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两个实习生并不想下班后还跟上司在一块呆着,连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李昭也不拦着,转过头问顾家和:“去吃点?”
顾家和确实饿了,但是他并不想跟李昭一起吃,只能推脱:“我不饿。”
然后就自顾自下了楼。
他回想起那晚在小街的经历,也不想再去那家炒面店了。而是拐到了写字楼的背面,找到了一家便利店,准备随便买点吃的就回家。
结果,他刚刚买好关东煮坐到落地窗边,身后就晃过一个人影。
下一秒,那个人影就坐到了他旁边仅剩的空座位。
“你不是说不饿吗?”
第7章 肌肉记忆
李昭拿着一块吐司面包坐到了他旁边,顺手给顾家和手边放了块巧克力。
“这什么?”顾家和没仔细看。
“买一赠一。”李昭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顾家和从椅子上起了身:“我去买杯喝的。”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问了李昭一句:“你喝冰的还是热的?”
李昭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家和就自顾自说道:“冰矿泉水对吧?”
脱口而出,语气之自然,连顾家和自己都没想到。
若干年前,李昭常常在学校里踢球,只喝冰矿泉水。顾家和每次下课路过球场,都会顺手给他买一瓶。
这一点似乎成为了顾家和多年来的肌肉记忆。
他连忙转过去,不让李昭看到他的表情,免得节外生枝。
顾家和挑了瓶冰怡宝,又给自己买了一盒热牛奶。转身回到了刚刚的座位上,把矿泉水给李昭推了过去。
“谢谢。”李昭轻点了一下头。
“不用。”顾家和摆了下手。
两人之间的对话又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顾家和心里有些别扭,毕竟白天李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他总该说些什么,而不是让场子彻底冷在这里。
“那个,下午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李昭抬眼看他。
“那家公司的事。不是你的话,我找不到问题的根源。到时候谈判还要麻烦你一起去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我的工作。”
李昭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的街景,没继续往下说。
“总之,还是要谢谢你。”顾家和说完后,就把吸管扎进了牛奶盒子里,一口一口喝着热牛奶。
李昭突然转过头,看向他的侧脸,一言不发。
视线停顿了五秒左右,顾家和觉得自己的半边脸都快烧起来了。
“怎么了?”他没忍住回看了李昭一眼。
“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李昭把头转了回来,没再继续看他。
“你现在过得挺好的。”顾家和开始没话找话。
“就那样。没什么变化。”李昭拧开了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
“事务所的事情多吗?”
提到工作,李昭才顺畅地接了话:“这两年少了些了,有实习生帮忙分担了很多文书工作。以前做诉讼律师的时候更忙。”
“怎么不做诉讼了?你以前最大的理想,不就是做顶级的诉讼律师么?”顾家和喝了个水饱,转头看他。
“发生了一些小事。后来就转非诉业务了。”李昭倒是回答得很平静,“理想这种事情,哪能当真。”
说完他轻轻摇了摇头。
顾家和没有立场继续往下问,他也没有窥探李昭隐私的想法。
这是两人重逢之后,第一次谈到以前。
顾家和竟然感觉也不算太糟。
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淡化很多事。
“你不是过了法考么?后来怎么没做律师?”李昭反过来问他。
“我不是做律师那块料。”
“怎么会?你法考主观题还比我高了三分。”
顾家和有点惊讶,李昭居然还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摇了摇头:“我这种人,考试是考试,实践是实践。我胆儿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气氛放松下来后,顾家和也难得跟李昭开起了玩笑。
只是李昭居然真的点了下头:“嗯。你一直就胆小。”
他们曾经住在同一个狭小的出租屋里,窝在一个被窝里看过日本恐怖片。
顾家和吓得一直狂骂脏话,然后又忍不住往李昭的背后钻,最后硬是李昭搂着他才看完整部电影。
如今这些细节在顾家和脑海里浮现,居然也都变成了掉帧的幻灯片,久远得像是别人的人生。
他透过面前的落地玻璃,看了一眼两人的镜像倒影。
他和李昭中间,隔着一瓶冰怡宝,一个干瘪的牛奶盒子。
和六年多完全空白的、没有对方参与的时间。
哪怕现在贞子就从这块玻璃那头爬了出来,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钻到李昭的背后了。
顾家和想到这里,呼吸顿了顿,连忙站起了身。
“你要回去吗?”李昭也跟着站了起来。
“嗯。”
“我载你吧,太晚了。”今晚的李昭,出人意料得柔和。在顾家和看来,甚至和七八年前无甚差别。
李昭的车就停在便利店外的车位上。
顾家和再次坐进他的副驾驶,他看了一眼车门的置物槽,那副女式墨镜依旧放在那里,没有被拿走。
他很快移开了眼睛,看向窗外。
李昭发动了汽车,打开了电台,夜间频道里温柔女主播的声音传来。
“欢迎收听FM101.1,今天给大家带来一首老歌。《关于》,来自2007年发行的专辑。”
前奏响起,有布谷鸟的叫声。
李昭本来扶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按下了切换键。
电台很快响起了刺啦刺啦搜索频道的声音。
顾家和听着音乐被打断,偏过头望了他一眼,想问他为什么切掉。只是他看了一眼李昭冷冷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顾家和又重新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的白桦树一棵棵掠过。
这是座很无趣的城市,由于城管的严格管制,中环以内已经彻底没有了小商贩摆摊的夜市。
每辆车像是乐高玩具里的模型,被死死卡在轨道上,每日定时定点地穿梭在既定的城市道路间。
顾家和的出租屋里这很近,开出去不到两个路口就到了。
“就把我放到这吧。”顾家和指了指小区外的路边。
李昭却没有因为他的话把车停下。
老小区的大门敞开,李昭径直把车开到了顾家和那栋单元楼下。
