时踪给了他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贺真便再道:“我隐约听说,其实贺云生和韩湘排斥贺雪、对她不好,其实并不是什么重男轻女。
“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奶奶,是我父亲的生母,是我爷爷贺云生养在外面的女人,这你是知道的。
“贺云生这个人,颇为风流,在外面的女人,并不止我亲生奶奶一个。但据说这个亲生奶奶是唯一结局还算不错的。
“其他的……残的残,死的死,很可能是贺云生的原配韩湘下的手。
“我听说有个叫白艳艳的情妇最得宠,最遭韩湘的恨,也死得最惨,死的时候连舌头都被挖掉了。并且她就死在老宅。
“那之后,韩湘就经常在老宅见到白艳艳的魂魄。据说她喜欢附身在女人身上。所以韩湘见不得老宅出现任何女人,连自己的女儿都排斥。
“后来老宅除了孩子出生时必须请的奶妈等人,其余所有的佣人都换成了男的。韩湘那块心病才好。
“但现在……二伯三伯都有点问题,两个人都窝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仆之间就在流传,这是韩湘、是贺云生的报应。”
“有点意思。”
时踪望向贺真,似笑非笑地问他,“不过,你一回老宅,鬼还敢出来吗?在这个世界,阎王爷算不算数?”
调侃贺真这么一句,时踪又自顾道:“另外……祝霜桥那个人,虽然挺讲义气,也很仗义,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张琦君,在副本里对三三也挺照顾,但他并不喜欢和其他人维护什么关系,而是喜欢独来独往。
“贺云生和韩湘又对他的母亲不好,他母亲长到现在,没花过家里一分钱。那么按他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想要参加这场寿宴的。他为什么来?”
“你果然看人很准。”
贺真道,“他确实不想来。但他怀疑祝霜芸出事,跟贺家有关。
“《长命镇》那个副本,是祝霜芸跟我们在一起玩。从那副本出来后不久,祝霜芸回了一趟老宅。从老宅回家的路上,她出了车祸,状况非常不好,现在还处在恢复期。
“目前推测,我们进副本,是精神或者说意识进去的。但在里面消耗越久,现实世界的身体也会受损。
“轮到我们进第二个副本的时候,祝霜芸人还躺在ICU了,从游戏里出来,估计人就没了。
“所以祝霜桥几乎用了他所有的积分,才买到两样珍贵的道具。
“其中一样道具叫【休眠】,可以让他自己暂时不必进副本;另一样道具则叫【冒充】,让他可以用她妹妹的身份登录游戏,相当于代练。
“总之,贺家那些传闻,祝霜桥也听说了。
“他妹妹出事的时间太巧,他觉得不对劲,担心是他奶奶韩湘精神出了问题,误以为所有姑娘都要找她索命,所以她神智不清楚的时候会对所有姑娘下手。
“如果真是这样,他母亲恐怕也会出事。
“所以最近他一直在调查贺家相关的事情。果然,好几个姑娘失踪的事情,都疑似跟贺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就是他想来一趟的原因。”
整体的故事,时踪算是听懂了。
就目前看来,这故事里很多悲剧的起源,都在如今已80岁的贺云生身上。他年轻时花心浪荡,夫人韩湘又有手腕,以至于情妇的下场全都不好。
为了对付那些情妇,韩湘手上染了不少血,也因此老觉得自己被鬼盯上了。
女鬼只会上女身,不会上男身,于是她竟将家里所有女性都赶了出去,包括佣人也全都是男的,一个女的都瞧不见。
只不过他这夫人韩湘的脑子大概不好使,她只知道对付女人,只担心被抢走爱情,却没有太多争家产的念头。
否则按她的狠辣手段,贺真根本出不了生,或者即便出生了,也会很快夭折,不至于能长到现在,跟她亲生的儿子孙子们争家产。
当然,只是故事的表面如此。
谁都不知道内情到底如何。
停车的时候,贺真补充道:“目前唯一在本家活得好好的,就剩我大伯的小女儿了。那是他老来得女,女儿才12岁,叫贺茵。
