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云上飞鱼

作者:云上飞鱼  录入:04-21

  侯军“嘿嘿”笑了两声,笑里找不见往日的精气神,半晌,他问:“远哥,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您这躺床上动都动不了了,还整天琢磨这事儿呢。”夏安远感觉眼底有一种酸胀,像用眼太多导致的疲惫,他闭上眼,声音愈低,“睡了,放心吧,不跟你闹绝交。”
  还是个小孩。
  夏安远这么想着,先头堵在心里的话也没有拿出来。
  侥幸捡回来一条命的侯军,对他自己的现状,和未来,是迟钝的,尚且没有一个完全清晰的概念。
  他或许只是知道,自己可能要残疾了,但对于在他的家庭条件下,这份残疾会给他的工作、婚姻、人生带来什么,他看不到具象的东西。又或许他比自己还要勇敢,能用坦然的心态,接受这份变故。
  生活的苦难,光凭想象是咂摸不出滋味的,夏安远希望他,可以在亲身历经的时候,仍旧保持这份对人生的钝感,别学了自己,像一块廉价玻璃,看着剔透坚硬,但这样不堪一击。
  第二天一早,跟刘金贵换了班,夏安远给自己留出回工地宿舍收拾东西的时间,先去了夏丽的那个医院。
  护工见到他来,把他拉到一边,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意思是涨工钱。
  跟夏安远一起合请她的那个病人快出院了,要是夏安远还想继续请她,至少得给她涨一半的工资。
  夏安远没给准信,只说让她再等几天,一定给她答复。那护工露出了个笑,说不上对这个回答满意不满意,只是看了看周围,悄悄摸摸地附在夏安远耳边:“娃啊,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夏安远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疑惑地看着她。
  “有人盯着你妈呢,像黑社会,我被我老乡提醒才注意到,好长一段时间了。”
  夏安远神经绷起来,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好笑,看他和夏丽不顺眼的,也只有席家那些人,他们娘俩过成这样,席家人要真对夏丽有什么动作,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要下手早下手了,估计是席成通知了他家里人,他俩到了津口,离京城就一步之遥,席家便特地派了人来监视他俩,生怕他们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跟护工多说什么,进屋坐到夏丽病床边。
  夏丽昏睡着。仿佛她生病之后,就没几个清醒的时候,夏安远常来看她,看的多半也是睡着的她。想来也是,一个人住在医院里,身体也不舒服,除了睡觉,她哪有别的事好做。
  夏安远把用身上最后几十块钱给她买的帽子放到了抽屉里,俯身,将她遮在颊边的几根发丝撇到耳朵后面,动作轻柔。
  面对睡着的夏丽,夏安远其实有一种隐晦的轻松。这样的时刻,他可以完全放空,不用在意自己穿戴了什么,不用参与和她关于治疗是放弃还是不放弃的争论,不用看见那双枯槁了的漂亮眼睛,注视在自己身上,叹息的,无奈的,悔恨的,挣扎的,痛苦的,像枷锁,沉重冷硬,禁锢呼吸。
  “妈妈。”夏安远久久凝视她,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转身出门,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张,被自己汗水反复浸湿,近乎褪色的名片。
 
