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叶湘身后听他们说话的乔娇这时候终于有了动作,她往前一步,眨了眨眼,缓缓说:“我当然是来为驰哥你和这位夏先生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的,不过看你现在这样子,大概是先入为主地认为我们欺负了你这只金丝雀吧,所以不论是我还是阿姨告诉你,告诉你任何事情,恐怕你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不过……”她笑笑,眼睛里有狡黠一闪而过,“你们真的是会结婚的关系吗,你口中的这位男朋友,似乎并没把你当成男朋友噢,结婚是双方和双方家庭的事情,驰哥你没过问任何人的想法,就这么自己下了定论,今后不晓得有多少苦头要吃,你做生意都那么精明,怎么到这上面了,就总做些舍近求远、白费力气的事情呢?该选择哪条路,明眼人都看得清。”她轻轻一合掌,对夏安远笑,“你看,夏先生就看得很清。”
纪驰看了夏安远一眼。隔着布料,他手指几乎都要陷进夏安远的腰里。
“何必。”几秒钟后,纪驰说。
“何必什么?”
纪驰完全没有要周旋的意思,只是微不可见地一笑:“何必逼我给你们难堪。”他转而看向叶湘,“叶阿姨,您说何必呢。”
叶湘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眉头皱了几瞬,然后不可置信地摇头:“小驰,你叫妈妈什么?”
“没听清楚?那我再叫一遍。”纪驰看着她,“叶阿姨。您那么聪明,想必可以料到带外人闯进我家让我爱人难堪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说,何必呢,何必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呢,叶阿姨。”
叶湘身形忽然晃了晃,被乔娇及时扶住,她似乎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一直捂着胸口不说话。乔娇倒是把笑收了起来,脸上难得的正色,她看了纪驰很久,像在沉思什么,一眨不眨的长睫毛让她眸色变得更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淡淡开口:“我原本以为驰哥你是个聪明人,这么一来,你们纪家在继承人的选择上,恐怕就得多加考虑了。”
“不是纪家选不选择我,”纪驰很快回答她,却是看着叶湘的眼睛,“而是我选不选择纪家。”
这句话纪驰说得轻,字字落下来却有分量极了。
一艘巨轮要想航行得越远,船长的人选越不能马虎。纪驰从小就被当作下一任继承人培养,不是没人来竞争过,但自他不靠任何人,一手将自己的公司做到现在这么大,足以在京城圈子里占据相当地位后,纪家人便再没有了其它想法,因为虽然纪家旁系子孙众多,能和纪驰比肩的却难再找出一个。
纪驰将会稳坐纪家龙头这把交椅,是大家公认且期待的事情。可他却竟然肯为一个什么背景也没有的男人,将纪家的权力财富地位,这些旁人穷极一生也碰不到的东西,说抛掉就抛掉。
看得出对此毫无所谓的人只有纪驰,他轻巧甩出一句话,便能轻巧地威胁到纪家。
寂静中,乔娇突然笑得爽朗:“我真系估唔到,驰哥你都系个性情中人。”她转头对叶湘说,“叶阿姨,看来是咱们落了下风,还留在这做什么呢,走吧,我请您吃上次没吃到的Chateaubriand,我朋友新开的店,装修很不错的。”
她又偏头看纪驰,笑眯眯的:“驰哥这样的男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啊,可惜,我和夏先生一样,是个有原则的人,利益、感情,分得都明明白白,”她把目光投向夏安远,“现在驰哥给出了第三条路,夏先生,最后你会选哪一条呢,我真的是太期待了。”
一直到离开,叶湘也没再说过一句话,看来纪驰的“叶阿姨”三个字,是真把她伤狠了。
纪驰还站在原地,仍将夏安远搂得死紧。夏安远紧绷着呼吸,想,已经进屋这么久了,纪驰身上竟然还是冷的,这么贴着,真像贴着块冰封住的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本就已经昏暗的天色彻底黑下来,眨眼间便看不清楚屋子里的陈设。夏安远记起来要开灯,他才稍微动了动,纪驰立刻收力,掐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开,声音沉得发哑:“干什么?!”
