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死物终究是留不住人的啊……
“有什么不对么?”周瑭又把锦囊往前送了一点,“要不你打开检查……”
话音未落,萧晓用一种双方都会疼痛的力度,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扭头便跑。
“哎。”周瑭手掌火.辣辣的。
有人执起了他的手。
薛成璧牵引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唇.畔。
一个个吻落在掌心里,绵软微凉的触感代替了灼痛。
周瑭指尖蜷了一下,微微发颤:“有人会看……”
“他们还要看我们拜堂。”薛成璧蹭过他的指尖。
庄重繁复的绯红吉服将他衬得气色极好,苍白到有些病态的面庞如今丰润了些许,薄唇殷红,惑人心神。
周瑭的手就抚在这样一张俊美的脸上,对方膜拜般的举动,让他产生了能轻易将之掌控于手中的错觉……
一瞬间热意上涌,周瑭红到了脖子根,比吉服还娇艳几分。
他被蛊得迷糊,就这么魂飞天外地被牵到了正厅前。
“亲王殿下,世子殿下,”大太监笑得和蔼,“吉时已到,该拜堂了。”
周瑭一看,正是那个圣辰宴上暗示自己酒里没毒的大太监。
不知为何,对方并未追随太上皇而去,而是被萧翎留在了身边,升迁做了太监总管。
按照规矩,皇帝不能亲临臣子的婚宴,萧翎便遣了太监总管替他们主持婚仪,以示恩泽。
诸礼已毕,唱声大起。
“一拜天地——”
周瑭仍有些恍惚。
刚来到这个侯府的时候,他饥寒交迫、幼弱无依,光是让自己和哥哥吃饱穿暖,便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好像只是一眨眼,他便与心爱之人一同站在了喜堂之上。
仕途已平步青云,更有锦绣前程可期许。
他郑重拜首。
敬谢天地,赐他衣食,许他良缘。
“二拜高堂——”
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着薛沄与周晔。
除去铠甲的薛沄少了威严,多了身为母亲的柔和。周晔也不像平时那样穿得松垮随意,身着礼服的他勉强有了点为父的姿态。
郑嬷嬷站在薛沄身旁,鼻子微红,眼里盈满泪水。
他们都鼓励地看着周瑭。
为了保护他,他们都曾押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与权势熏天的司天监抗衡。
若没有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他早已不知葬身于何处,更走不到今天的地步。
还有外祖母……
周瑭向着他们,重重叩首。
“咚”地一声,又清晰又响亮,惊讶到了很多人。
“不小心磕重了。”周瑭抬头,脑门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
宾客中传来善意的笑声。
“……我不信。”堂上一个声音忽喃喃道。
周晔摇头晃脑,眉眼醺然,面有大悲之色。
像是……吃醉了。
薛沄扶额。
别人眼里的剑仙,篇诗斗酒自逍遥,定然千杯不醉。
可只有薛沄清楚,这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一杯倒。
早在婚礼之前,她就严令禁止周晔吃酒。但周晔说自己酒量大有长进,且心中有大苦悲,唯有酒才能一解千愁。百般央求之下,她这才同意。
好不容易撑过了拜高堂……没想到在这时出了岔子。
“……我不相信!”周晔再次震声。
“这明明是男频龙傲天复仇流小说,怎么变成女频耽美了!窜频了!编辑会黑我榜单唔唔唔——”
薛沄一胳膊勒住他脖子,一手捂住他嘴,把剩下的胡言乱语扼杀在了肚子里。
编辑?
周瑭眨了眨眼。
只有作者才会和编辑有关。
啊,他好像又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周晔浑然不知自己最后一层马甲也掉了,偎在薛沄胸.前犹自挣扎。
“丢人现眼。”薛沄低声骂他。
周晔此时仿佛又忘了编辑的事,满脸云蒸霞蔚的,小狗狗一般不断轻蹭薛沄的手。
嗓子里模模糊糊漫出几个音节,依稀是“沄沄,啵啵”。
满堂宾客掩面的掩面、咳嗽的咳嗽。
他们当然都听过周晔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赫赫威名,其中不少都在那日早朝上亲眼见过。
可这位周大侠,私下里怎么、怎么……
真叫人啼笑皆非。
薛成璧无声轻笑。
“怎么?”周瑭问。
薛成璧望向他:“这么一看,你像极了父亲。醉酒之后都……”
周瑭在脑海里补全了他的未尽之言——醉酒之后都化身亲亲狂魔。
“怎,怎么可能!”周瑭瞬间脸热,压低嗓音争辩,“我很有礼貌的,怎么会一言不合就乱亲人……”
薛成璧眼底含笑:“不信么,俟后可以一试。”
反正都要喝交杯酒。
“夫夫对拜——”
周瑭还未及分辩,耳边便响起了大太监的声音。
喜堂一瞬间安静下来。
周瑭心脏咚咚跳着,深吸一口气,向心上人的位置,缓缓弓身。
腰身因为紧张,微微发着颤。
起身时,对上了薛成璧的眼。
千言万语汇于其中。
从此往后,他便是他的夫君了。
“——礼成。”
“送入洞房——”
四周贺喜声大作。
直到被薛成璧圈住腰身,周瑭仍没有从那种做美梦般的感觉里脱离。
“不许、不许进洞房!”
