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檀眼皮也没抬一下:“不放。”
溪兰烬气得够呛。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理解当年谢拾檀的心情了。
眼睁睁看着对方涉险,自己却无法伸手。
魔祖虽然看不懂俩人互相保护的动作,但莫名其妙的就是更生气了。
无尽的血海陡然再次收缩。
蔓延出去的血海已经将浣辛城的护城大阵侵蚀得坑坑洼洼了,见到血海陡然缩了回去,天空在瞬息之间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还在努力维持大阵的魔修们疑惑地仰起头。
“怎么了?”
“是不是溪少主和妄生仙尊将魔祖解决了?”
“不对,血海好像只是缩回去了……”
纷纷乱乱的讨论声不断,解明沉就算再忧心上面的情况,也不能离开大阵的中心,焦虑不已。
若是这次谢拾檀让少主又出事了,他真的会杀了谢拾檀的。
方才扩散出去十几里的血海在眨眼之间变成了一把红色的长枪,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侵占着卓异慢身体的魔祖显出身形,溪兰烬顿时松了口气,身边的屏障也消失了,赶紧奔去谢拾檀身边。
但还没靠近谢拾檀,便见残影一闪,魔祖握着那把以血海凝聚的长枪,攻向了谢拾檀。
没有了血海的束缚,谢拾檀的动作快了几倍不止,几息之间便与魔祖过了数百招。
溪兰烬立刻召回渡水,加入混战,和谢拾檀一起对战魔祖。
魔祖还未彻底复苏,卓异慢的身体又被刺了数剑,动作慢了许多,即使如此,大部分魔修还是看不清他们的动作,紧张不已屏息静气地望着。
下一刻,众人忽然听到“噗”地轻轻一声肉体被破开的声音。
交缠的几道残影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溪兰烬和谢拾檀稳稳地握着剑,一前一后,一同刺入了魔祖的心口。
被渡水和照夜同时击伤要害处,魔祖的这缕意识很快就会破碎。
下方的浣辛城中陡然爆发出欢呼声:“溪少主!”
“妄生仙尊!”
溪兰烬却没被下方的欢呼声感染到。
因为魔祖朝着他笑了。
一丝不安感陡然窜上心头。
“哥哥不是喜欢他那副模样吗,”魔祖笑得十分烂漫,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总是阴沉沉的卓异慢脸上极为怪异,“那我就把他变得低贱肮脏,让你像不喜欢我一样,也不喜欢他。”
他开口的同时,那些因为被照夜剑捅入后心,顺着剑身滴滴答答淌出去的血液走向忽然变了,猝然化为利刃,攻向他身后近在咫尺的谢拾檀。
这么近的距离,谢拾檀无处可避,护体灵气与无华法衣只略微阻隔了一下,便被那道血箭破开了。
“那就把他变成最低贱的血魔吧。”
魔祖的算计得逞,笑吟吟地道:“哥哥,我们下次再见啦。”
卓异慢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在魔祖的这缕意识粉碎的同时,晃了一下,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溪兰烬完全没心思去管卓异慢的身体,慌忙收剑冲到谢拾檀身边,见他胸口的衣服破开了一个洞,心跳都停滞了一瞬:“谢卿卿,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谢拾檀的身体只是摇晃了一下,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低声道:“我无碍。”
溪兰烬心慌得不行,哪儿会管他的话,不管不顾地伸手就扒他的衣服,谢拾檀阻挡不及,还真给他粗暴地扯开了外袍和里衣。
溪兰烬没看到那道血箭造成的伤,但看到了另一道伤口。
那是道处在心口正中间的,似乎因为被不断撕开,所以难以愈合的伤。
溪兰烬的手突然有点发抖,直勾勾地盯着那道伤看了良久。
他低着头,谢拾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一边考虑着借口,一边将衣袍掩回来,刚拉到一半,又被溪兰烬猛地一把扯开。
溪兰烬依旧盯着那道伤,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好半晌,谢拾檀才听到溪兰烬听不出感情色彩的声音:“这道伤是怎么回事?”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到那道难以弥合的伤上,指尖微微发着抖。
溪兰烬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笃定,咬着牙磨出去的声音轻忽得像阵风:“……为了复生凤凰木,是吗。”
第67章
谢拾檀心口的那道伤痕很深,溪兰烬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根枯朽的凤凰木被以多大的力道深深地刺进去,又因为愈合得太快,而不停重复。
什么就是损耗些许修为!
