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真很认真地说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不是那种……那天我是因为喝多了酒,并且那酒里加了药。我不是脑子里只有那点事儿的人 。
“我没有觊觎你,也没有再打算冒犯你。那天话都已经说开了,以后我会和你保持距离。你不用再说这话试探我。”
嗯。果然还是这副模样讨喜一些。
时踪淡淡笑着,对他道:“误会了。我说的是公共浴池,很多人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贺真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再站起来,竟是直接往餐厅外走去。
“你去哪儿?”时踪问他。
——总不会生气了吧?
贺真站定,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传来。
“我去确认下我们的房间包不包含那种单独的浴池。没有的话,我去升级成套房。你想泡温泉的话,就在房间里泡吧。”
停顿了一下,贺真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公共浴池不干净。”
次日一早7点。
两人起了个早,先坐索道上山,后来又走了一条远离景区的山路,大概花了一个小时,总算到达清泉寺。
周律不愧为人脉极广的大佬,在时踪过来之前,他已经派人过来打了招呼。
进寺庙之后,时踪与贺真禀明来意,便立刻被引入寺庙后方的一间内室。
现在的很多寺庙条件已经很好了,内室有空调,还摆了一个小太阳。
时踪缺了魂魄,身体不好,这会儿便立刻伸出手烤了起来。
贺真见他头发上有水珠,那是走在山间小道时,树枝上的积雪融化后落到他头上的。
额间水珠顺着时踪的脸往下淌,把他冻得发白的脸冲得更白。
拿出纸巾,贺真伸出手,在刚要碰到他的脸的时候,又拐了个弯,转而把纸巾塞进了时踪的手里。
“谢谢。”时踪接过纸巾随意擦了下头发,再看向屋中的僧人,“叨扰了。”
“不客气。听说你们是想查一个包裹的事情?”
僧人问,“是以我的名字寄的?”
“对。”时踪从背包里把他收到的小纸盒子拿出来递给他看,“有印象吗?”
“有的。是我打的包,我记得里面是一块玉,对吧?”僧人问。
“是。”时踪道,“你知道它的来历吗?你又为什么把它寄给我?”
“这是一个客人拜托我寄的。”僧人道,“他叫邢致,是跟我们寺庙挺熟的香客,每年都会来住一个月。”
“能我给他的资料吗?”时踪问。
“这……我也只知道他的年纪和名字,其他的都不知道。再说了,这有关客人的隐私,我们实在是不方便透露太多。”僧人面露为难。
时踪又问:“当时他住的哪间房?能带我们看看。”
僧人道:“就在这旁边。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走进庭院,再走进隔壁屋,里面有简单的床铺和桌椅,还有几个蒲团和木鱼,倒是不见佛像。
时踪把目光放到角落里的一个监控摄像头那里,问僧人:“他最近一次来,是多久?”
“两个月前。”僧人道。
时踪问:“监控还保存着吗?”
“监控倒是保存着,不过……”僧人皱眉。
时踪看向他:“能调阅给我看看吗?”
“不好意思。这实在……”僧人道,“这是客人的隐私,非常抱歉。”
时踪当然猜到了这僧人肯定不会同意。
但他还是这么问了,一来是想确定监控是否还留存着,二来便是方便自己提出下一个问题。
这僧人看着老实,接连拒绝了时踪几次,已经面露尴尬和为难,明显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那种人。
于是时踪先故意提了一个比较“过分”的问题,接下来的问题,僧人再想要拒绝,就难了。
时踪和贺真回了方才那间内室,把手又放到了小太阳上面,再对僧人道:“实不相瞒,不是我有意想打探这个叫邢致的人的隐私,只因这块玉太邪气,自从收到它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体也越来越差。
“我不打听这位香客是谁,打听一下他的一个大概情况总可以吧?他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我既然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寄给我这块玉?”
略作停顿后,时踪盯着那老实和尚,轻叹了一口气。“你说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可如果这玉真是什么传递祸患的东西,你帮他把这东西传给我,这不是害了我吗?
“和尚,问都不问一下,就随便把这种东西乱送,这就合规矩了?
“是你把这玉给我的,你可要负责。”
时踪语气温柔,眼神柔和,说话的时候还不断搓着也不知是被冻红还是烤红的手,一句一句却步步逼近毫不退让。
僧人急得脸都红了。他只能面红耳赤地解释:“施主,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我只是……那位香客看着面善,经常对我们寺庙捐款,他应该也没有害你的意思,他、我也确实没想到……”
“那就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说一下吧。”
时踪道,“如果跟他个人信息有关的隐私部分,你可以不讲。其实我只想知道跟这块玉有关的事情。”
僧人最终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关于玉的事情,我确实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很容易见鬼,后来为求心安,也就信了佛。
“这样,我有他的电话。不然我给他打一个电话,然后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他同意,我就点公放按钮,到时候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
时踪点点头,觉得可行。
于是僧人便拨通了邢致的电话。
听僧人大致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邢致经过短暂的犹豫,倒也对大家简单解释了这段故事——
他从小体弱多病,经常见鬼。大概三年前,他在寺庙求完平安后,刚出寺庙,就差点被绊倒,紧接着他在山间小道上捡到了这块玉。
这玉非常好看,邢致又是拜完佛后捡到它的,自然认为冥冥之中自己和玉有缘,于是就把它带在了身边。
不久前,他做梦的时候,梦到玉化作人形,让自己把玉寄到锦宁市迷藏客栈,让一个叫时踪的人收。
他感觉这是天意的安排,于是照做。
故事讲完,顾不得时踪他们还想问什么,邢致就说自己有事,匆匆挂了电话。
一个简单的故事,时踪却听出许多破绽。
所谓玉托梦让他寄东西的说辞实在不太靠得住。
何况就算托梦是真,那直接把玉寄出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转手让寺庙的人帮他寄呢?
