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人类,最擅长算计。我不该忽视了这点。”
听到这里,时踪倒是笑了。“多谢夸奖。所以你叫我们来是做什么呢?数次谋杀而不得,打算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是,该到谈谈的时候了。其实我们根本没必要这么斗下去。”
龚常做了个摊手的动作,然后用颇为探究的目光看向贺真,似是在好奇他的真正身份。
“贺真的实力超乎你们的想象。就算你们拥有最多徽章的人,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你觉得对付不了我们,这才想找我们‘谈谈’。
“现在情势已经变了。我们之间不是‘谈谈’的关系。是恳求的关系。如果你求我——”
时踪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桀骜而又透着些许不屑。“我或许可以考虑,听听你的废话。”
“确实,我对付不了……这位贺真。我也确实很好奇他的身份。
“说实话,听了贺茵的描述,我都快以为他是什么……阎王,或者黑白无常一类的鬼差了。可惜了,我们这个世界没有地狱,我做过实验了。”
听龚常说到这里,时踪微微挑了下眉毛,但暂时未动声色。
龚常倒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他再看向时踪道:“所以我说,你误会了。我和你谈谈,并不是要求你任何事,只是单纯和你做些分享。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找过来吗?
“因为我有和国王沟通的渠道。我刚刚从他那里得知,你马上就会死在下个副本里,而且是必死无疑。
“你说说……如果早知道这点,我何必做这么多,还浪费了那么多厉鬼呢?我直接等着国王亲手杀掉你就好了!”
再做了个摊手的动作,龚常看向时踪:“国王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既然你必死无疑了……有些事情,我告诉你无妨。
“这才是我见你一面的目的。你对这游戏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我也有些疑虑还没有解答,你如果想分享和探讨,也可以讲出来。
“掌握着少数真理的人,总是寂寞的。有些话讲出去,根本没有人信。他们只会以为我疯了。哪怕在第五团内部,也少有人真正懂我。
“所以请理解,这么多年来,我实在是憋得很久了……我很想找人聊一聊,尤其是时踪你这样的聪明人。我注意到你很久了。
“那么不妨谈谈,你我二人分别对这个游戏、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你认为如何呢?”
怎么所有人都说我会死?
这回还是国王亲自动手?
时踪笑了笑,看向龚常道:“既然你分享欲这么旺盛,你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
听到这话,龚常伸手扶了一下眼镜,再仔细朝时踪看去。
他在观察时踪的每一丝表情。
他忍不住想——为什么有人知道自己会死后,会这么淡定?
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虚张声势,抑或是……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呢?
时踪心里想的则是,祝霜桥对他说过,他是逃离了地狱的人,不再受地狱的庇佑,所以一旦死在这个世界,他就真的死了。
现在龚常则告诉他,这个世界没有地狱。
他倒的确好奇,龚常那所谓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了。
时踪问他:“你想从这次的事情说起吗?
“比如你制造这么多厉鬼,到底是为了做什么?你想把她们当武器……还是说,这跟你刚才说的实验有关?”
龚常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你看,我就说,你是感兴趣的。你马上就要被国王杀了,你应该珍惜这次机会。
“换做我是你,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啧。”时踪露出几分遗憾的表情,“我刚才姿态确实摆得有些高了。我只是没想通……我不过玩了三个副本的玩家,国王怎么会盯上我,并要杀掉我呢?
“所以抱歉,我真的不太信你的话。”
龚常道:“关于这点,我也问了国王。国王给我的回答是,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闻言,时踪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些许怔然与怅惘。
龚常见状,颇为满意地把茶杯放回桌上。“现在你该信我的话了。我们军团的宋宇文……这次是栽在你的手上。
“他从游戏里出来后,我去找他。他说国王似乎单独找你谈过话。你的表情告诉我……国王当时对你说的话,也是这样,对么?
“所以,现在你总可以相信我了?我真的是发现自己不必亲自对你动手后,单纯和你聊聊天而已。
“我也确实对你做不了什么。毕竟你身边有一个……”
用颇为深邃的瞳孔瞥一眼贺真,龚常欲言又止。
瞥见他的表情,时踪倒是笑了笑。
在时踪看来,龚常也倒没说谎。
不过他有隐瞒,只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了一部分。
龚常要杀时踪,却几次没杀成,以至于时踪成了他心里一块大石头,也成了他亲自树立的劲敌。
在忽然得知,时踪即将被国王杀死后,他会感到轻松畅快,并且迫不及待想把时踪叫到自己面前,欣赏他的失落、恐惧,欣赏他发现自己没必要再与第五团斗下去的表情。
另一方面,龚常也确实有很多有关这个世界、这个游戏的探讨,是想找人好好聊一聊的。
在他看来,时踪确实是一个好的沟通对象,也许这次沟通会对他大有裨益。
而既然国王已经要杀时踪,他也注定要死了,那么告诉他一些秘密,也无妨。
所以关于这部分内容,时踪认为他并没有说谎。
不过除此之外龚常恐怕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探听贺真的身份。
他会告诉时踪与贺真一些他们想知道的信息。
但他也想知道贺真到底是谁。
将龚常的心思迅速揣摩了一遍,时踪问他:“对于我,你不必杀了。但贺真呢?”