顾家和拉开车门就准备下车,结果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顺着滑了下来,漏进了座椅旁边的缝隙里。
他伸手下去拿,够了两下却没够着。手机落在靠近李昭驾驶座的那一侧,位置有些尴尬,他再往旁边够,整个身体就会碰到李昭。
“我来。”李昭按了按座椅调节按钮。
然后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摸了半天,终于捏住了顾家和的手机,帮他拿了出来。
李昭侧着身体抬起头,手机还在手里握着,脸却几乎快贴到顾家和身前。
一瞬间,顾家和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李昭的短发蹭到了他胸前T恤的布料,整个手臂几乎贴着顾家和的身侧。皮肤与皮肤相贴,体温瞬间传递过来。
那个熟悉的气息,猛地朝他扑来。
顾家和愣住了,心脏却在此刻剧烈地跳动。
“手机。”李昭坐直身体,在他眼前晃了晃那部手机。
“啊,谢谢。”顾家和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过手机。
顾家和像游魂一般下了车,连楼道的灯都忘记开,摸着黑上了楼。
直到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他差点被绊倒。一个趔趄之后,顾家和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这座老阁楼,楼梯板没有按建筑标准浇筑,最后一阶比下面的高出几公分。
顾家和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三年,第一次忘记多抬高一点腿。
真是不争气,只是给自己捡个手机而已。
他的心脏却比那个发泄情绪的雨夜跳得更重更快。
曾经,在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李昭就喜欢突然袭击,趁顾家和从床上站起来的间隙,揽住他的腰,死死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顾家和还嘲笑过他,挺大个人,像个小孩子一样。
今天李昭俯身抬起头的那一瞬间,顾家和被迫读取了这段记忆。直到此刻,他气喘吁吁地蹲坐在家门口,还是无法跳出这段回忆。
一想到他还要跟李昭朝夕相处半年。顾家和更觉得心里烦闷,甚至带着一丝钝痛。
他明明早就已经走出来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走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小帅哥,忘带钥匙啦?”
顾家和的思绪被一个人声打断。隔壁的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家,看他状态不好,连忙问道。
“啊,没有。”顾家和这才连滚带爬站起了身,掏出钥匙开了门。
一定是因为工作太累了,人在疲惫的状态下,心里防线也容易崩塌。这很正常。
顾家和说服自己。
他走到窗台边上,推开那扇花玻璃窗,想透透气。
却看到单元楼下,那辆灰色的雷克萨斯还停在那里。
车里没人,李昭站在车旁边,挽着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单薄的衬衫被晚风轻轻吹起一点边角。他的指尖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他在抽烟。
顾家和从未觉得自己的视力如此之好。他那样木怔怔地站在窗前看了大约半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而下一秒,他看到那个抽烟的男人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这扇玻璃窗。
顾家和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拉上了窗帘。
第8章 同事而已
商业谈判不是件简单的事,也不是律师和法务任何一方可以左右的。
李昭和顾家和虽然找到了问题核心,但具体谈判手段还得由公司高管拍板。
顾家和把事情跟吴谋说了,吴谋让他准备好方案,第二天要跟总经理开会敲定解决方案。
李昭带着两个实习生帮顾家和准备了谈判要用的材料。
李昭的微信,变成了和顾家和的工作沟通软件。
时不时会传一些工作文档。除此之外,两人也没有更多的聊天。
那天晚上,顾家和不知道李昭的车是什么时候开走的。
他只是背靠着窗户站了很久。
顾家和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么多年后,还对一段早已结束的感情保有一丝留恋。
他花了这么多年做好的心理建设,也不该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而崩塌。
法务的办公室不算大,在整层办公室区最西边。好处是几乎可以享受到一整个下午的采光,坏处是夏天的西晒让人无处躲藏。
顾家和感冒刚刚好透,这西晒又热得让人烦躁。
他在座位上立起了一个大大的文件夹,试图挡掉部分的阳光。
文件夹卡在他和李昭的办公桌之间的缝隙里,竖得笔直。
李昭看到他的动作,皱了皱眉,然后侧过脸轻声说了句:“倒也不用这么避嫌。”
顾家和愣住了,看了一眼桌上的情况,才反应过来:“我只是嫌太晒了。”
“这样吗?”
“嗯。”
李昭站起了身子,走到玻璃窗前,拉下了玻璃上方垂挂的百叶帘。
刹那间,这两个平米间变得十分阴凉。
顾家和这才反应过来,窗户有窗帘。
然后李昭从窗前走了回来,伸手拔掉了那个笨重的文件夹,放到了顾家和工位上的文件最上层。
动作行云流水,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为了准备第二天跟总经理的会议,李昭和顾家和加班到很晚。
玻璃窗外,明月高悬。
百叶窗一直没有拉上去,倒是把皎白的月光切割成一条条栅格。
顾家和终于从电脑屏幕中抬起头来,往后仰了仰脖子,舒展一下颈椎。
他余光扫到李昭还在伏案整理材料。
那两个实习生已经下了班,位置上没了踪影。
顾家和难得心情没那么紧绷,开口调侃了句:“你这个主办律师,倒是挺仁慈。”
李昭抬起头来,用指节揉了揉眼皮,放松了一下肩颈:“嗯?”
“第一次见到自己加班,让实习生先走的。”
“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老拉着加班。”李昭说得很平静。
顾家和刚想顺杆调侃一句,你不也有一个多年的对象吗,倒是不用陪她吗。
只是刚刚张了嘴,又觉得这样说太过僭越。某种程度上,他们那个雨夜的行为已经越了界。再多说,只会让两人的处境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