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檀脸色冷恹恹的,直言道:“不喜欢。”
大兄弟转头看到门口的溪兰烬和谢拾檀,不爽地剜了眼谢拾檀,走到溪兰烬面前,抱了抱拳,愤愤道:“少主,您总算出关了,这两日外面风言风语多,属下回头就带人抓几个人收拾了,以儆效尤。”
顿了顿,他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认错:“属下前几日一时冲动,不慎将您受伤的消息在谢拾檀面前吐露出来,没给您添麻烦吧?”
溪兰烬这才想起这茬。
在这个梦里,他受伤的事,好像只有这个大兄弟和谢拾檀,以及关在玄水牢里的玄水尊者知道。
这大兄弟怎么知道的,在他梦里是个什么设定?
谢拾檀的脸和名字都有现实的折射,但这位他就真的不认识了。
溪兰烬思考了下,感觉这位应该也算个重要人物,没有立刻回答他,见他和谢拾檀似乎认识的样子,倒退两步,凑到谢拾檀耳边咬耳朵:“他是谁啊?叫什么?”
这两个问题竟然取悦到了谢拾檀。
在问出来的瞬间,溪兰烬很明显地看到谢拾檀的唇角翘了翘,弧度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大。
“一个不重要的人。”谢拾檀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一分称得上愉悦的笑意,“不必在意。”
“……”
真的吗,我不信。
溪兰烬狐疑地瞅他两眼,选择再抓个人问问。
见他要去问其他人了,谢拾檀只好拉住他,吐出了一个名字:“解明沉。”
溪兰烬:“……”
很好,这个名字他记得。
之前在望星城时,他听到其他修士谈论过,解明沉是五百多年前,被妄生仙尊亲手杀死的宿仇、魔门少主溪兰烬的手下,这些年为了给那位报仇,时常谋划些阴谋阳谋,愈挫愈勇,妄生仙尊也不知为何,次次都只是揍一顿解明沉就放走了,没有下杀手。
小谢很不喜欢解明沉来着。
……解魔君,真是抱歉了。
只是听过个名字,居然也被梦魅拉来捏人造梦了。
梦魅居然还抄袭了小谢讨厌解明沉一事。
这也太可怕了,仅凭他听闻过的一点信息,就能造梦到这种程度,若他没有因为小谢的脸太有冲击力醒悟过来,岂不是会着了道?
溪兰烬暗暗咂舌,走回去拍了拍解明沉的肩,露出和善的笑容:“没事,你也是不小心。”
解明沉望着他的笑,晃了下眼,偏黑的肤色好似红了红,活像只羞涩的大黑豹。
谢拾檀冷冷瞥了眼解明沉,忽然皱眉低低嘶了声。
溪兰烬对他的声音很敏感,立刻扭过头:“你怎么了?”
谢拾檀抿唇不语,眉尖也不再紧蹙着,看起来没什么事,却又很像是在隐忍着痛楚,倔强不肯说出口。
这副模样和小谢简直一模一样,溪兰烬禁不住又心软了,注意力全部回到了他身上:“是不是反噬受内伤了?”
谢拾檀语气平淡:“无妨,你忙你的。”
他越这样说,溪兰烬越不可能不管他,啧了声,抓住他的手,飞快探入一丝灵力,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的确有些紊乱,想了想:“要不你回寝殿里休养一下吧。”
谢拾檀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魔宫里我只认识你。”
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他害怕。
一个正道仙尊,落入了魔窟之中,只认识他一个人,让他独自待着,的确会没有安全感,感到害怕很正常。
但不正常的是,这可是谢拾檀!
溪兰烬:“……”
这话听了是叫人不忍,可是正牌谢拾檀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算了,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溪兰烬默默答应了让谢拾檀跟着自己走,掰扯完了,才想起解明沉还呆站在边上,有些纳闷:“你还有事吗?”
解明沉看了几眼谢拾檀,露出丝为难之色:“少主,此地有外人……”
外人淡静地伫立在溪兰烬身边,不准备有眼色地告辞。
解明沉愈发不爽,加重了语气:“事关重大,怕隔墙有耳,少主,不如咱们进屋说。”
隔墙的耳跟着溪兰烬往屋里走。
解明沉实在忍无可忍,暴躁地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一个正道魁首,跟过来做什么,想探听我们魔门机密吗?谢拾檀,老子忍你很久了!”