“一方面,韩湘老了,估计是折腾不动了。另一方面,在韩湘看来,估计女鬼再想勾引爷爷、再想吓她,也不至于附身到小女孩身上。
“所以贺茵倒是安然无恙,是这本家唯一的姑娘,也是唯一活得好的姑娘。
“她的待遇,连韩湘唯一的女儿贺雪,也就是祝霜桥的母亲,也都没有得到过。”
车在贺家本宅停稳。
车前方就是一片湖泊,湖对岸有绿树、有远山。
烟雨的迷蒙让整座山都呈现出一种介于绿与灰之间的色彩,也为这座古旧的中式庭院蒙上了些许神秘的面纱。
正要下车的时候,时踪隔着车窗看见一人从不远外一辆保时捷上走了下来。
是女装打扮的祝霜桥。
祝霜桥穿了短裙配光腿神器,外面再搭配了一件小羽绒服,头发是大波浪卷,并且他还做了指甲,指甲亮片颇为好看、也颇为亮眼,一只手上是粉色的,另一只手则是蓝色的,隔那么远也能叫人看得清楚。
侧头瞥见时踪与贺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做了个手势,先朝主屋的方向走去,看来是不想被人知道他和贺真认识。
时踪坐在车里朝他挥了挥手,再看向贺真。“所以,如果我今天不提出过来,你打算和祝霜桥两个人在本家住三天,然后合作共赢,他解决谁害了他妹妹的谜题,你搞定你爷爷和大伯,当上贺家家主。”
时踪的语气好像有些微妙。
贺真颇为严肃地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上下打量他几眼,时踪道:“没有问题。不过他已经答应加入长生公会,而我是公会的老大。你们两个人都该听我的,有任何行动,应该向我报备。
“你看,毕竟第五团的人很可能也会过来。”
贺真听罢这话,先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看见时踪面无表情地转身下车了。
外面还在下雨,贺真拎着伞下车,关上车门追上时踪。
这回他没再给时踪递上另外一把伞,倒是两人一伞往主屋方向走了。
“行,知道了。听你这个老大的。”
路上,贺真这么对时踪说到。
他话说得好听,表情倒是有些莫测。不过时踪并没有侧头看他。
两人走出一段路后,贺真再对时踪说道:“等会儿遇到我母亲等人,我就介绍你是我老师好了。你看起来很年轻,可以说是助教。
“我说一下我助教的信息,你记一下,免得露陷。”
“嗯。你说。我听着。”
时踪这才侧头看一眼贺真,“有你这样的学生,老师会很欣慰。”
拿不准时踪说这话意思的贺真:“……”
——他该不会又要拿写作业这种事儿来打趣我?
贺家老宅非常大,从湖泊到主屋那边有相当远的距离。
两人散步一般走在这庭院里,可以见得这里处处布置得很雅致,假山亭台、回廊曲折。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像是从繁华闹市忽然穿越到了古代。
明明离市中心不远,在这里却可以听见鸟叫、听见水声,而不闻半点城市的喧嚣。
这些都是钱砸出来的。
走出不久后,时踪和贺真却就被拦住了。
——被纸钱拦住了。
那会儿他们经过一个月洞门,刚走进一段回廊,一阵风吹来,飘飘洒洒的明黄色纸钱就晃荡了过来。
老爷子要过80岁寿宴了。
谁在这里洒纸钱?
时踪和贺真几乎同时驻足,再一起朝旁边的一处庭院看去。
庭院里有假山、假山旁是一个水池,水池上飘着枯败的荷叶,像是许久没有人打整了。
庭院里站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跪在地上嘻嘻地笑着。
他五官原本应该称得上清秀,但此刻衣衫狼狈,形容枯槁,也就显得不太好看。
“这是我三伯贺章。”
贺真对时踪低声道,“就是那个喜欢搞玄学的。”
时踪再朝那三伯身前看去。
只见他的面前竟摆着三个纸人。
那三个纸人全都是姑娘,还全都穿着血红色的嫁衣。
她们全都闭着眼睛,嘴唇、脸上的胭脂倒是涂得跟衣服一样血红,在烟雨朦胧的天气里,在古色古香的庭院里,不免显得有些瘆人。
“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今天了。就是今天了!”
