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兰烬没从谢熹这儿试探到什么,无聊地把视线转过去,抱着手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地开口建议:“看来想让那东西出来,只有两种办法了。”
生死面前,葛郢已经不管说话的人是谁了,闻言,眼中迸射出巨大的期待,连忙问:“溪师弟,你有什么办法?”
溪兰烬微笑道:“第一种办法嘛,和梁源一样,把孩子生出来。”
或者说,等他们肚子里的那玩意成熟之后,自行破体而出。
不过到那时候,作为宿主的葛郢几人应当也被吸干了。
等魔婴一离体,就会像梁源那样,迅速枯萎干瘪,丧失所有的生机,随即毙命。
屋里挺着肚子的六个人顿觉心口一寒,头皮发麻,带着丝微弱的希望问:“另一种办法呢?”
溪兰烬观察了一下葛郢圆滚滚的肚子,笑吟吟地伸出手,在他肚子上方比划了一下:“第二种办法嘛,应当比第一种可靠点,拿刀剖开你的肚子,试试能不能把魔婴挖出来。”
满屋静默。
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不能理解溪兰烬是怎么笑着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的。
在葛郢青白着脸要破口大骂之前,领队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他说得很有道理,目前除了这两种方法之外,别无他法。你们还嫌不够丢人?都闭嘴。”
葛郢几人忍气吞声闭上嘴,脸都憋得发红。
溪兰烬好心在旁边补充:“冷静点啊各位,当心别动了胎气。”
白玉星心肠软,就算是不喜欢的人,遇到了这种事,他也没有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想法,本来也没想笑的,听到溪兰烬这句话,实在没忍住噗了下。
连忙又捂住自己的嘴,哀愁方才那一笑,恐怕损了不少功德。
几人闻声霎时更躁动了。
要不是行动不便,简直想跳起来揍溪兰烬一顿。
领队长老活像苍老了几十岁,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此处作乱的并非狐鬼,我去发传音信给门主,等等看门主可否有解决之法,你们在这里看着他们。”
众人齐声应是。
等长老出去了,谢熹忽然开了口:“药瓶在哪里?”
谢熹不说话的时候,众人都会下意识忽略掉他,仿佛屋里压根没这个人似的,等他一开口,存在感才会又鲜明起来,让人无法忽视。
连因为肚子的坠痛难受得直哼哼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转过视线,只感觉那声音是落到了灵魂上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药瓶……在储物戒里。”
说着,葛郢就恍恍惚惚地打开储物戒,将药瓶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青瓷瓶。
谢熹没有伸手接,隔空探取过来,拔开瓶塞,鼻尖微动,轻轻嗅了嗅里面残余的气息。
看着他这样,溪兰烬不由想起另一位嗅觉也很好的谢姓人士。
他磨蹭过去,小声问:“有什么发现吗?”
谢熹将药瓶递给他:“里面有魔气残留。”
溪兰烬接过来,探入一缕神识,感应了一下,发现确实有极为细微的魔气。
仔细探查的话,甚至还能感应到那丝很模糊的熟悉感。
正思索间,出去给江浸月传音支招的领队长老忽然捏着传音符,脸色严肃地走进来:“门主的传音回来了,他已经派人过来,负责守卫祥宁村。”
“内门选拔试炼结束,其余人等,即刻随我将葛郢等人送回折乐山。”
其他人帮忙运葛郢几人的运人,匆忙往外走的往外走,匆忙一片里,只有溪兰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溪兰烬不动,谢熹便也没动,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从沉思中抽回神,语气温和:“怎么了?”
“谢熹,”溪兰烬盯着他,眼底带着浓浓的狐疑,“你嗅觉很好哦?”
第39章 (修)
谢熹似乎并未听出溪兰烬话里有话,表情依旧平和恬静,甚至朝溪兰烬微微颔首:“也有人同你一样,觉得我嗅觉好的。”
溪兰烬的狐疑像一拳砸进了棉花里,轻飘飘地被接住又放下。
但话是他说的,只能接下话题:“谁啊?”
