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薛环被几个家仆拽到了听雪堂,阮氏和薛蓁紧随其后。
“爹爹!”薛环涕泪横流,“这些刁奴杀了爹爹送我的獒犬不够,刚还把我所有猎犬都打死了!爹爹可要给孩儿做主啊!”
阮氏和薛蓁也哭得梨花带雨。
二爷顿时心软,想要求情。
老夫人冷笑一声,从头到尾讲了事情经过。
她从果树林里周瑭遇袭开始讲起,到阮氏屈打邹姨娘和薛成璧,又来她这里诬陷周瑭,纵得薛环愈发无法无天,直到今日事发。
每讲到一个重要关节,老夫人都拿出物证或是叫来人证,压得二房连半点反驳的念头都生不出。
周瑭惊讶地发觉,老夫人连这几日他被恶犬跟踪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顺带惩罚了那几个负责跟踪他的家仆。
隐忍多时,一击必杀。
二爷的心一寸寸沉下去,再看到婢女春桃脚踝上的咬伤,和周瑭薛萌冻得乌青的嘴唇时,彻底死了心。
他夺过薛环腰间的皮鞭,踢倒薛环,便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一连五鞭,薛环剧烈打滚挣扎,爆发出声声惨嚎。
阮氏“哇”地一声扑在儿子身上,薛蓁也抱住二爷的腿不住啼哭。
二爷心中大恸,想若在场有人替他们求个情,他也好顺着台阶下。
然而座上那几个早就被二房得罪了个透,不说三房的薛萌,就算自己房里的薛成璧,和本该毫无过节的周瑭,也不肯为他说半句话。
薛成璧甚至在笑。
薄唇殷红,有如饱饮鲜血,以他人的痛苦与折磨为食,唇角肆意勾起,享受这复仇的快感。
二爷心下战栗,又狠下心抽了两鞭,最后一鞭抽在自己身上,膝盖嘭地一声,向老夫人长跪不起。
“还请母亲责罚这蠢妇和逆子。儿子心服口服,绝无半分怨言。”
“我算不得你母亲,可做不了你的主。”老夫人道。
阮氏心下生出一丝希望。
随即老夫人慢悠悠道:“二爷方才说的那处置方法就挺好,‘叫人牙子来把你们发卖了’?治家如治国,不患寡而患不均。二爷可切莫厚此薄彼啊。”
阮氏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妆容花得一塌糊涂。
其实阮氏和薛环都是自由身,不可能发卖,老夫人是在说气话。二爷听懂了,她在逼他往重里罚。
“罚蠢妇禁足半年。孽子在家祠连跪十五日,挑粪奴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母子罚月银一年。儿子助纣为虐,愧对先祖。若人在府中,必亲自监守这孽畜,向先祖诏己之罪。”
二爷又磕一头。
“此番惊扰了母亲,实在惭愧。若有什么能补偿的,只要母亲开口,儿子定当尽力而为。”
老夫人点了点头。
“府里小娘子大的十三,小的五岁,早该请先生开蒙了。若同她们的兄长一般在外府读书,终归不妥。不如就在府里办家塾,方便小娘子们读书,也好让三郎收收心。”
周瑭猛地回头,惊讶地看向老夫人。
她说什么?
一个时辰前还不许他读书习武的老夫人,现在要办家塾供他们读书?
察觉到他惊喜的视线,老夫人瞥了他一眼,眸中似有笑意闪过。
她接着对二爷道:“听说大儒方明远方老先生欠你一个人情。不如就请他入府,做孩子们的授业恩师吧。”
“是,母亲。”二爷苦笑。
周瑭再次被惊喜砸中。
方大儒!
这个人物在《奸臣》里赫赫有名,得意弟子个个封侯拜相,就连日后的宰相景旭阳也是他的弟子!
