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驰眉头轻轻一拧,好像听到了空瓶投进死水里,发出的入水声和“咕嘟咕嘟”的声响。他似乎有哪个环节没搞对,还是说齐铭有哪个环节没搞对?
不应该有人会在自己面前随便提他的名字才对。
他手撑上桌子,动作间碰到了酒杯,叮呤咣啷一串响,手背上被撒了一片黏腻的湿润。
冰冷的液体让他清醒了一些,他想起来,齐铭出国的时候,小…夏安远还没有离开,他的确是经常带他和许繁星他们一起玩的,虽然自己没有口头正式向他们出柜,但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他和夏安远是什么情况,而自己跟夏安远分手的详情,也只有许繁星一知半解,其他人谁也没告诉。
所以自己应该怎么回答他呢。
他不叫席远了,他叫夏安远,平安的安,遥远的远。他早在八年前就离开了自己,八年后的现在,自己终于找到他,又让他以不堪的身份回归。所以他怎么介绍他,说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家里。”
纪驰听到自己这样说。
齐铭赶紧找来纸巾给他擦手,一边擦一边不经意地继续这个话题:“今天怎么不带过来?他在这星星准不敢这样开你玩笑,你不把脑袋给他削了才怪。”
纪驰在黑暗里眯了眯眼睛,酒精的味道腾上来,音乐混在满屋的嘈杂里,颇有些放诞氛围,让人梦魂颠倒,不醉也醉了。
“生病了。”纪驰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齐铭这句话里的含义,感觉自己与夏安远中间隔着的这些年,也随着齐铭这句话,融化在了酒池里,中间的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纪驰说完之后,又笑了下,抓起酒杯灌了自己一口,自欺欺人地不做解释,“有点发烧。”
“发烧是得好好休息。”齐铭点点头,坐旁边点了支烟,“下次记得带出来一起玩儿呗,本来出国这么多年,我国内的朋友都没几个了,凑个局都得凑半天。”
纪驰跟着他点头,动作迟缓,幅度轻微,下意识说那句他认为成年人之间应该都心照不宣的托词,又隐秘地期盼这托词在齐铭这里,会被理解成原本的字面意思:“下次一定。”
“聊什么呢。”许繁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扑到齐铭身上,从后面亲热地把他肩膀搂住,“我叫了几个好妹妹来,你洋妞泡多了,回来也换换口味。还有驰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晚上咱得不醉不归!”
纪驰看了眼时间,突然站了起来,这一站还没站稳,太快了,他脑袋一阵发晕,身形不稳地晃了晃。齐铭赶紧扶住他,对许繁星哭笑不得:“这都已经醉了……”
纪驰甩开了他的手,随意打了声招呼就往门外走,背影看起来倒不是很像醉酒人的虚浮。许繁星愣在原地:“啊?这才什么点儿啊,就醉啦?”
“你看看地上桌上,”齐铭用手指指,“喝这么多呢,他跟席远吵架了?还是公司最近遇上什么事儿了?”
“公司倒没什么事儿,他……等等,席远?”许繁星看向他,听到这名字,半天才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你刚才跟他聊席远了?”
齐铭不明所以,懵着点头:“对啊,我问他今天怎么没把他带过来,他说人生病了,在家待着呢。”
许繁星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要走:“好家伙,就这还说没醉呢?都坐时光机穿越回高中了,不行,我不放心,我把他送回去再来啊你先跟他们玩着。”
齐铭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赶紧拉住他:“你这…什么意思啊?”
“还什么意思,大哥,您还活在远古时代啊,他俩分手了!早八百年就分了!”许繁星急得跺脚,“哪来的人生病在家?我看他这不单是醉了,还他妈醉成傻逼了!”