 
第32章 死物没有保存的能力
  “这份方案还需要斟酌。”纪驰手指点了点办公桌上的文件,“等张总回来,你们开个碰头会,再做一份可行性报告给我。”
  “好的,纪总。那我先下去了。”市场部经理终于能松口气,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正碰上行色匆匆的赵钦。
  “赵助。”
  赵钦简单地跟他颔首致意,从他手里接过门把手,偷偷看了纪驰一眼,悄声将门合上。
  纪驰翻动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什么事。”
  “纪总……有两个电话打到我这里。”
  纸张窸窣的声音未停,“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一个是纪夫人打来的,问您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回本家吃饭。”
  纪驰声音很冷淡:“说过很多次了,她的电话直接推掉。”
  赵钦赶紧补充:“是,纪夫人提到了乔家那位二小姐也在,我想这个还是得跟您告知一声。”
  纪驰听到“乔家”两个字,“唔”了声:“知道了。”
  “还有一个电话……”赵钦看着纪驰的脸色,声音放轻,“是夏先生打来的。”
  办公室安静了一瞬,纪驰顿了下,掀起眼皮看了赵钦一眼,把文件扔回桌子上:“哪个夏先生。”
  “津口那位夏先生。”赵钦垂下眼回答,“他在电话里说,今天想跟您见一面,现在还在等您的回复。”
  京城西城cbd最高的一栋楼,赵钦在这里上了好几年班,都没能适应站在落地窗前时,被这种直入云霄的旷然团团围住的感觉。视线边缘都是天光,他半天等不来纪驰出声,不禁抬头看他。
  “晚上所有的约都取消。”
  他看见纪驰盯着办公桌上某个地方笑,嘴角上翘的幅度很轻微,“你去接他,接到学府路那套房子来。”
  纪驰是在西城区学府路有一套房子,但工作时间里,赵钦已经有一两年没见他去那里住了。
  纪驰名下房产众多,因为太忙碌,他并没有惯常住的地方。公司离学府路这套房子不远,赵钦刚进公司时还是经常见他去那里住的,但现在,就算开车只需要十分钟,他也没再去过,不过也没有另外置房产,有时候工作太晚,他要么舍近求远,要么就直接在办公室带着的休息室凑合一宿。
  今天竟然让自己把夏安远接到这套房子来,要把这套房子给他住么?赵钦想着想着,从后视镜里偷看眼眉低垂的夏安远。
  好看是好看,比起纪总喜欢的那几个小明星都有味。就是太糙了点。
  在赵钦看来,夏安远不该在这时候露出这种样子来。虽然他也明白,一个汉子,长久以来靠出卖体力谋生的农民工,让他做男人的小情,无异于把他同样身为男人的尊严扔到泥里踩。
  可能够跟着纪总,对一个农民工来说,那是多大的福分。既然已经决定走出这一步了,就得好好把握住机会,把该捞的都得捞了,才算不白遭这一番罪。
  赵钦想着提点夏安远几句。他在下一个路口往右打方向盘,咳嗽两声:“夏先生来过京城吗?”
  夏安远闻言,从昏暗的车里往外望,大城市夜晚的霓虹太多,迷花了眼,他认不出这里是哪条街,只觉得遥远,陌生。
  “小时候来过一次。”他又低下头,两只手交叠,缓慢地抚摸自己手掌处的茧,“很多年前的事了。”
  “京城变化大得很,您以后没事儿就四处去溜达溜达。”赵钦在后视镜里对他笑,“我是本地人,想吃点什么地道的,问我就行。”
  夏安远低低“嗯”了声:“谢谢你,赵先生。”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赵钦就行。”赵钦踩下刹车,停在红绿灯前,“也不用这么紧张,纪总一般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对人都挺好的,放轻松。”
  他转了转脑袋,长时间的驾驶让脖子僵硬,这么一动,连续发出几声关节处的脆响:“他工作忙,喜欢安静一点的,干净一点的,做到这两点不费事,您也别腼腆,该要什么东西就要,纪总一向大方。”