谢熹薄薄的眼皮掀了掀,视线停留在溪兰烬身上,吐出三个字:“我夫人。”
“……”
气氛似乎有点怪怪的,溪兰烬硬着头皮道,“挺巧啊那。”
谢熹盯着他,忽然淡淡笑了一下。
溪兰烬很难分辨他那种笑是什么意思,被他看得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屋里静悄悄的,一时没人说话。
直到白玉星的脑袋忽然从外面探进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长老让我来叫你们。”
溪兰烬骤然从那种怪异的气氛里挣脱出来,感觉自己方才像只不小心扑到蜘蛛网上的蛾子,想要挣扎却完全挣不动。
好在白玉星不会看眼色,大大咧咧就把这张蛛网给破了。
谢熹冷淡地瞥了眼白玉星,嗯了声:“走吧。”
溪兰烬默默瞟他一眼,先一步跨出屋里。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人真的怪怪的。
领队长老又放出了之前的飞舟,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内门弟子被扶到里面坐着,众人都生怕又有魔婴突然从他们肚子里钻出来,都坐到另一边,隔得远远的。
大伙儿的脸色都有些沉重,内门弟子是为此事的凶险程度担忧,剩下十来个外门弟子则是失望于选拔试炼的终止,小声交谈着:“哎,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档子事……”
“虽然我有些怕鬼,但这还不如是狐鬼呢。”
“明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入选……”
溪兰烬听他们讨论,才想起这茬。
内门选拔因为这个意外结束了,那他怎么进藏书阁找书,查身体的毛病?
见溪兰烬忽然垮起脸色,跟其他人一起犯起愁,谢熹凝着眉,半晌,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就这么想进折乐内门?”
溪兰烬想想方才去抓那魔婴时,身体冷不丁又出现的僵滞感,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是啊。”
说完瞟他一眼,感到纳闷:“你不是特地走后门也想参加内门选拔吗,现在选拔试炼结束了,你难道不失望不难过不伤心?”
谢熹沉默了一秒:“……百感交集。”
溪兰烬也有些百感交集。
为了能顺利进内门,他在笔试上还大吹特吹了一番江浸月呢,亏了。
他越想越郁闷,扒到飞舟边沿,往下看去。
魔婴显然比狐鬼的威胁力要大得多,再紧急也不能丢下一村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回山门,领队长老清点了人数后,没有立即离开,将飞舟悬停在半空,去找了村长。
之前的啼哭声把村子里的人全部惊醒了,时隔几日的婴孩哭声比之前还要渗人,就算知道有折乐门的仙人坐镇,村民们也惶惶不已,全部缩在堂屋里,大多都不敢出来。
葛郢等人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说,领队长老略去一些有辱师门名声的细节,大概提了提魔婴的事,没有讲得太具体,以免造成恐慌:“门主派了几位修为更强的前辈过来,我们有几位弟子受了伤,稍作休整便回山了。”
其他人诚惶诚恐地感激仙人,村长的脸色却在听到“冒出半截身子啼哭的婴孩”时,瞬间一片煞白。
溪兰烬眼尖地发现这一点,翻身一跃,跳下飞舟,背着手溜达过去,好奇地问:“村长,您似乎知道点什么的样子?”