第47章 “没地方可滚”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许繁星追到纪驰的时候,纪驰已经走到了车边。
“驰哥!”许繁星叫了他一声,纪驰转过身,昏暗中看不清楚他脸上到底有多少醉意,只从身形来判断的话,挺像个烂酒鬼的模样——看来酒劲儿是上来了。
“我送你,”许繁星晃了晃他车钥匙,又对闻声过来的吴叔笑笑,“吴叔,我待会儿还得回来,让我送驰哥回去,方便些,你就先下班吧。”
纪驰没有出声。有许繁星在,吴叔自然是放心的,哎了声,跟他一起把纪驰搀到了许繁星车上。
雨后的夏夜温度有些低。纪驰在副驾驶上,脑袋微微往右边靠着,半阖着眼,被灌进来的风将滚烫的脸吹得冰凉。
“喝了酒吹冷风当心感冒。”许繁星把窗户给他关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声,又说,“驰哥,你觉着我这样,像不像你老婆,成天对你嘘寒问暖管东管西的。”
纪驰并不答话。
那笑沉寂下来,许繁星盯着前路,半晌,又开口:“真不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家业不想继承,兴致勃勃地要去学画,临了临了改了行,结果呢还是走的这条道。自己创业吧也行,证明你牛逼,你格局大,可这都多少年了,为了你这公司费了多少精力在上面,人都熬成一块石头了,何必呢,要说你不想干这行你可以不干,可既然干了,哪里还有舍近求远的道理,自己家那么大的产业不帮忙,整天单打独斗地折腾,我看着都怪不好受的。”
“你看看你,胃不好了,偏头疼的毛病也有了,颈椎病关节炎我看也不差了吧?不说谈生意拉人脉,你是绝对不会出来跟我们玩儿的,是不是你现在生活里只剩下工作工作工作,其他什么也不在乎了?我们这些朋友也不要了?”
“哦对,”许繁星把方向盘往左打,醋意怪大的,“你这几天包的那个小情阵势搞的还挺大,听说你上周去外地,会开了没一半就飞回来了,为了他吧?这段时间也是,一有空就去看他吧,搞得公司上下都知道,消息都传到我这儿来了!偶尔放松我没意见,厚此薄彼可不成,你自己算算这个月推了我多少次约了,每次都是忙忙忙,有那么多可忙的么,你纪大少爷缺那么点钱?再说了,你忙死了还有时间包小情玩儿?还玩儿得挺上头,糊弄谁呢整天。”
纪驰仍是那副样子,也不知道这堆话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许繁星长叹口气:“你知道跟你绝交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出现过多少次么!我宝贝儿都劝我,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不如就此放下吧!哦对了,这宝贝儿还是上次那个宝贝儿,演戏的那个,你见过的。”他想着想着又觉得气不顺,“他妈的,也就是你纪驰,换个人来这么给我脸色,小爷我早一脚给他踹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纪驰突然动了动,低声道:“前面那个路口右转。”
许繁星:“……啊?”
“前面那个路口右转,”纪驰闭上眼,昏沉的脑袋突然痛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去学府路那套房子。”
许繁星闭上嘴,跟着车流,手指在方向盘上难耐地敲了半天,红灯还剩下十秒倒计时,他才忍不住开口:“真去啊?不是这两年都没去那住过了么……驰哥,我虽然不知道你跟席远具体是怎么分开的,但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走出来了不是,这种没良心的渣男,骗财骗色、说走就走,你还想着他干嘛,两年前你不都开始美好新生活了么。对了,你最近喜欢那新小情,要不电话给我,我替你叫他过来陪你?”
他噼里啪啦语速快得跟个自动打字机似的,赶在红灯变绿前把话说完了,眼瞅着纪驰又跟个雕塑似的没反应,彻底醉糊涂了,还是认命地把方向盘往右打。
妈的,喝了点酒,这人魔怔了,难不成那儿还真有个席远在屋里待着?做梦呢吧,这人也真奇怪,怎么年纪越大,越活越回去呢,前两年好不容易走出来了,一喝醉,别人一提这茬,就又打回原形。
狗改不了吃屎!
许繁星搀他出电梯的时候还在心里暗骂,到门口,本想输密码来着,纪驰却轻车熟路地,先他一步用指纹解了锁,然后低着头愣在门口,看着门把手发呆。
“得,醉成这样了都,还记得自己开锁呢,怎么不知道自己扭开。”许繁星被他给气笑了,费劲巴拉地探出一只手去开门,边开门边絮叨,“我说驰哥,也没见你怎么长胖啊,怎么这么重,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去练肌肉了,我上次给你介绍……卧槽?”