萧晓一脚蹬在木桌上,身旁宾客想把他请下来,又不知如何动手,急得团团转。
“周瑭!”
萧晓酒气上脸,带着哭腔大吼。
“就算你是男子又如何,别以为会吓退我!”
“……”
好好的少年郎说断袖就断袖了,周瑭很是愧疚。
正要好言相劝,却被薛成璧托住臀.腿,抱了起来。
“啊…”周瑭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薛成璧抱着他向婚房走去,本来还想闹洞房的一众宾客纷纷避退,只能眼睁睁看他留下一个冷峻的背影。
“为什么是他?”
萧晓攥着玉佩,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
“明明是我先……”
他哽咽出声:
“明明是我先求娶你的啊。”
*
这些话周瑭当然没有听到。
穿过曲折回廊,穿过满园春.色,他被抱进了婚房之中。
房门在身后关紧,屋内与屋外瞬间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外界的喧嚣再与他们无关。
此时此刻,他们唯有对方而已。
龙凤花烛烈烈燃烧,时而爆出一粒火星。
他们手臂交叉,饮下了合卺酒。
这个动作想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有些别扭。周瑭太过紧张,手肘一用力,险些顶翻了对方手里的酒盅。
“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成婚……”
“我亦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他们用青涩的动作吃了酒。
连酒盅还没来得及放下,手臂还未抽回,薛成璧便倾身吻住了他,动作凶狠,不知已忍了多久。
唇.齿间酒香四溢。
酒盅“咚”地落在地板上,无人问津。
待攻势渐渐缓和,周瑭才腾出空说话。
“你看,我真的很有礼貌,吃了酒也不会强吻人。”他嗓音软乎乎的,偏又很是执着,“……是哥哥胡乱亲我。”
“嗯,是我胡乱亲你。”薛成璧哑声,“喜欢么?”
“喜欢。”周瑭又想嘬嘴。
薛成璧耳珠几乎艳红:“我是说,气味。”
周瑭这才发觉,自己早已被梅花的芬芳包围。
“是我做的香囊?”
“还有这个。”薛成璧手里有一只开盖的瓷制胭脂盒。
“梅花味的……膏.油?”周瑭蓦然想起,“这个我知道,上回去南风馆买了好些,后来景旭扬帮我托人送过……唔。”
他的唇复又被堵住。
“不许想别人。”
薛成璧抚着他的脸畔。
“今夜你只能想我。”
*
大太监,不,如今该叫做太监总管了,当他从武安侯府打道回宫时,夜已至三更。
帝王的寝殿内灯火通明,萧翎彻夜未眠,没有伏案批奏折,却静静坐在龙榻上,望着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东边,是武安侯府的方向。
太监总管暗叹一声,替他披了件帷裳:“圣上若是想见,合该今日便去。”
萧翎不语。
半晌他问:“你可知,合卺酒是什么酒?”
太监总管愣了愣,心领神会:“武安侯家的小世子酒量浅,想毕饮的是米酒。圣上这是……想吃酒了?”
萧翎不置可否。
太监总管无声退下,再回来时,将一壶米酒留在了桌几上。
琼觞入酒盅,弥漫出淡淡清香。
酒香扑鼻,萧翎缓缓阖眼。
幻影中,寝殿瞬间被大红淹没,乐声隐隐约约,桌几对面坐着他披红盖头的新婚妻子。
一只手撩起红盖头,露出半张少年的侧脸。
萧翎睁开眼。
眼前是帝王的寝宫,数百年如一日地清冷寥落。
没有红盖头,也没有少年。
萧翎静坐片刻,忽举起酒盅,敬向东方。
一愿你与所爱之人,鱼水相谐,笙磐同音。
二愿大虞能如你所愿,海清河晏,万世太平。
而他,会努力做一个称职的皇帝。
待时机一到,他便会收养一个外姓的孩子做皇子,绝不会让暴君的血脉继续流传。
萧翎仰头,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
*
天将破晓时,长庆宫里寂静非常。
世人都赞长庆公主守孝,就算太上皇失了权势,萧含君还是将父皇接入自己的寝宫中,亲手照料。
自从那日起,长庆宫内便时常传来太上皇的嘶嚎。
对于太上皇而言,失去了上师的药无异于瘾.君子戒.毒。被疯病和戒断反应双重折磨,他很快便神志失常,整日对侍奉自己的萧含君谩骂不休。
长庆宫太冷,不栽草木,与春意隔绝。
长庆宫的人也太少,除了萧含君和两个洒扫的老嬷嬷以外,没有任何人。
这里就是一座冷宫……不,囚牢。
太上皇恍然想起,为了减少“天命之子”与外界的接触,萧含君的长庆宫十几年来,一直如此。
小时候,萧含君想和长庆宫外面的小太监玩耍,太上皇在她眼前斩处了小太监,又用砚台砸伤了她的脸,她才得以收心。
太上皇这才悚然惊觉,他这个女儿……怕是恨极了他。
知晓真相之后,他便日日活在恐惧之中,夜不能寐,生怕一闭眼便会被她割断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