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远穿得厚,就没拿围巾,纪驰给他围的是他自己身上那条,被热意这么一烘,他还真感觉晕乎乎,“对啊,”夏安远摸了摸那条软乎的围巾,“哪有人这么亲嘴的。”
纪驰嘴角浮上来点笑意,突然想起来告诉他,他们之前商量说要出去旅游的事情,赵钦已经安排好行程了,定了国外的一个小海岛,等到年底纪驰工作忙完了过去,正是天气最暖和的时候。
夏安远点点头,他跑的地方也算是不少了,但各地的特色风景山山水水的他几乎都没有正经八百地去看过,每个城市对他来说模样都差不多,最多也就是建筑老旧和高矮的区别。虽然觉得挺不错,但一想到要去国外的海岛,他就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那时候正是过年,你家里没问题吗?”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除夕回去陪一陪小棠,初一我们就可以出发。”纪驰握住夏安远的手,这会儿要比刚出门那时候暖和不少了,“你到时候去疗养院陪阿姨跨年?我给你们订一桌好菜。”
夏安远想了想:“还是我自己做吧,也很久没给她正儿八经做顿饭了。”他看看时间,伸手指了指窗外,“其他的晚上回来再聊,我先去买东西?”
“行。”纪驰靠回驾驶座,“外面天这么冷,买好了赶紧回家,今天应该能早点下班,等着我回来帮忙。对了,我给吴叔打个电话,让他待会儿过来接你吧。”
“不用了,又不远。”
夏安远打开车门,想起什么,动作顿了顿,又坐回去,探过身子在纪驰脸上飞快啄了下,“开车注意安全驰哥。”跟着下车关门逃离现场一气呵成。
走到超市门口他回头看,纪驰那辆车还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动起来。看着车走远,夏安远松了口气,菜其实昨天就已经买好了。他转身穿过这个商场,并没有往超市指示牌指的那个方向走,而是从另一边的通道出去,拐了个弯,找到地图上标记的那个点,是另一个紧挨着这栋商场的矮层小商圈。从台阶往上,二楼,路过一家宠物医院,向左,明显要比外面那条道冷清许多了,最尽头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一家装修非常哥特的纹身工作室。
夏安远在右手臂上指定的那块区域面积并不大,再复杂的图案也纹不了太久,刚过中午就完工了,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画稿是他自己画下来的,把海平面上的朝阳换成了月亮,纹身师没做改动,只在他画的基础上优化了一下色调,还原度很高,这么看着,大体跟纪驰腿上那个相差无几。
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送纪驰什么生日礼物好,用这块纹身借花献佛,纪驰应该会喜欢吧?
只是没想到纹身以后得裹上保鲜膜,把他手臂裹得死紧,说是至少要三小时才能拿下来,备菜的时候麻药劲过了,肌肉绷着,有点刺挠,又有点灼烫,挺不习惯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一点。
初冬的天气,下午三四点就见不着太阳了,一眼望出去天空灰沉沉的,怪阴冷。夏安远把蛋糕送进烤箱定好时间,转身一看客厅,忽然发现屋子里光线很暗,他想差不多到时间可以把保鲜膜取下来了,刚准备去开灯,就听到门铃响。
纪驰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心头一跳,没想到如果是纪驰的话,根本就用不着按门铃。夏安远赶紧把袖子撸下来,走过去打开门,见到门外的两个人时,笑意都还挂在脸上。
“好久不见了,小远。”来人对他温柔地笑。
耳边一阵尖锐的嗡鸣,夏安远忽然找不见自己的呼吸。一片死寂中,他感受到自己嘴角仍然保持着刚才那个迎接纪驰的弧度,只是变得僵硬,变得难以自如收回。
“……好久不见了,”终于,他听到自己发出来好怪异的声音,像吊了一口气,他似乎还保持着那个无法收回的笑,叫来人的称呼,“叶阿姨。”
第91章 两条路
