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晓怎么会想当他儿子啊?
周瑭不明白,神色复杂道:“不要吧,不然你爹回来一定会揍你的。”
“我爹才不管我。”萧晓满不在乎,“他已经好几年没回府了。”
怪不得你长得这么歪。
周瑭叹气,又有点可怜他。
即便贵为皇室宗亲,萧晓身边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他能说上话的亲人只有一个太子哥哥,而萧翎居于东宫,亦是聚少离多。无人管教,只好以看话本一解孤独。
周瑭瞥了一眼身旁的薛成璧,暖暖一笑。
自己有亲人在侧,比皇室宗亲还活得快乐许多呢。
然而薛成璧神色淡淡,似乎兴致并不高。
“快看,薛二公子着恼了。”竹帘对面的同窗悄悄八卦,“那日裕王世子去纳征求娶的,果然是周妹妹。”
一个小郎君哭丧着脸:“裕王世子,皇亲国戚……我没机会了。”
“给你机会你敢吗?”另一个幽幽道,“今日敢提亲,夜里薛二公子便要你狗命。”
“你说的没错。周妹妹岂能是我等凡人肖想的?还是看着他俩神仙打架吧。”
然而他们都高估了萧晓的战斗力。
萧晓是真的不学无术。
不学无术便罢了,但又莫名非常自信。每逢方老先生问问题,他都勇于在小美人面前表现,抢着回答,反倒闹出许多笑话。
叫他作策论,问适逢大旱如何增产,他便答把裕王府储备的粮食全都倒进田里,粮产自然便上涨了;
叫他作诗,他便作“一个蚊子哼哼哼,两只苍蝇嗡嗡嗡”这等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作完回味一番,还颇觉自己妙语连珠。
气得方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同窗们都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学堂里欢声笑语一片。
周瑭也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薛成璧望着他的笑靥,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喜欢他?”
周瑭不假思索地点头:“他说话好有趣啊。”
薛成璧左手攥紧,手背鼓起青色血管。
“可惜呀,”周瑭托腮,“若我以小郎君的身份和他相遇,大概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薛成璧胸中微滞。
“比我还笨蛋的人,好少见!”周瑭笑盈盈道,“如果萧晓一直在我旁边做衬托,以后二姐姐和哥哥就不会骂我笨笨了。”
他笑得没心没肺,浑然不知这些无心之言会搅得旁人心里的小舟沉浮。
薛成璧只能庆幸,现已接近立夏,每逢暑日里自己多处于狂症之中,他对克制狂症较有经验,病情尚还稳定。
但还是很气周瑭,气他的无心。
半晌后,忍不住伸手,弹出一声清脆的爆栗。
“...笨蛋。”
“哎呀。”
周瑭无辜地捂住额头,有点委屈,却半点不恼。
不一会儿就忘了哥哥的坏,望向他的时候,依然笑得温暖灿烂。
薛成璧凤眸里漾起一丝笑。
快到午休时,方先生提起了今年的秋闱。
学堂里的小郎君大多到了十七岁上下的年纪,许多同窗都会在今年参加人生中的第一次科举。周瑭年纪小,还要等下回。
原书里,景旭扬便是在此次科举中一举夺得状元。
不过既然公主也要参与,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方老先生听说薛成璧要参加进士科而不是武举,大为惊愕。
“胡闹,简直胡闹。这是在拿你的前程开玩笑!”
薛成璧缄默不语,不卑不亢地听训。
能让他站着听训的人很少,除了周瑭,便只有方大儒一人,因为他是全心全意为了自己的学生好。
“周小娘子,你也劝劝他。”方大儒胡须颤抖,“薛二公子固然聪颖过人,但九岁开蒙,这六年间常年奔波在外,如何能争得过日日寒窗苦读的书生公子?”
“先生不气。”周瑭给方大儒端茶捶背,“平日里哥哥欠的课,我都有帮她补上。哥哥不缺什么。”
方大儒吃了他的茶,情绪略有平复,但仍是不住摇头。
“我哥哥很厉害的。”周瑭道,“不然,先生明日来一次考核吧?哥哥定会拿甲等。”
方大儒思量半晌,同意了。
“若得不到甲等,便听我的劝,去考武举,做御前侍卫去吧。老夫虽一介白衣书生,却也时常听闻薛二公子刀法卓绝,年轻一辈里鲜有敌手。若因为我这学堂而荒废了你武道上的天资,老夫……于心何忍。”
他眼里是真切的痛心。
周瑭心下感慨。
许多爱才者恨不得将世间良才收拢在自己门下,浑然不顾到底适不适合,会不会让良才飞错了天空,因此折了羽翼。
而像方大儒这样舍得放手、真心希望公主能在其他领域展翅高飞的人,才是真的有爱才之心。
周瑭忍不住拥抱了一下方大儒。
“方先生,您真好!”
方大儒七老八十未有子嗣,向来老成持重,却被小少年的热情害得闹了个大红脸。
薛成璧恭敬拱手,默默注视着他们。
周瑭好像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明灯,无时无刻照耀着身边所有的人,散发他的快乐与温暖。
在他身边的人,都能分享到他的光亮。
……即便卑劣如薛成璧自己。
薛成璧为他照亮万物的耀眼而沉迷,却也因无法独占那灯火,而时时滋生出痛苦。
矛盾至极。
用完午膳后,他们结伴去三房的暖阁,看望春蒐救下的那只小猞猁。
这只存活下来的小猞猁是三只里最大的那一胎,即便过早离开了母体,即便失去了母亲的供养,还是靠着羊奶顽强地活了下来。
她出生刚满一个月,却有了普通猫崽三个月的大小,上蹿下跳,爬高摸低,很是活泼俏皮。
短胖的毛尾巴,厚而软的大爪垫,耳尖一撮飞起的黑毛。
她歪着脑袋观察了周瑭一会儿,突然跳过来想吓唬他,却没收住脚,不小心摔倒,滚了两圈。
周瑭都要被萌化了。
他激动得手足无措,杏眼里蒙了薄薄一层水雾,想触摸又不敢,生怕碰坏了小崽崽。
“净手之后就可以碰了。”薛萌好笑,“虽说要小心,但也不至于这么小心。”
于是周瑭伸出小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小猞猁的猫耳朵。
刚碰一下他就缩回手,脸蛋泛红,高兴到转圈圈。
薛成璧冷眼旁观,没什么表情。
周瑭回头:“二姐姐二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薛萌道,“你起一个呗,猞猁很聪明,她听得懂人话。”
周瑭“哇”地一声:“她这么厉害吗?”