  “一般”“都”“一向”。
  夏安远这段时间神经累得太迟钝,但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这几个字眼。
  车里的温度很低,冷气扑在膝盖上,像蛇,滑腻、冰凉,从骨缝处攀附,钻进他的身体,往上窜游,舔得他整个脊背都发寒。
  指尖不自觉地蜷缩,团成拳,在汽车安静的行驶音中,他似乎攥住了自己的心脏,那好像是个死物,不跳了,没动静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安远才松开手指,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他抬起头,保持一个得体的微笑,注视着正前方的路,“我明白的。”
  车开进了停车场。
  夏安远先一步于赵钦下车,把他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拿了下来。
  这个行李箱跟他挺长时间了,六年?七年?他算不清,只记得买它是为了替代自己不得善终的布面行李箱,在第一次去工地打工的前夜。
  塑胶质地的箱面也不见得比布面好到哪里去,来之前他擦过它,但那上面的磨痕很多,是终身的,无法修复的。赵钦锁好车,伸手就要来帮他拿。
  夏安远礼貌地笑了笑,仍是自己拎上。
  他跟着赵钦,看着他拿出门卡,刷开停车场的电梯间,箱子和瓷砖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冷暖灯在天花板高高挂着,把瓷砖精美的纹路、墙壁细腻的漆色、电梯门清亮的反光,甚至于装饰的踢脚线,都照得那么清晰。和十年前后的他自己,与行李箱的斑驳落拓一样清晰。
  电梯打开,合上,上行28楼,再打开,他们出了电梯门,往右,一直到那扇灰黑色的门口,夏安远都没有出声。
  赵钦输入了一串密码,是夏安远不懂的含义。
  “夏先生,还请您稍等,纪总下午出京开会了,想必他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赵钦先打开中央空调,为夏安远从右边的鞋柜拿出拖鞋,又到餐厅泡上一杯茶,放到茶几上,“为您订的晚饭大概二十分钟后送过来,您可以先到客卫冲个澡,休息一会儿,屋子里请先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这间——”他指了指最里面的那间房,“这间屋子是绝对不能进去的。纪总没有太多吩咐,但具体的还需要等他回来安排。”
  夏安远将行李箱放到玄关角落,冲赵钦点头,一直等到赵钦告辞,出门许久后,他才挪动脚步,往屋里走去。
  四室两厅,这房子不大,对于有钱人来说。
  夏安远一步一步往屋里走,走得很缓慢,浅灰色瓷砖在客厅冷色吊灯的映照下,泛着刺眼的光,像冰碴。在这上面走,刺骨、打滑,他觉得艰难。
  房子像样板间,一切能用以猜测住户身份的私人物品都没有,客厅没有地毯,沙发上没有薄被,墙上没有挂画,料理台上没有鲜花,酒架里面没有冰红茶。
  都是空的。
  死物没有保存的能力。
  他终于走到客厅中央,不敢坐下。
  灰咖色的沙发成色近乎崭新,它守立在这个房子的中心地带,像个寡言老管家,沉默又尽忠职守地,注视眼前这位熟悉的陌生来客。
 
 
第33章 我的八年,哪能有这么值钱?
  夏安远看了半天,没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它。
  人的记忆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生命中会发生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许多年过后,你能记住的不过万分之一。即使这万分之一,你也可能无法在刹那间记起来全貌,只能通过一个点,一个细节,一句话,一份礼物,一张照片,将前情后事逐渐连贯。
  任南曾说,人必须要活得有仪式感,礼物不重要,隐藏在礼物背后,不同于常日的记忆才重要,他劝夏安远,“远哥,你看,你前面很多年都没有过过生日,如果现在我要让你讲讲,那些年生日当天你是怎么过来的,吃了什么东西?穿了什么衣服?遇到了什么人?心情怎么样?你大概率一件也讲不出来,所以你今天一定得收下这条项链,或许很多年以后,你已经全然忘记我了,但看到这条项链,你就会想起今天,想起你在哪里遇到了一个叫什么名字的人,想起当天你穿的衣服,想起你吃的饭菜,想起其实你的每一天,都值得你这样想起。”
  夏安远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人是无数记忆残肢变态成球的怪物,每扯断一只手臂,涌出的都是奔流的回忆。
  就像他现在,指尖一触到这座沙发的皮面,感受到跨越十个春秋依然记忆犹新的触感,眼前就浮现出第一次来这里的自己。
  这真的是一种很难让人忘却的手感,明明是皮面,摸起来,却像一团丝绸包裹的云,像嫩滑的婴儿肌肤,像温柔的,一触即分的吻。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在心里就是这么描述的。
  他记起来,那是个暴雨天,他怕作业被雨淋湿,留在教室做完作业了才离开,从高中部到大门口,跨越了两栋教学楼和一个操场,他淋得狼狈,校服外套黏在身上,跟他的烂球鞋一样湿重。
  走了好久,才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怪雨声太大,他听不清。回头,隔着顺头发垂下来的雨帘,他看到有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往他的方向走。
  “纪驰?”夏安远视线很模糊,“你现在才回家吗?”
  纪驰站定,那把黑伞倾斜到夏安远的头顶:“有点事。”
  他们在同一把伞下,以相同的速度往外走,夏安远小心地让身上的湿衣服不碰到他:“谢谢,我到校门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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