夏安远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指了指窗外:“太黑了,我去开灯。”
黑暗中,纪驰盯着夏安远看的眼睛也黑得吓人,近乎是虎视眈眈。夏安远被盯得心惊肉跳,本就紧绷的呼吸这时候更难以为继,黑暗像是从纪驰身上散发出来,无穷无尽,如同蛛网,又像触须,铺天盖地而来,裹缠住夏安远,让他生出黏腻的窒息。
“我去……开个灯,好吗?”夏安远又试探性地问了一遍,“只是开灯而已。”
纪驰的呼吸喷在夏安远脸上,这呼吸甚至也像凉的,良久,纪驰终于松动了,他收回手,放开夏安远。
先开的小灯,等到眼睛适应光线了,夏安远才将客厅和厨房的顶灯打开,他跟纪驰隔着距离站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时间已经晚了,再不做饭根本来不及,夏安远走到厨房,垂手看着操作台上备好的菜,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现在开始做,”他轻声问纪驰,“晚一点吃饭可以吗?”
纪驰动了动,他往沙发的方向走了两步,又顿住,转过身,看着夏安远,欲言又止,太久了,像有艰难的话语问不出口。
最后他扯了个笑出来:“如果我没回来,你就要给她俩做饭吃?”
夏安远握住料理台的边缘,低声回答:“阿姨是长辈,做给她吃应该的。”
纪驰缓缓走向厨房,如果夏安远此刻转过身,会发现纪驰脸上有他从没有见过的阴沉。但只是几秒钟,纪驰把情绪好好地收起来了,他甚至脱下来外套,慢条斯理将衣袖理到手肘去,站到夏安远身侧,说:“来吧,说好了帮忙的。”
纪驰高大的身形刚好遮住夏安远眼前的一部分光线,青菜的翠色被染上一层阴翳。夏安远嗅到纪驰身上的冷气,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觉得这香味闻起来舒服得不行,这时候就只觉得冷了。纪驰开始动作,把菜分门别类地用盘子装起来,夏安远却不知怎么,一直垂眸垂手那么站着,迟迟没有反应。
“不是做饭么,”纪驰没有看他,忙活自己的,“你要觉得累了,去玩儿一会吧,我来做。”
夏安远还是不动,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他盯着纪驰的影子,忽然轻声问:“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纪驰动作滞了滞,片刻后恢复如常,“听到什么了。”他拿过来两个苹果,洗干净切好,放进果盘里,递给夏安远,“去玩儿吧,吃点苹果休息一会儿。”
夏安远接过果盘,这是前些天容城那边送过来的苹果,香味太清新了,他却没有任何想吃的欲望。夏安远把果盘放回料理台,转身看向纪驰:“驰哥,我们聊聊吧。”
纪驰一声不吭,继续做他的事。夏安远上前按住他的手,“驰哥。”他只是叫他。
屋子里好安静,纪驰刚才没有把水龙头关死,这会儿能听见水滴隔上几秒就往下掉一滴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纪驰笑了笑,另一只手拍拍夏安远的手背:“我不会跟她结婚。今天这一出不过是小丑跳梁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安远看着他的侧脸,他能感受到纪驰说这话时语气的僵硬,很明显,纪驰在忍耐,这种忍耐让担心纪驰已经知道他们三个谈话内容的夏安远更觉得慌张,他默默收回手,心想,看来差不多是时候给自己宣判死刑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平静的。
纪驰也没有再动,他们两个就这么沉默着站了好久,有一种诡异的气氛蔓延开,黑压压的东西罩下来,又像刚才开灯之前纪驰盯着夏安远看那样。让人好窒息的错觉。
夏安远不得不怕,他忽然生出了逃离的念头,脚步刚一动,就被纪驰一把抓住。
“我不止是听到了,”纪驰说,“我还看到了。”
第93章 他还给他冰冷的自由
仿佛神魂出窍,夏安远飘在空中,看到洗净切好的菜,看到水池里未干的水渍,看到排列整齐的调料罐,看到在一餐晚饭准备中僵持不下的两个人。
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空洞茫然,看到纪驰终于转过头,终于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脸上,他看到他似乎面无表情,也同样看到他眼神深处凝结的寒霜。
“驰哥,”他听见他自己用变了调子的声音说,“这是……什么意思?”