请两位女士进了屋,夏安远想伸手把大门带上,门把手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滑腻腻的,让他抓了好几把才抓稳。
关门声音不大,他转身往里头走的时候,见到跟在叶湘身后的那位穿皮草丝袜的漂亮小姐,正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这人的身份压根不需要去猜,一定是席成嘴里那位纪家定好的儿媳妇,那位据说家世传奇的乔家二小姐。
夏安远脚步很缓慢。
他的呼吸也缓慢。待客之道是本能,但思维能力在几秒钟前才恢复过来一星半点,他才察觉到自己现在处在什么境况下。他听到自己有如鼓擂的心跳,仿佛口鼻间呼吸的东西不是氧气,而是沸腾蒸发的铁水,让他感到灼痛,感到惊惧。
就算夏安远做过一些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这刻会来得这么快。
他本来还以为能有机会再跟纪驰过一次情人节。
“说起来,这房子买了这么久,我总共也没来过几次,”叶湘倒没四处打量,转身看着夏安远,笑得很和蔼,“我记得,上一次来还是小驰刚上高中的第一天,开完家长会送他过来,在这儿坐了一小会儿。”
走得再慢,玄关就这么点长,夏安远早走到尽头了。听到叶湘这话,他愣了两秒,然后把她们俩请到客厅坐下,自己去水吧台倒水。
“家里……”夏安远把这两个字咽回去,“这里现在只有温水和饮料,可以吗阿姨?”
“温水就好。”叶湘的声音很好听,光是用听的,都知道声音的主人从小养尊处优,是个有涵养的人。
给她们把水倒好,夏安远有点进退两难,不知道以什么距离站在她们旁边才好。他将手垂到身体两侧,纹身的地方这时候忽然一阵发烫的刺痒。
“有咖啡吗?”那位乔家二小姐突然开口,见夏安远看向她,她笑了下,抬手往另一边指了指,“我看到有咖啡机,还挺新的。”
刺痒越来越难耐,夏安远干脆用另一只手一把按住那块地方。他对着她轻轻摇头:“我不太会做。”
她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这么说……是驰哥自己在用啊。”沉吟一会儿,她又扫了夏安远一眼,笑道:“站着干什么,坐吧,你个子这么高,站着我们不好说话。”
夏安远多站了几秒钟,还是按着手臂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了。
叶湘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杯底碰上桌面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她们俩都没再说话了,屋子里面静得有点可怕,让夏安远突然生出来一种未经允许到别人家做客,亦或是寄人篱下的感觉——不过这本来也是事实,这屋子和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纪家儿子的,当然也就等同是他们纪家人的,摆在自己面前的这副主人家姿态,其实并不是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半晌,叶湘往厨房看了一眼,轻声问夏安远:“在做晚饭了?”
“嗯。”察觉到自己现在动作僵硬得过分,夏安远也跟着往厨房看了一眼,微微挪了下姿势,“刚备好菜。”他说。
“准备这么多呢?”叶湘笑着,“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可太少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尝尝你的手艺。”
意思是要留下来吃饭吗。
夏安远不解其意,但他没办法说拒绝的话,“……好,那我给驰、我给纪总说一声,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手机放在岛台上来,他想起身过去拿。
“不用了。”叶湘把夏安远叫住,“听说他公司南城区那个项目出了点岔子,往六环外去了,估计赶回来也得半夜,咱们三个吃就行,不管他。”
于是夏安远顿住了动作,冲她点头,脸上有一点微不可见的怔忪。
……纪驰的妈妈、未婚妻,和他的同性情人。“咱们”三个吗?