天啊。
周瑭快乐到不能自已,两个小揪揪快活地摇晃,座上几人见了,都被他逗笑了。
直到郑嬷嬷抱他离开听雪堂,周瑭还埋在郑嬷嬷怀里,开心到笑出声。
听雪堂内,李嬷嬷为老夫人按摩太阳穴,老夫人连喝了几盏安神的茶,看婢女们收拾地上的狼藉。
其他人都走了,只有薛成璧被留了下来。
老夫人休息片刻,起身道:“你那一套刀法,演给我看。”
薛成璧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他走到兵器架边信手取了一柄横刀,掂了掂重量,紧紧握在掌中。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真正的兵器。
一套刀法演练完,老夫人负手而立:“侯爷祝寿时舞的刀法只是个花架子,你偏偏学了这个去。”
“我没有选择。”薛成璧敛眸微笑。
“我给你选择。”老夫人扔给他一本书。
那是薛家祖传的刀法,薛成璧简单翻了几页,只觉其上记载的刀法精妙无比,比之他几年如一日练习的花架子,不知强了多少。
薛成璧放下书,眼神漠然:“其实您根本不关心我这个疯子如何。您不过是想让我护着您的亲外孙女。”
“我从未向你掩饰这一点。”老夫人好整以暇,“你大可以不接受,回你的清平院去。”
薛成璧沉默。
仆妇们搬来藤椅,老夫人缓缓坐于其上:“周瑭并非非你不可。我不过是觉得你能哄她高兴,又足够忠心勇敢,现成的亲眷都在府上,好取用、好把握罢了。”
“忠心?”薛成璧不以为意地嘲了一声,眼神变得冰冷,“无非是周瑭于我有恩,我有所亏欠。”
“——旁的,什么都没有。也永远不会有。”
老夫人罕见地笑了笑:“你最好是。”
薛成璧凤眸微眯,胸中涌动着莫名的愤怒与懊恼。
他归刀入鞘,倾听刀刃划过铁鞘的细腻声响。
不知为何,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护身兵器,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意。
心里徘徊着老夫人方才的话。
周瑭……不是非他不可吗?
*
周瑭的开蒙之日定在十日之后。
这十日他过得安然顺遂,云蒸院里多了四个老夫人送来的婢女,吃穿住行样样丰厚,周瑭手背上都养出了小肉坑。
闲置的院落收拾好,送先生的束脩备好,开家塾万事俱备。
周瑭很兴奋,只是——
“二表兄不能和我一起进学?为什么?”
薛成璧淡淡道:“方大儒美名在外,许多贵家子弟都慕名来武安侯府读书。我有病在身,二爷怕我惊扰先生和同窗,得罪了他官场上的贵人。”
周瑭失望道:“怎么这样啊。”
薛成璧瞥了眼蔫哒哒的小孩:“但是,老夫人让我每日早午接送你进学。”
周瑭杏眼瞬间点亮:“那有了外祖母的首肯,你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清平院,随意去各个院子玩了?”
“嗯。只要和你一起。”薛成璧道。
周瑭高兴到转圈圈。
“肯定是因为二表兄跳湖救人,善良勇敢感动了外祖母,她才以此嘉奖二表兄的!”
薛成璧心中嗤笑。
善良勇敢?怎么可能。
是老夫人传了康太医,亲自了解了他的病症,知道了他的狂症不是毫无理智的疯,也不是邪祟侵体,这才放了他出去。
是周瑭坚持求康太医给他看诊,才换取了他的自由。
薛成璧本该嘲讽小孩的天真,最后只是微笑道:“是啊,多亏了善良。”
你的善良。
开蒙之日飘起了小雪,房檐屋瓦遍布白玉尘。
“雪天路滑,嬷嬷就不要送我啦。”
周瑭蹦蹦跳跳跑到了薛成璧的伞下,向郑嬷嬷道别。
薛成璧一手接过他的书箱,一手替他撑伞,身后跟着两个云蒸院的小婢女。
到了学塾,人渐渐多起来,婢女小厮们看到了薛成璧,眼神都变得奇怪,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
薛成璧把伞和书箱交给那两个婢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瑭耳边尽是窃窃私语声,他望着薛成璧远去的背影,心中微微酸涩。
主角绝对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学塾毫无留恋。
同来进学的薛萌看到周瑭,矜持地凑了过来。
经过上次坠湖的事,她已经把周瑭当做了最交心的姐妹。表面矜持端方,实则悄悄对他道:“诶你瞧,那个小郎君好俊啊。”
周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小少年十岁左右的年纪,青缎衣,白玉带,转盼多情,言语常笑。
不光是薛萌,许多小婢女都在红着脸偷看他。
“是不是很俊?”薛萌搡他一下。
“哦哦。”周瑭真诚道,“好看的,但比二表兄还差一点。”
薛萌瞪他一眼,再次觉得小表妹审美有问题。
“二兄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可是正经受封的康乐侯世子,母亲是昭庆长公主,父亲刚升任了户部尚书,他本人满腹诗书,圣上钦点了他去做太子伴读呢!”