谢拾檀无动于衷,眼皮都没撩一下,权当他是空气。
溪兰烬跨进屋里,拉过张椅子坐下,心平气和地摆摆手:“就当他不存在,说吧,什么事?”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魅捏出来的,能有什么机密。
解明沉不可置信地望着溪兰烬,简直又委屈又震惊,混杂了几丝“少主你是不是当真被这厮迷惑了”的伤心怀疑,好半晌,才忍气吞声,把骂声咽回去,瓮声瓮气道:“少主,您闭关的这三日,玄水老儿有了动作,他那个早就逃离的大弟子雷冰今早潜入了魔宫,玄水老儿又不知怎的,竟从玄水牢里醒了过来,差点被他们里应外合,逃了出去。”
溪兰烬挑了挑眉,分明不清楚情况,一张嘴,居然还能把话接下去:“再怎么说,玄水尊者也是合体期强者,称霸了魔门近千年的存在,玄水牢是他所创,有何破绽他最清楚,关不住很正常。”
解明沉点头道:“还好您料事如神,我们早有准备,没让他成功,可惜为了制住玄水尊者,让雷冰逃了,还请少主责罚。”
溪兰烬随意挥挥手,十分宽容:“罚什么,没把那老头子放跑就成。”
“青鬼和玄水到底在密谋什么?”解明沉皱眉不解,“您之前不是一直说再等等,暂时不要和他们撕破脸皮吗,前些日子属下在前线,听说您关押了玄水,还被青鬼自爆波及,吓得我魂儿都要出来了!”
溪兰烬耸耸肩:“我要是能知道,也不会只能把玄水就这么关着了。”
谢拾檀在旁边安静听着,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梦境里的一切是五百多年前发生的事。
所以他知道玄水在密谋什么。
当年解明沉找上来时,他并未在侧旁听,溪兰烬为了不让他忧心,在他面前也绝口不提。
玄水尊者到底是活了千年的合体期强者,不久后便从玄水牢中逃了出去,不知所踪。
销声匿迹一阵时间后,玄水完成了他的计划。
他和同伙接上头,又集结了许多不服溪兰烬的魔修,连屠数座凡人城池,献祭了数十万人的魂魄,唤醒了万魔渊下的魔祖。
彼时溪兰烬正和谢拾檀一起,试图暗中调和正魔两道之间的关系,刚有了一丝成效,还未成功,魔祖便横空出世。
不过玄水尊者没能如他所愿,成功驾驭魔祖。
反倒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找溪兰烬复仇,颐指气使,成为了被魔祖弄死的第一个人。
入万人缚魔阵,诛杀魔祖当日,溪兰烬一如既往带着笑,对他道:“魔门的人闯的祸,总得魔门的人来善后。”
溪兰烬由着身体本能,和解明沉商量完后,赶紧把人打发走了,扭头撞上谢拾檀沉沉的视线,顿感不太自在:“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什么?”
谢拾檀沉默了会儿,摇头:“没什么。”
这场梦境总在勾起他的回忆。
当年他在魔宫里待了许久,直到溪兰烬的伤养得七七八八。
顺便也商议完,该如何暗中配合,引导正魔两道重归和平,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大战。
溪兰烬送他离开浣辛城时,外面已经流言纷纷,都说妄生仙尊中了魔门奸计,被擒去浣辛城的魔宫里,给那个阴险诡诈的溪兰烬关押在寝宫中,狠狠地羞辱折磨了一番,现如今俩人已是结了不死不休的大仇。
听到这些流言,相比皱眉的谢拾檀,溪兰烬更淡然许多,一笑而过:“这样倒好,你我之间,若有关系太好的流言,反倒于你不利。”
溪兰烬一路将他送到了浣辛城外的山上。
山巅之上风太大,旁人畏惧山风凛冽,唯恐被刮倒下去,溪兰烬却步伐轻快地走到悬崖边缘,半眯起眼,笑着大张开双臂,坦坦荡荡迎接满怀山风,红衣翻飞而起,似一团燎烧不尽的火。
“——该走咯,谢卿卿。”
第21章
既然解明沉来禀报了玄水尊者的事,溪兰烬自然得去看看。
梦境里有名有姓的就这么几位,梦魅可能附身在任何一人身上,也可能平均地附在每个人身上,总之,顺应发展,先看看谁才是破题的关键。
溪兰烬考虑完毕:“走吧,去玄水牢。”
谢拾檀安静地跟上。
解明沉见他居然还要跟着去玄水牢,再次肝火大旺,勃然大怒:“玄水牢乃是魔门的秘密刑牢,外人不得进入,姓谢的你他娘的到底想做什么,少主,他其心可诛啊!”