只听这位三伯忽然开口说了这一句话。
贺真与时踪对视一眼,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三伯,什么今天?”
“今天要死人!今天要死人!今天要死人!”
贺章将重复了这句话三遍,一遍说得比一遍更大声。
与此同时,他的嘴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非常奇异的微笑。
恍然间,时踪差点以为他的笑容已经裂到了耳根处。
大雨忽然倾盆而下,满园都是“刷刷”“刷刷”的声响。
这个时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贺章赶紧转身奔向了那些纸人,先是用身体护住它们,过了一会儿,像是知道自己这样无法护住它们全部,他又赶紧抱起一个跑了。
须臾后他回来,抱起了第二个,再然后是第三个……
他的速度非常之快。
然而还是有些晚了。
最后一个纸人被雨彻底淋湿,几乎化成了一地的血色。
第85章 寿宴无舌之人
风雨摧折着老旧庭院。
两个纸人新娘勉强得到了拯救, 然而还有一个终究在大雨中慢慢消融。
那位名叫贺章的三伯呆呆地站在雨中。在他面前是第三个穿着嫁衣的纸人新娘化作的一滩红色。
很快这些红色就被大雨冲成了粉,再顺着石板之间的缝隙流入了水池中,与苦荷与淤泥融为了一体。
“三伯。”贺真举着伞, 带着时踪走过去, “天寒地冻,当心感冒。这些纸人……是谁呢?”
三伯并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来,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贺真。
这个时候, 有人举着伞从房屋外的走廊深处小跑了过来。
“哎哟喂贺三先生, 这么大雨,赶紧回来了啊。我就说, 别带她们出来。你怎么非说她们喜欢晒太阳呢。
“今儿哪来的太阳啊!赶快跟我回屋洗个热水澡吧。”
那是一个平时负责照顾三伯生活起居的佣人, 名叫阿铁。
看着25岁左右, 年纪倒是不大。
他跑过来,赶紧把伞朝三伯那里递了过去,而后才看向贺真。“贺小先生回来啦。不好意思啊,这里——”
“这里什么情况?”贺真问阿铁。
阿铁看了一眼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的三伯, 低声对贺真道:“最近吧……我感觉贺三先生是有点魔障了。
“他之前其实交过一个女朋友, 还带回来看过,不过那个女朋友出车祸死了。自那之后他就……
“他算过日子, 今天是适合招魂的日子。所以他想把女朋友的魂招回来。这些纸人里有他找高人写的符咒,符咒上写有他女朋友的生辰八字。
“他是想着, 具有招魂力量的纸人多一点, 女朋友回来的概率也就大一点。结果这纸人居然毁了一个。”
叹了一口气,阿铁对贺真道:“贺小先生, 请你别把看到这一切告诉老先生他们。
“这贺三先生变成这样子, 也实在是让人看了于心不忍。今天毕竟是老先生的寿辰, 不吉利啊!别让他再被老爷子骂啦。
“我会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免得其余客人看见。”
“知道了。放心吧。”贺真说完这话,阿铁也就扶着游魂一样的三伯往屋子里面走去了。
雨滴重重砸在雨伞上。
任由贺真为自己举着伞,时踪静静站在伞下,若有所思地看向阿铁扶着略显岣嵝的贺家三伯远去的背影。
猝不及防间,阿铁回过头,对上了时踪的目光。
烟雨朦胧中,他的脸显得有些阴沉。
忽然之间,他张开嘴一笑,那笑容怪异得根本不像他先前的模样。
眼前仿佛血红一片。
而透过这片血色,时踪看见了阿铁张开的嘴——
那里面没有舌头!
再一眨眼,眼前的血色全部消失。
举着伞的阿铁用同样的姿势,缓缓扶着贺家三伯进入走廊,像是从来不曾回头。
察觉时踪神色有异,贺真立刻看向他:“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