怪不得仇认琅顾左右言他,怪不得谢拾檀不让他在旁边看着。
溪兰烬不止手指在发抖,他浑身都在轻微发抖,窒闷得几乎喘不过来气。
一半是因为感同身受的心疼与担忧,另一半则是气的。
之前在血海中被阻挡的火气加上现在的火气,溪兰烬火大得简直想立刻把谢拾檀抓回魔宫关起来。
“瞒着我用心头血养凤凰木,自己一个人偷偷受伤不告诉我。”溪兰烬咬牙切齿,“谢拾檀,你真是……越发学得好了。”
谢拾檀原本有三分心虚,听到这句话,眉心一蹙,嗓音微沉:“难道你没做过吗。”
溪兰烬从来没对谢拾檀这么火大过,以为他在说之前他冒险把玄水尊者放进识海的事:“我们在说的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况且这两件事又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谢拾檀拢起衣袍,冷冷道,“我流的血是血,你流的就不是了?”
“你还敢说这个!”溪兰烬一想到谢拾檀心口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心口就不断紧缩,“谁教你的这样!”
谢拾檀倏地瞪向他,眼底浮现出几缕红血丝,吐出一个字:“你。”
少时他们接师门任务出去斩妖除魔,遇到远超任务卷轴的兽王,溪兰烬的第一反应就是偷偷将唯一一张传送符贴到他身上,将他传送走,独自面对那只兽王。
后来诛杀魔祖,溪兰烬又用了同样的一招。
活下来未必比死去要好受。
渡水剑刺进溪兰烬的心口那一瞬间,他的世界也变成了那片苍莽的雪原。
与之相反的是,雪原因溪兰烬的陨落而复现生机,他心头的那簇火却消寂了。
五百年。
每一日,每一日,他的眼前都会浮现溪兰烬染血的面孔,他总是一副温柔体贴的面孔,但无论对自己、对敌人还是对友人,都无比的残忍。
而今溪兰烬竟然还敢在他面前又再次做那样的事。
溪兰烬愣了一下,他做事坦坦荡荡,从来无惧无畏,唯一问心有愧的,便是当初暗中给谢拾檀下咒,控制他了却自己一事。
他对谢拾檀始终心怀愧疚,迎着那道薄雪般冰冷又易碎的眼神,忽然就磕巴了下:“你、你怎么还翻旧账,那些事……”
俩人正争执着,下方浣辛城的魔众见魔祖似乎真的被消灭了,撤掉大阵,兴奋地呼喊起来:“溪少主又一次诛杀了魔祖!”
“今日还选什么魔尊,溪少主便是魔尊,有谁不服?”
“魔尊大人必能引领魔门重复荣光!”
随着最开始的呼声,拥护溪兰烬为魔尊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浪大过一浪,溪兰烬跟谢拾檀的吵架被迫中断,生着闷气不看谢拾檀,只能提了一口气,先压下那股恶气,偏过脸不看谢拾檀,先把下面吵得他头疼的事解决了。
谢拾檀也闭上了嘴,闷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脸色冷若冰霜,看上去不高兴极了。
溪兰烬憋着闷气,一点也不想哄人了。
他自己都还恼火着,谢拾檀还好意思跟他吵!
溪兰烬迎着满成魔修狂热的呼喊着,落到解明沉身边,刚想开口让解明沉把这些人的热情压一压,解明沉就砰地一声,单膝跪在了溪兰烬面前。
解明沉深深地拜伏下去,声音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大:“恭迎魔尊归来!”
溪兰烬猝不及防的,错愕不已:“你……”
解明沉吼得更大声了:“解明沉愿为魔尊马前卒!”
溪兰烬拳头硬了:“……”
就在魔门其余五宗来到浣辛城前,溪兰烬跟解明沉明确说过,他对魔尊的位置没什么兴趣,等解决了卓异慢带来的麻烦,他就准备离开了,不会在浣辛城多待,至于以后还回不回来,过后再说。
哪知道五百年过去,不仅谢拾檀,连解明沉都有心眼子了,表面上答应得他好好的,现在给他来这出!