不过时踪暂时没多问,他要走邢致的电话,向僧人道过谢,便和贺真下山回了酒店。
回酒店后时踪也没闲着,直接写程序黑进清泉寺的电脑,找到了三个月前邢致住在寺庙时的监控录像。
将邢致住在寺庙时的监控一晚一晚地找过去,时踪看到了颇为奇怪的一幕——
晚上10点左右,邢致回到房间,像是忽然看到什么似的,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显得很慌乱。
之后他走到桌子前,倏地跪了下去,一个劲儿地朝桌子拜。
桌子上并没有佛像,他在拜什么?
把画面放大,时踪这才发现他在拜那枚玉。
等拜完玉,邢致一口咬向自己的食指,之后竟用血在玉上画了一个符咒。
再然后,他就对着那枚玉的上方说起了话,仿佛有一个灵魂浮在那枚玉的上方似的。只不过这个灵魂显然只有邢致能看见,透过监控目睹这一幕的时踪也什么信息也无法得到。
整个过程里,邢致始终战战兢兢,就好像他从那枚玉里召唤出来的,是某个可怕的厉鬼。
看完监控,时踪立刻打了周律的电话,让他帮忙查明邢致的下落。
周律在一家知名电子商务平台也有投资,如果邢致恰好在那家平台买过东西,在平台的系统后台输入手机号,就可以查询到他下单的地址,而那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住址。
等周律派人去查地址的功夫,时踪坐在酒店落地窗前,朝坐在自己身边的贺真问道:“你有什么看法?你那块玉是怎么得到的?你做的那些梦,也跟它有关?”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得到它了。”
贺真道,“它带给了我一些梦境和记忆。不过并不太多。”
贺真的话当然有所保留。
他并没有直接告诉时踪,他已经透过所谓的“梦境”,想起了自己确实就是那个宋帝王,也渐渐把自己真的当做了他。
他也没有说,他感觉那个“玉”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恢复当人之前的那部分记忆。
贺真之所以没有完全如实相告,实在是因为他能感觉到时踪很恨那个宋帝王。可他还不希望两个人的关系立刻走至僵局。
“很小的时候?”
闻言,时踪难免有些惊讶,“可我才收到的这枚玉。并且我根本没有8个月前的记忆……”
时踪不由想到了两个人曾对他说过的话。
首先是李融景,他说他查不到时踪之前的任何资料,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
其次是祝霜桥。他告诉时踪,时踪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他被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发现,他会死。
至此,时踪敏锐地意识到他和贺真的情况完全是不一样的。
贺真出生于贺家,来历身世非常清楚,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捡到了玉。
这意味着在还没接触到游戏的时候,他就慢慢恢复起了所谓的“前世”记忆。
可时踪既没有8个月前的记忆,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或者熟人。
他发现自己还真有可能是8个月前才来到的这个世界。
时踪本以为玉、前世、游戏,这三者密切相关。
也许左三丘、周律他们也会在不久后收到这种玉,继而也想起某段“前世”记忆。这可能是游戏的一部分。
但他现在发现真相并不是这样。
玉和他的“前世”记忆息息相关,但恐怕与游戏完全是两码事。
他和贺真很可能只是恰好卷入了游戏、恰好因为游戏认识了而已。
那枚玉却与游戏无关,并不是系统送给他们的某种“道具”。
时踪不由顺着梦里那个“明月”的话想了下去。
如果自己真是地狱罪大恶极的凶徒……那么自己有没有可能越狱了?
他从地狱逃走,去到了这个世界,并通过某种方式重塑了自己的肉身,得到了时踪这个名字。
那么宋帝王恐怕是为了追捕他,这才转世成了一个人。他的目的是来人间寻找时踪这个罪犯,然后杀死他,把他带回地狱。
在这过程中,两个人进入游戏,纯属巧合。
不过时踪马上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如果宋帝王只是为了抓捕自己,他为什么要重新投胎?为什么会失忆?
地狱中人既然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按理应该可以随便抓人回去。
如此,宋帝王根本没有必要选择这么迂回的抓捕罪犯的方式,或者说这种事本该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那么换个角度看,宋帝王是……来人间历劫的?
明月逃走,来到这个世界,缺失了一部分灵魂,也损失了记忆。他通过某种办法获得肉身,成为了时踪,成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与此同时,宋帝王也来到这个世界历劫。
因为这场游戏,两人换了身份的人,在人间完成了一个特别的重逢。
这个想法目前看来是最合理的。
其中存在唯一的问题,无非是玉的来历。
难道有谁刻意把两枚玉,在不同时间段,分别寄给了他们两个人?
这个人是希望他们通过玉,想起各自在地狱的那段记忆吗?
这个人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时踪再次意识到贺真对自己是有威胁的。
也许宋帝王单纯是来人间历劫、体验人生的,但在彻底恢复记忆后,他搞不好会“顺便”把自己弄回地狱。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
风来,寒气立刻进了屋。
贺真起身把窗户关上,再帮时踪拿了条小毯子过来。
见时踪盯着电脑屏幕不动,贺真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
时踪手机响了,那是周律发来的调查结果。
见状,他站起来对贺真道,“我出门一趟。”
贺真敏锐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去见邢致,但不想我跟着?”
“他就住在山脚下的镇上。我去去就回。”时踪朝他指了指露台温泉的方向,“你可以去泡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