龚常道:“我早已通过晚宴的考核,不再需要玩游戏。你看,这也是我敢找你们来的原因。你们没必要杀我。
“因为你们无法剥夺我的身份。
“当然了,我有个很爱护的队友,还缺一个参加晚宴的身份。
“我想把这个身份送给他。他身体不好,随时会死。他必须通过晚宴,才能获得新生。
“为了获得身份,在游戏里杀人,是最方便的。不过我这接连失败……就只有寄希望于现实了,这才有了贺家这一出。
“贺真一死,我有办法让我的人当上贺家家主。尽管这还需要做大量工作。至于顺手杀你和祝霜桥,我是想着,多掠夺几个身份、那就多多益善,以后可以留给其他公会成员。
“但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真正急需的,只有一个身份。既然国王会杀你,那我当然可以顺理成章取得你的身份。
“我不会再杀贺真。我也杀不了。
“我也会承诺,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今天都可以告诉你们。我想知道的,你们也告诉我,之后我绝不会再与贺真、祝霜桥等人为敌。
“怎么样二位,可以开诚布公地聊聊了么?”
片刻之后,龚常叫来秘书给所有人换上了热乎的新茶,再开口道:“刚才时先生问到了地狱和厉鬼的事情。那我就从这里开始讲起吧……
“事情要从我一个远方表舅爷说起。当年还在打仗,他被打得到处跑的时候,躲进过一个山洞里,就是在山洞里,他看到了鬼子母的雕像,并感应到了她的呼唤。
“失去供奉太久,她虚弱得快要死去,她承诺会给表舅爷孩子,表舅爷就帮了她……
“之后这笔交易慢慢扩大。我们可以求鬼子母办事,与此同时,我们也会给她,她想要的东西。关于这些,想必我已不用过多解释。
“刚生产完的女人,精神、身体都受到了很大的摧残,容易着道,这是我表舅爷选择拿她们下手的原因。
“至于这背后的缘由,一方面是鬼子母还很虚弱,那会儿她顾不得大人小孩的灵魂了,她能吃的都会吃。
“另一方面,我表舅爷从一本古籍里看到一种方法,可以用灵魂炼药,据说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按那古籍讲述的原理,灵魂不灭,流转于六道,与肉身属于不同的维度,如果把肉身通过特殊的灵魂之药,转化成灵魂那个维度,那肉身也可以不灭。
“可是后来我表舅爷发现,他实现不了。那些灵魂根本不能炼成药。之后他就有些后怕,担心自己做多了缺德事,会被报复,死后还会下地狱。所以他又想办法超度那些鬼。可他根本超度不了。
“超度的阵法摆得好好的,那些鬼一开始似乎的确通过阵法消失了,按理是被阵法送往黄泉了,可不一会儿,它们就会回来!
“于是我老舅爷就提出,尽管他家中所有玄学古籍都告诉他存在地狱,但他认为地狱可能并不存在。
“他无法超度亡灵,因为它们根本找不到通往黄泉的路,只能被困在这世上。他无法用亡灵们炼药,因为它们恐怕并不会不死不灭,也不会进入所谓的六道轮回。
“老舅爷如今已经一百多岁了,可他始终在疑惑。他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所有的历史记载、古籍记载,也都是一场骗局。
“老舅爷说的那些话,我从前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我接触这个游戏,直到我接替他照顾起鬼子母。
“我让鬼子母将很多鬼困了起来,并多次做了尝试,道家、佛家、甚至萨满教的方法我都试过,可所有的方法用遍,直到她们化作厉鬼,我也没能将她们送入黄泉。
“这世上很多人不信鬼神。可我跟着老舅爷修玄学,也开了半只天眼,我知道这世上有鬼。
“既然有鬼,相关的黄泉、奈何的传言,也该是真的。然而真相并不是这样,一开始我就和老舅爷一样,以为这世上只是没有地狱而已。
“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既然这样,我犯再大的罪都没关系,死后我的灵魂会困在世间,没有人能惩罚我!
“呵呵……大概是这样,后面做其他的事的时候,我也就没那么有心理负担了。
“做完实验,我还在继续杀那些女人。那个时候我的公会已经开始成长,我需要武器来对付一些我想杀的人。
“那些厉鬼会是我最好的武器。”
讲到这些的时候,龚常面露得意之色。
他优哉游哉地再喝了一口茶,没有再继续讲。
看他那样子,似乎急需一个捧哏的、夸他的人。
时踪淡淡朝他微笑着,目光柔和,是一副专注倾听的样子。
见状,他也适当发声,做了那个捧哏的人。
“龚医生刚才说,你表舅爷声称,世界是虚假的,你当时不以为然,但后来呢?
“这个世界不存在地狱、或者黄泉,人死了,鬼魂会永永远远滞留人间,关于这点……你又有什么见解?”
龚常果然笑了。他道:“我的见解就是,世界确实是虚假的!
“这就是我痛苦的原因啊。你说,我把这话讲出去,谁会信?他们只会认为我有病。
“甚至哪怕同公会的游戏玩家,我都无法这么讲。进入这种游戏,他们精神本来就紧张了,我再告诉他们这个事实,他们恐怕会疯。”
“世界虚假?我们明明都活着,为什么会虚假?”时踪很好奇地问,“不好意思,我确实没太明白你的意思。”
龚常挑了下眉毛,道:“我的意思是,从某个时间节点上,我们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我们的历史是真的、古籍记载也都是真的,在真实的世界里,地狱也是存在的!
“可从某一个时刻起……就好像有一个大型虚拟游戏,复制了整个世界,并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新加了一些设定,比如没有地狱。
“不过你们想想,有能耐复制整个世界的……那该是什么样的力量?游戏系统每两周重置一次时间线,需要多大的运算量?”
话到这里,龚常做了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就好像他已经掌握了系统设计者、以及那位国王的重要信息。
他如果写故事的悬疑大师一样,恰到好处地停止了讲述,然后看向贺真:“其实我们也算是亲戚了。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也许你告诉我之后,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会更完善,也就能告诉你们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