卓异慢一死,解明沉又成为了剩余五位魔君中实力最强的那个。
溪兰烬曾是魔门第一人,如今才刚回归,又解决了魔祖带来的危机,坐上魔尊这个位置当之无愧。
现在解明沉都主动跪下认魔尊了,整个浣辛城的魔修也都在呼喊溪兰烬的名字,其余四个魔君当年也算是溪兰烬的下属,面面相觑了一阵后,开始有人站出来,随着解明沉跪下:“恭迎魔尊。”
其他魔君也在挣扎之后,陆陆续续跪下:“恭迎魔尊。”
后面无数的魔修跪拜,齐齐高呼:“恭迎溪魔尊!”
除了溪兰烬和谢拾檀外,浣辛城所有魔修都跪拜了下来。
大势所趋,溪兰烬不得不忍住当众踹解明沉两脚的冲动,按了下眉心,暂且应下来:“……都起来吧。”
解明沉嘿嘿傻笑着站起身,他倒不是故意耍心眼,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除了溪兰烬外,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自然也就只有溪兰烬配坐上这个位置。
包括他自己也不配。
所以就自然而然地推举溪兰烬了。
溪兰烬看解明沉那副傻笑的样子就更想揍人了,深吸了口气:“行了,剩下的残局你自己收拾,把魔宫里的医修叫到我寝殿来。”
话毕,便不准备再在这里多待,刚走了两步,察觉到身后的人没跟过来,不爽地回过头:“还不跟过来?”
谢拾檀收回扫视四周的视线,面无表情地跟了过去。
周围没一个人敢喘气,包括了其他几个魔君。
那可是妄生仙尊,世上仅有的大乘期修士……溪少主,啊不,溪魔尊不仅敢跟人家吵架,现在居然还当众对妄生仙尊呼来喝去,而谢拾檀一声也没敢吭!
天哪,选溪兰烬为魔尊果然是正确的,连谢拾檀在魔尊面前也得低头!
而且方才他们没看错的话,溪魔尊是在扯谢仙尊的衣服对吧?
不仅扯了衣服,还摸人家胸口,谢仙尊也不反抗。
不正常啊,不正常。
难不成谢仙尊其实是被溪魔尊以什么方法掳过来的?
众人屏息静气,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奇异的想法,景仰地望着溪兰烬带着谢拾檀离开此处,往魔宫的方向而去。
溪兰烬脚步很快,步步带风,对于身后的魔众都在想些什么完全不在意,经过被推选为魔尊这一打岔,他胸口的火气非但没消多少,反倒是越来越憋闷了。
谢拾檀的火气也不小。
溪兰烬自个儿就是最喜欢一个人揽下所有事与后果的,他倒好,还反过来怪上他了。
俩人之间的气氛诡异至极,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吭声。
辛恺守在魔宫之内,见溪兰烬和谢拾檀回来了,想要上前汇报一下将水越擒拿下的事,一瞅俩人的脸色,无端打了个寒颤,犹豫了下,没敢抬步上前。
这是咋了?
自然没人给辛恺答疑解惑。
溪兰烬带着谢拾檀回到寝殿的时候,已经有魔宫的大夫在那儿等着了,看到谢拾檀,下意识地有些畏惧,毕竟上次谢拾檀杀气腾腾地来到魔宫要人时,姿态着实有点恐怖。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溪兰烬伸手把谢拾檀一拽,拉到榻上坐着,抱着手面无表情道:“给他检查一下。”
大夫瞅瞅溪兰烬,又瞅瞅谢拾檀,硬着头皮揖了揖手:“谢仙尊,得罪了。”
说着探出手,只是还没碰到谢拾檀的手,便看到谢拾檀缩了下手。
然后头顶就传来声凉飕飕的:“别乱动。”
大夫吓得心里一梗,手立刻僵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头,才发现溪兰烬这声喝令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妄生仙尊。
……真不愧是少主!
大夫咽了咽唾沫,两指搭到谢拾檀的手腕上,开始检查。
谢拾檀很不喜外人触碰,皱了下眉,勉强忍着。
溪兰烬抱着双臂,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手臂,垂眸冷冷盯着谢拾檀。
要不是谢拾檀的伤口没有愈合,又不知道魔祖动了什么手脚,他哪会儿这么耐心,直接给谢拾檀一点颜色看看。
溪兰烬不开口,谢拾檀就更不可能说话,整个寝殿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溪兰烬笑的时候相当亲切,不笑的时候压迫力极强,简直是两个极端,加上谢拾檀,双倍的压力让大夫感觉十分窒息,额头上都开始渗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