纪驰盯着他,沉声:“字面意思。”
他突然拽着夏安远大步往外走,把他一把掀到沙发上,仅用一只手就从他身后将他双手交叉桎梏。跟着,夏安远听到他开抽屉的声音,听到金属叮叮当当响起来,他知道那是什么,碰撞声音冰凉坚硬,像蛇,吐着信子钻进自己的耳道,他的听觉都在替他危险预警。
下一刻,夏安远心头一抖,他果然被那股子凉意缠上。纪驰捆他捆得毫不留情,夏安远下意识要挣开,却半寸也动弹不得。他头一次发觉自己和纪驰力量差距竟然如此悬殊。
那根细链足够牢固,足够长,结结实实捆住夏安远的手,捆住他的腿,捆住他漂亮劲韧的身体,还能留下相当的长度链上脖颈处的皮质项圈,他被翻过来,“聊吧,”他猛地对上纪驰黑沉沉的眼,那眼睛比这链条还冰,他听到纪驰更冰冷的声音,“不是想聊聊么,现在可以聊了,你要聊什么,尽管说。”
夏安远默默垂下眼睛,视线落到纪驰的右手臂。纪驰攥住链条的姿势让他看不见那条疤,但他清楚那条疤的深浅和长度,在纪驰肘臂侧后方,只有当纪驰抬起手的时候,才能将它完全露出来。
他手臂同样的位置这时又刺痒了起来,难受的劲头要多过被链条捆扎挤压的地方,他却根本无法动弹,也不能表现出任何难受的模样,他知道纪驰的敏锐异于常人,本来想要送出手的礼物,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不说话?”纪驰点点头,“好,那我说。”
他的忍耐似乎完全消耗殆尽,问得单刀直入:“夏安远,你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夏安远下意识张嘴:“我……”
纪驰立刻打断他,他好像知道夏安远又要顾左右而言他,“在想这次又要怎么离开?怎么让我回去好好接手纪家?怎么让我回到你所谓的生活正轨?是吗?”纪驰吸了口气,他盯着夏安远因为垂眸而翕动的睫毛,“其他什么都别说,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夏安远忽然移开了目光,他不再将视线停留在纪驰身上,转而去看茶几上早就冷透了的那两杯水,看地毯上细细的绒毛,在这种情形下他仍旧打算嘴硬,其实他明明是这么想的,但却没有一点勇气在纪驰面前坦荡承认。
他很害怕。
很多年前他持刀伤人的时候倒还果断,现如今这个局面,曾经的受害者都把刀亲自递过来让自己往他身上扎了,他却退缩了,颤抖了,他不敢接,不敢再往同样的地方再捅一刀,不敢撕开遮羞布,不敢直面血淋淋的,他会亲手割开的骨与肉。
伤人者竟然也会感觉疼吗。
“不是这样的……”夏安远说,“驰哥,不是这样。”
“怎么,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太难回答了?”纪驰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冷冰冰地看过他了,“那么换一个问题,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全当真了,对吗?”
“她自称是我的未婚妻,婚期定在来年三四月,明晚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这个消息,纪家乔家就此共结两姓之好。这些,你全都相信了,对吗?”
“你甚至还在考虑她们给你安排的两条路,拿着钱远走高飞,或是做一个过了明路的小三,留在这段荒谬可笑的关系中,对吗?你还向他们承诺,在我结婚之前,你会处理好这一切,对吗?”
“夏安远,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一切,怎么处理我?”
纪驰问得太多太急,像是如果不这么一口气说完,就再也没有什么力气支撑他说出来一样。
言语无形,却平平仄仄都是刃,他每一个尾音似乎都好低沉,实际上颤抖的上扬根本压抑不住,刀刃在寂静的空气里面,回旋,回旋,回旋。
鲜血满地淋漓,还冒着新鲜的热气,分不清伤的是哪一个,痛的是哪一个。
夏安远抬起头,冷不丁撞到纪驰的目光,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刻里,纪驰的目光总是这么一瞬不瞬地放在他身上,即使纪驰没在家里面,没在自己面前,也永远也不会移开那样。
“监控……是什么时候安的。”夏安远说,“你在监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