谢拾檀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梦外,这个废物都一样讨人嫌。
溪兰烬被解明沉咆哮得耳朵嗡嗡响,忍不住揉着耳朵,观摩这俩冒牌货。
现实世界里,解明沉也时常挑衅妄生仙尊,但妄生仙尊从未下过杀手,看起来谢仙尊对解魔君意见是不大的。
唉,什么破梦,瞎拉郎就算了,还整这种对立关系。
幸好两位本尊都不在。
溪兰烬依旧心平气和:“一个牢房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当带谢仙尊参观参观我们魔门的特色风景区吧。”
解明沉:“……”
少主!!!
听到溪兰烬的话,谢拾檀眉梢微微扬起,视线与解明沉对上,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下。
解明沉眼尖得很,顿时更受刺激:“你得意什么,就会在少主面前扮可怜,有本事打一场,拔剑!”
溪兰烬纳闷地转回头,就看到谢拾檀安安静静、神色淡淡地站在解明沉面前,而解明沉怒目圆睁,一脸凶相,活像只大黑豹对着乖巧沉默的小白猫咆哮,脸色一沉,斥责:“解明沉。”
解明沉委屈极了:“少主你没看到,他刚刚在朝我冷笑!”
溪兰烬又看了眼谢拾檀。
谢仙尊清清冷冷那么个人儿,总是沉默寡言的,眉宇间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矜淡,风尘表物,岩岩清峙,简直似落在雪松尖上的一捧月色,多看几眼都觉得玷污了。
就算梦魅扮演的谢仙尊随时都在崩人设,也不可能会做出朝人冷笑这种事啊!
溪兰烬当即做出判断:“闭嘴,再嚷嚷我把你嘴缝上。”
解明沉:“……”
在外煞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甚至被浣辛城的普通百姓拿来画像镇宅的魔门大将张了张嘴,与溪兰烬对视一眼,明白少主不是在开玩笑后,满脸委屈地闭上了嘴。
谢拾檀神色淡然地路过解明沉。
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垂的眼皮撩起,轻飘飘地看了眼解明沉。
解明沉瞪大了眼:“!”
少主,少主你回头看看啊啊啊!!!
可是被溪兰烬警告过了,他不敢再嚷嚷,气得发哽,只能用眼刀疯狂刀谢拾檀。
他娘的谢拾檀!
谢拾檀走上前,与溪兰烬并肩前行,目光依旧是落在他身上的。
从睁眼看到溪兰烬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溪兰烬。
饶是溪兰烬的脸皮够厚,也被盯得不太受得住:“……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嗯。”出乎溪兰烬的意料,谢拾檀敞敞亮亮地应了声后,伸手在他鬓旁轻拂开了什么似的,“拿走了。”
溪兰烬怀疑梦魅又在借着谢仙尊的名头耍流氓。
但谢拾檀收手太快,他没有证据。
看溪兰烬满头雾水地把脑袋别回去,谢拾檀眼底浮起几分复杂的笑意。
正魔两道的大战爆发得很突然。
或许是有人蓄谋已久,也可能当真是个意外——几个仙门弟子与魔门弟子在秘境外发生争执,最后十死九伤,小辈打完老辈打,老辈打完又卷入其他宗门。
本身正魔两道之间的平衡便十分微妙,霎时便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了,没有人控制得住。
溪兰烬和解明沉那时还在澹月仙山上,前线打起来了,他们也不可能继续留着,走得匆忙,连个道别也未来得及有,便连夜离开了。
谢拾檀收到消息赶去时,屋内只剩晨初丝丝缕缕微冷的风。
再见之时,已是在战场之上。
他们的关系没有传闻里那么糟糕,但要说多融洽,也并非如此。
似敌似友似知己,是能心照不宣点头相应,却不能明目张胆打一声招呼的故人。
大战大大小小,时停时歇的,持续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