夏安远预感到今晚这场谈话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他垂眸,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那两杯温水,热气慢悠悠地往上升腾,越往上越淡,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温度的逐渐流失,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变得冰凉冷涩、难以入口。
他思考着过多久去给她们添热水合适,叶湘又开口叫他:“你看,坐了这么久,我都忘记介绍一下了。”
她转头看向乔娇:“娇娇,小远是小驰高中同学,之前一直没在京城,应该是前一阵子才回来的。”她又把目光移到夏安远身上,“小远,你现在不姓席了?跟着你妈妈姓对不对?叫什么夏……”
“夏安远。”夏安远替她补充。
“对对,是这个名儿。”叶湘淡淡一笑,“这名字比你原来那个好。”
她又向夏安远介绍乔娇:“娇娇是乔家的千金,年纪还小,可能比你和小驰要小上五六岁,刚大学毕业没两年,现在在家里帮着大人做事。”
“是么。”夏安远配合她称赞乔娇,“乔小姐很厉害。”
乔娇笑眯眯地看了他半天,先问叶湘:“阿姨,我厉害吗?”但又没等叶湘回答,自己又接着说下去,“我倒不这么觉得,你才是厉害,比我厉害得多。”
夏安远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他还是继续保持这个笑,乔娇的话没有说完。
“别这么紧张,驰哥喜欢男人——这件事情我们乔家还没搬回京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圈子里传得很开嘛,他就只喜欢那一款,而且只要自己找的,别人送的一概不收。”
夏安远听着听着,往叶湘的位置看了一眼,发现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安静地坐着,默许乔娇继续说。
“我让人查过,从两年前开始,前后有三个,一个是大学生,两个是小明星。不过头两个加起来也就跟了不到一个月,最后那个叫做柯文的跟得最久,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靠着驰哥给的资源从十八线跻身二线,他应该是挺出名的,你知不知道他?”乔娇轻笑一声,“知不知道都没关系,我告诉你就行。”她从包里拿出来几张相片,推到夏安远面前。
“之前呢,我一直以为驰哥只是偏好这款外形而已,直到你出现。看了别人拍的照片,远远瞧着,跟之前那几个差别还挺大,你个头都要跟驰哥一样高了,我还纳闷呢,怎么驰哥口味突然换成了这种——”她定定看了夏安远好久,身体突然往前探,手指在桌上那几张照片上点点,“见到真人才发现,这些人,尤其是柯文,光看脸来说,其实跟你长得挺像的——尤其是鼻子和下巴。我想,他们应该都长得像你高中时候的样子。”
夏安远将目光落到那几张照片上,只是淡淡地扫了两圈,那上头大概是纪驰包养过的那几位。
乔娇坐了回去,很随意地捋了捋手臂上的皮草,见夏安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啧”了声:“所以我哪里厉害呢,这么久了,跟他一顿正经饭都没吃上,你才是厉害,厉害到驰哥找的床伴个个都像你,这么多年了也没忘掉你。”她顿了顿,“噢,他还煮咖啡给你喝?”
她笑着转头问叶湘:“阿姨,您喝过驰哥做的咖啡吗?”
叶湘抿着笑摇头。
纹身的那块皮肤终于被夏安远按到麻木,似乎大脑也跟着一起发麻,他想不出来这位乔小姐说这么一番话是什么目的,令他觉得更奇怪的是,明明叶湘这个长辈就坐在一旁,她又是纪家已经定好的未来儿媳,竟然还把这些事情拿到这种场合说,丝毫不在意吗?句句都在提纪驰是个同性恋,也不怕冒犯到纪家吗?
“你对我来说是个威胁。”乔娇突然说。
夏安远抬头,见到她口红上的光泽。
“听阿姨说,你以前是自己主动离开他的,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了?又是以什么身份住在这套房子里的?作为驰哥的未婚妻,我想我有这个权力了解关于我未婚夫的这些事情。”
夏安远没有接话,他没有看对面沙发上的两个人,也没有看桌子上那几张照片,视线落在半空中,仔细看,其实像在发呆。
梦里的场景终于在他面前真实上演了。一个自称纪驰妻子或者是未婚妻的人,高贵、漂亮、骄傲,坐在他对面,在打量他,要打发他。
他是个男人,生物学上来讲,大多数哺乳动物里,雄性的体能体型都要远大于雌性。但这种时候,在被阶级规则严格划分等级身份的现实社会里,在纪驰的生母和很有可能会成为他法定结婚对象的女人面前,夏安远觉得自己渺小,这时候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人俯视地面时再怎么也看不清的一粒沙,卑微低贱,不值一提。
现在能有资格跟她们面对面坐着谈话,只是因为一阵风起,把沙子刮到了她们眼睛里,她们要想办法把沙子揉出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