“那个小侯爷是长公主的儿子?”周瑭呆滞,“不会就叫景旭扬吧?”
“是啊。”薛萌赞叹,“不愧是名满京华的才子,连你都听说过了。”
周瑭双目放空。
景旭扬,未来的宰相和康乐侯,主角的政敌。
除此之外,景旭扬还有另一个身份——《奸臣》结局里,公主的断袖驸马。
“……”
周瑭的小乳牙磨了磨,似乎有了用武之地。
学堂里坐了十五六个孩子,小郎君和小娘子们中间悬挂着竹帘。
隔着竹帘,周瑭凶巴巴地盯着景旭扬,就快要冲过去往那个混蛋渣男脸上画乌龟了。
景旭扬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找到竹帘后那道“热情似火”的视线。
他揉了揉鼻尖,很是迷茫。
散学后,景旭扬在学堂门口叫住了周瑭。
他一双狐狸眼笑吟吟的:“小妹妹,我以前可有见过你?”
周瑭气鼓鼓的不想理他,撒腿就跑,还要时不时回头,警惕地盯住他。
不看前路的后果,就是一头撞到别人身上。
那人身上带了硬硬的东西,磕在脑门上,“咚”地一声。
周瑭泪汪汪地捂住额头,抬起头,看到了前来接他的薛成璧。
薛成璧注意到他眼里的泪花,眉头深深锁紧。
“小妹妹,你没事吧?”景旭扬关心道。
薛成璧的视线移到了景旭扬身上。
景旭扬微微一凛,抬眸看他。
一瞬间,两两对望。
周瑭瞳孔地震。
原书里他俩本来就有姻缘,公主那么漂亮,男装更是玉树临风,景旭扬对她一见钟情,要强取豪夺可怎么办?
周瑭急忙插到他们两人之间,蹦高高挥舞小手,努力挡住薛成璧的脸。
“不许你看她!坏蛋大流.氓!”
流.氓?
薛成璧眸光一厉。
景旭扬颇为无辜,还未开口询问,忽觉颈间一凉。
一柄带鞘的刀横在他颈间。
薛成璧的嗓音冷若寒霜。
“你对周瑭,做了什么?”
第20章
薛成璧知道,周瑭不擅长骂人。
“大流.氓”已经是最罪不可赦的那一种。
学堂里或许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薛成璧握住刀柄的手攥得咯吱作响,凤眸爬上血丝,周身戾气几欲化作实体。
横刀抵在喉间,景旭扬非但没有惊慌,还温温和和向周瑭笑了笑:“小妹妹,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何时做过不雅行径了?”
周瑭气闷:“你就是、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还知道,景旭扬最喜欢武功高强的美男呢!
就像主角现在这样的……
周瑭抬眼看到架在景旭扬颈间的横刀,呆了呆,终于走完了漫长的反射弧。
对世子爷动刀剑,按照律法是要掉脑袋的啊!
周瑭大脑一片空白,忙踮起脚尖,使劲把那横刀往外推。
横刀纹丝不动。
周瑭只好红着耳朵撒了谎,慌慌张张地向景旭扬解释:“是、是木刀,玩具,我阿兄吓唬你呢。”
薛成璧面无表情,拇指划开一截刀鞘,露出森寒的铁刃。
周瑭绝望地抽噎一声,一个劲儿地用小手捂住露出来的铁刃,掩耳盗铃似的。
景旭扬忍俊不禁。
薛成璧眉头蹙得更紧。
他危险地盯着景旭扬,又瞥了眼快急哭的小孩,“噌”地把刀刃收回了刀鞘,缓缓放下横刀。
周瑭顿时活转过来了。
薛萌赶来时,刚好看到了薛成璧收刀的动作。
“实在抱歉小侯爷。”她背后吓出了冷汗,“我阿兄刚才和您开了个玩笑,您可千万不要当真。”
景旭扬掸了掸衣袖,笑道:“这位小公子误以为我轻薄了他妹妹,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写诗吟诵还来不及,怎会较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