“当然。”薛萌向小猞猁伸出手,“来,握手。”
听到指令后,小猞猁没有立刻行动,金猫眼贼溜溜地左右打量薛萌。在确认她手里拿了奖励的熟肉粒之后,小猞猁才疯跑过来,将厚实的爪垫搭在薛萌手里。
握完手,她欢快地翘了翘尾巴,迅速抢走了薛萌另一只手里的肉粒。
周瑭满眼赞叹。
薛萌教给他正确的抱猫姿势,又把装了奖励肉粒的瓷罐子递给他:“你们陪她玩吧,我要去找师父学医了。”
“嗯!”周瑭开心地点点头。
小猞猁胎毛未褪,乳灰色的胎毛绵软细柔,简直让人爱不释手。周瑭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和下颌,小猞猁逐渐舒服地眯起了眼。
周瑭悄声道:“哥哥你听,她在呼噜诶。猫咪放松的时候才会呼噜。她是不是喜欢我?”
他小心地用了气音,好像很怕吵到小猞猁休息。
薛成璧淡淡望着他,没有回应。
周瑭锲而不舍地分享自己的快乐:“哥哥你听,是不是? ”
薛成璧这才点头,表示听到了。
得到他的认同,周瑭这才高兴了,重新把所有精力投入小猞猁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只小崽子,倾注了满怀热情与耐心,一如六年前孩子救起那个陷在泥沼里、孤独而消瘦的疯二郎那般。
八年前软嫩的小手如今变得更修长了,因为练刀,指腹上也生了薄茧。
但那双手的温暖,从未变过。
那么可爱,又那么可恨。
薛成璧沉默半晌,忽而无声轻嗤。
他嘲笑自己,竟会艳羡一只畜生。
不仅仅是羡慕……甚至生出了嫉恨。
这些情绪从前虽隐约也有,却不会这般明晰。
薛成璧只道是疯病使然。
就像那些人背后说的那样,他的疯病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愈演愈烈,所以才会如此焦躁烦闷。
“哥哥,”周瑭的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哥哥给小猞猁起个名吧?”
“我不会起名。”薛成璧道。
周瑭道:“唔,就说说你对她的愿望,或者自己的愿望之类的。”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那夺走周瑭注意力的小东西,哑声道:“...不疯。”
嫉恨如此折磨,他唯愿自己不疯。
不疯,故而分得灯火的些许暖意便能心满意足;
不疯,才能维持他们之间这份脆弱的关系永恒不变。
然而贪欲无休无止地滋长。
薛成璧想起最近以来,那一声声逐渐变得刺耳的“亲兄长”。
——他真的能只满足于做一个亲兄长,只满足于这段不变的关系吗?
周瑭带笑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唤醒。
“步风?”周瑭杏眼微弯,“是步履如风的意思吗?好名字呀。”
薛成璧敛下眸子,没有解释。
周瑭试着抱起小步风,见她仍然很放松,又小心地凑到脸颊边,轻轻蹭了蹭。
梦幻般的柔软感。
周瑭全身心得到了莫大的治愈,幸福到快要掉眼泪。
他隐约察觉到薛成璧今日情绪不佳,便把自己的欢喜分享给公主:“哥哥,她真的好可爱啊,你摸摸她,绵绵软软,所有坏心情都飞走啦。”
薛成璧本不愿理会,甚至觉得碍眼。
然而他看到周瑭鬓角毛绒绒的额发,在阳光下晕染着暖黄,那么绵软,那么可爱。
好像触碰之后,所有坏心情都会消失。
周瑭见他怔忪,便抱着小步风凑近了些。
“哥哥,想摸一摸吗?”
他眼眸清澈得像午后阳光下的湖泊,波光粼粼的一弯晴波荡漾。
凑得那么近,近到薛成璧屏住了呼吸。
那细而软的额发,似乎就毛绒绒地搔在他心里,令人躁动难安。
“真的不摸一摸吗?”周瑭举起小步风。
薛成璧从恍惚中定下神来,他抬手,似是想要触碰小少年额角的软发,最后又落了下来。
落在了周瑭脸颊边,捏起他脸蛋上的软肉,不轻不重地一拉。
泄愤似的。
周瑭“啊呀”一声轻呼,好无辜地望着他。
“今日两回了,无缘无故地欺负我……我惹恼哥哥了吗?”
薛成璧不语。
他墨眉拧起,似是发了怒的模样,然而细细瞧来,墨发间的耳廓又泛着绯红。
又生气,又高兴。
真是奇怪。
正疑惑着,周瑭怀里的小步风开始挣扎起来。
她似乎很抗拒接近薛成璧,呼噜声变成了危险的哈气。
周瑭还未来得及蹲下安置她,小步风便使劲踢了他一爪,落荒而逃。
爪子划过皮肉,血珠登时冒出来,浸透了衣袖。
“唔。”周瑭忍住痛吟。
薛成璧眉峰一锁,下意识地抓过他的手,要看他衣袖下小臂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