许繁星怔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他眨了眨眼,嘴巴半天都没合上,“卧槽。”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儿还真他妈有个席远啊。”
夏安远放下水杯,三步并作一步到了门口,准备帮许繁星搀着纪驰。许繁星没撒手,呆呆地问他:“你是席远吧?”
“是。”夏安远无奈地笑了下,“没想到许少爷还记得我,不过我现在不叫席远了,我叫夏安远。”
许繁星一听这话就火大,要不是手里还搀着纪驰,他就直接一拳揍他脸上了,还他妈笑?这张脸笑起来就叫人恨得牙痒痒,丫的狐狸精!
“我管你他妈的什么远!那是个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儿!现在、立刻,给老子滚出去!!你当初不是拍拍屁股走得挺潇洒的么?!怎么现在又他妈阴魂不散了,赶紧滚!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别他妈的出现在驰哥面前!”
夏安远抿了下嘴,仍旧去扶纪驰:“纪总喝醉了?咱们先把他送到屋里再说?”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许繁星拳头捏得死紧,“不对,驰哥也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今晚我就当没看到你,你赶紧滚,滚滚滚,再不滚老子揍死你。”
“我没地方可滚,”夏安远垂下眼,从他手里分过纪驰一半的重量,“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这,纪总安排的。”
这瞬间,许繁星关窍突然就被打通了——原来这几天让纪驰上头的那个小情,就他妈是席远!!哦不,他说他现在叫什么来着,夏安远,就他妈是夏安远!还以为头先纪驰喝多了说胡话呢,没想到啊!好家伙,改名换姓卷土重来了啊!这真是……真是……
“你他娘的……操!”许繁星气得都不知道该骂什么好,感觉自己脑子都糊涂了,话说到这份上,他总不可能背着纪驰把人给赶出去,并且还不得不跟夏安远一起将纪驰弄到床上去。
“等下,我去开门。”夏安远一时间忘记赵钦告诫他的话,伸手去拉主卧的门,却发现门是反锁的,根本拉不开。
许繁星白了他一眼:“这间屋子他没拿来睡觉,也不让‘外人’进。”
“外人”两个字他念得咬牙切齿。
夏安远犯了难,一共四间房,一间主卧,一间书房,一间隔音的钢琴房,就剩自己住的那间次卧,总不可能让纪驰跟自己睡吧?
“愣着干什么,走啊。”许繁星竟真要将纪驰往次卧带。
夏安远赶紧跟上他,把人安顿好,才开口:“这间卧室……”
“这间卧室你在睡。”许繁星肩膀被纪驰压得酸痛,边松泛胳膊边替他补充,冷道,“我怎么不知道是你在睡?这里丫的就这一间屋子能睡!”顿了顿,他又补充,“他住这里的时候也是睡的这间。”
夏安远觉得奇怪,过了会儿才轻声问:“主卧为什么不能睡了?”
闻言,许繁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纪驰一眼,转而不耐烦道:“这事儿你问我啊?我的回答就是,这关你屁事儿啊,他爱睡哪间睡哪间,不爱睡哪间就不睡哪间,废话那么多,怎么这房子是你出钱买的么。”
夏安远不说话了,上前替纪驰脱掉衣服和鞋,去卫生间打了热水,上上下下都给他擦拭干净,盖好被子,才转身出了卧室门。
许繁星在卧室里转了两圈,想到夏安远的反应,又挺不自在地跟到客厅去,“喂。你这人还真怪,骂你你都不还嘴啊。”
夏安远拿了根筷子,去搅杯子里的蜂蜜,对他淡淡一笑:“喝蜂蜜水么?醒酒的。”他给许繁星也倒了杯,“我为什么要还嘴,你说的都是事实。”
……
许繁星活了也有小半辈子,今晚总算感受到什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了。他愤愤接过水,一口气喝完,空杯子往岛台上一放:“我告诉你,不管你当初是什么原因拍屁股走人的,在我这儿,都不可能原谅!驰哥他人好,也许就对你那些事儿不计较了,可搁我这儿不行,我这人最记仇,尤其恨背叛我兄弟的人,你要一走了之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京城也好,偏偏你又回来了,又跑来跟我兄弟睡一屋,什么目的啊?钱?色?你别告诉我是为了他妈的爱情,总之不管为了什么,这事儿都没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