话音落下时,他余光中发现谢熹也跟着跳下了飞舟,身子不由有些紧绷,担心他会过来一般。
但谢熹并没有过来,反倒转了个弯,向躲在祖堂门口的几个村民走去。
溪兰烬无声松了口气。
祥宁村村长年愈七十,须发皆白,大概是常年愁眉苦脸,整张脸皱巴巴的,听到溪兰烬的话,脸皱得愈发厉害了:“此事……”
领队长老语气一沉:“把你知晓的都说出来。耽搁一时,那邪祟便多逍遥一时,遭其毒手的人也会更多一个。”
听出长老语气的严厉,村长这才又叹了口气:“仙长莫气,是这样的,半年前,我们村里来了位很年轻的姑娘,独自一人,身怀六甲,说是父君死了,被婆家赶出来,想去投靠亲戚,见她可怜,老朽便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她暂住,哪知道……”
说到这里时,村长明显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第二天一早,那姑娘竟死在了屋里,老朽听说之后,赶过来一看,那不足月的孩子只生出一半,母子俩躺在血泊里,吓人得很,吓人得很啊,所以听仙长说到作乱的鬼祟,老朽才会联想到那件事,未必是有关联的。”
关于这位姑娘的事,溪兰烬昨天才和小谢从一位村妇那里打听到。
村长的说辞和那位村妇说的也差不多,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想着,身后便拂来阵轻飘飘的冷风,随即在他身侧站定。
谢熹的嗓音从他旁边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过近,那道平和清冷的嗓音钻进耳中时,溪兰烬耳根一阵酥酥痒痒,连着肩头,半边身子都麻了麻。
“听说祥宁村层有个旧习,若想死者找不到回头的路,便用水葬。”
谢熹的视线落到村长身上,语气带着疑惑,仿佛当真只是在询问:“村长为何将那母子俩顺水葬了?”
周围霎时一寂,连趴在飞舟边缘听着下面热闹的一群折乐门弟子也呆住了。
就算这群年轻人再天真懵懂,也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连白玉星都听懂了,呆愣愣地问:“村长,你是想让她们回不来吗?”
领队长老的眼神已经变了,直直瞪着村长。
村长的脸色变了变,视线忍不住往旁边一瞟。
那边有几个方才被谢熹“询问”过的村民,脸色还有些恍惚,像是不明白自己在那个颇为俊秀的年轻面前,怎么就问什么答什么了。
在一群人的逼视之下,老村长冷汗淋漓,终于还是扛不住,萎靡地说出了实情:“是这样的……那位姑娘生得十分貌美,又是独身一人,无人作陪,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起了邪念,半夜潜入了那屋里……惊动了她的胎气,这才导致一尸两命,我见那场面实在可怕,担心她们会诈尸起煞,连累全村人,就、就让人将她们水葬了。”
说着,止不住地长吁短叹:“那无赖作恶,害得其他无辜的村民受罪,说出去也丢祥宁村的脸,老朽这才隐瞒了此事,求仙长不要怪罪。”
溪兰烬对“说出去丢祥宁村的脸”这句话感到无语,摇摇头:“那个无赖呢?”
“那事过后不久,他就因为喝醉酒,掉进山里猎人挖的陷阱里摔死了,”村长道,“还被野狗啃了尸,只剩些骨头渣子。”
当时村里人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
村长疯狂擦汗:“莫不是,莫不是当真是她们回来报复村子了?”
领队长老听得满肚子恶气,又不能向凡人撒火,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正烦着,远空急速掠来几道剑光,旋即几个身着折乐门内门淡紫服饰的修士从飞剑上跃下,见到领队长老,朝他点点头:“师弟,门主派我们赶来了,此地由我们看着,你们快些回去吧。”
领队长老拱拱手:“那便交给几位师兄了,魔物凶险,你们千万当心。”
见他们交接好了,溪兰烬回到飞舟上,见谢熹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背后,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道:“谢熹,你撬人嘴的本事也很厉害嘛。”
谢熹的视线在他张合的淡红唇瓣上绕了一圈,谦虚地摇摇头:“一般。”
“……”
你还答上了。
回程的路上,以白玉星为首的一群内门弟子,不见嫌地拉着剩下的外门弟子,窝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的,讨论祥宁村的事,感慨万千。
原本还在郁闷内门选拔提前结束的外门弟子们也想通了。
狐鬼他们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魔婴比狐鬼还凶恶得多,连他们敬仰的内门弟子都解决不了,这趟能活着回来就很不错了。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嘛。
于是郁闷的人只剩溪兰烬了。
溪兰烬听着他们叭叭,漫不经心地思索魔婴身上让他感到熟悉的魔气,无心加入讨论。
他莫名地很在意那丝魔气,直觉告诉他,那丝魔气与他渊源颇深,他必须查明魔气真正的主人是谁。
一路上气氛颇为和谐,除了躺在飞舟另一头、被长老用结界封锁在内的六人时不时抚着肚子,痛苦地哼哼一声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