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云上飞鱼

作者:云上飞鱼  录入:04-21

  夏安远没有要再去球场上对纪驰亦步亦趋的意思,他有些怕,怕现在的纪驰或许并不愿意见到他牛皮糖一样黏着自己,怕纪驰觉得自己烦,怕自己影响到他们打球的心情。但他也不舍得走,不舍得离开这片能跟纪驰共同呼吸的天地。
  他凝固地坐着,时间和空气也好像跟着凝固了。
  隐约之间,侍者似乎来问过他几次需不需要什么服务,夏安远没说话,只是沉默看着那杯水,看着侍者将它拿走,又换了杯新倒的来,看着水汽热腾腾地往上升,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雾气慢慢变透明,又再度消失不见。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出现幻觉,也有可能是在漫长的寂静中做了个梦,梦里的画面像在放刮花的光盘,画面和音效都卡出了马赛克,勉强才能辨得出人形。只有最后的画面看得清,是在他和纪驰的家,是他离开的那一晚,纪驰坐在沙发上,头深深埋下去,视线里烟雾飘渺的。
  他听到纪驰低低地说,夏安远你走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不知道是被这句话惊醒还是被谈笑声惊醒,听到声音,夏安远突然站起来,往门外一看,纪驰和那几位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要往外走。
  纪驰走在最后。
  夏安远没追出去,只是隔很远地跟着,最后站在大门后默默地看他,看他出了门,一排豪车已经停到了不远处,司机打开车门请他上车的时候,他顿了片刻,忽然有个想要往后看的动作,但并没做彻底,脑袋只是转了一半,又很快别过去,紧跟着立刻上了车。
  像察觉到自己,又像完全没察觉。
  车开远了,大厅里又安静下来,夏安远这时才后知后觉到脖子的酸痛,他伸手揉了揉脖子,也准备要离开。
  忽然有人叫他,“夏先生。”
  夏安远下午见过这人,是跟着纪驰的那个球童,他对他程式化地一笑,将一张卡片递到夏安远面前,什么也没多说。
  那上面印着纪驰公司的logo,再往下,纪驰的名字下有一串号码,是他的工作电话。
  纪驰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言而喻。
  看了很久这张名片,将那串电话摩挲再摩挲,夏安远把头埋下去。他应该开心的,可喉咙、心脏、肠胃,这时候都在烈烈作痛,他不知道该按着哪里,最后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
  马不停蹄赶回直播间,夏安远也还是险些迟到。他跟几位工作人员连连道歉,妆是来不及画了,他换了件衣服就坐到了镜头前。
  白天一些杂七杂八的工作虽然紧凑,但中间还是能腾出一点空隙,他会趁机到纪驰公司楼下碰碰运气。晚上就不太行了,几乎每晚八点钟开始他就得开场直播,一直到十二点才能休息。
  他跟白医生沟通过,白医生说,其实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很不利于他的治疗,尤其是网络上的一些言论,虽然一部分能起到鼓励他的作用,但总会碰到对他不太友好的,负面输入比正面输入更容易到影响人的情绪。而且他第一个疗程的治疗还没有太大的成效,着急去做这些工作,反而会加速压垮自己。
  但夏安远觉得效果挺好的,他今天在纪驰面前表现得就很好,手部无意识震颤的时间也比之前要少得多。只是因为吃药,身体难免会受些影响,太嗜睡,精神恍惚疲惫,经常性干呕反胃,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感觉喉头泛着苦,大概是反流性的胃炎。
  但只要能见到纪驰,这些副作用根本算不上什么,别说那些评论了。
  这种评论夏安远这阵子见过很多,弹幕时不时会刷点什么类似“真丑”“难听”“五音不全先去报个音乐培训班吧”“现在是什么人都能干直播了”“不会唱歌建议别唱,不会直播建议别播”“整得不错,哪家医院?就是这个下巴看着有点假,咱就是说do出来的脸就别营销纯天然”的评论,又或者对他有点了解的会问他的过去,问他是不是真的高中都没毕业就在工地上打工搬砖,问他以前在KTV除了卖酒有没有卖过别的什么,或者问他“看你这样也不像打工的,真的不是炒作立人设吗?”
  但好在无论是好的坏的,刷屏的人很多,偶尔看见几条不太友好的,没两秒也就顶上去了,夏安远并不觉得生气,也没过多做回应,在他看来,这些评论其实跟他以前被席成他们骂那样没什么区别。
  有时候他会想不通,按说他觉得自己心理承受力还是挺强的,怎么会得了这个病。白医生听完告诉他,抑郁症的病因和发病机制尚不清楚,遗传因素、心理社会因素、神经生化因素、悲观人格特质、应激生活事件,或者疾病、酗酒、滥用药物,都对这个病的发生有明显影响,没办法一言以概之。但现在夏安远既然有这么强的自救意识,相信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抱着这个念头,夏安远极速适应了连轴转的工作。
  一开始对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的脸说话时他还会有点僵硬,这段时间已经好多了,唱一会儿歌就发呆歇一会儿,偶尔会挑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弹幕回答,大家也都快习惯他这种直播方式。
  今晚可能是要到纪驰电话的原因,他唱着歌突然就想到,纪驰有没有可能看到他的直播呢。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一想到了,感觉就好像在隔着手机对纪驰唱歌一样,即使今天纪驰的态度让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打了个磕,继而忽然走了神。
  被同事提醒回过神来的时候,弹幕都刷爆了,问他想什么呢唱着歌怎么就卡住了。屏幕里的夏安远耳朵尖红通通的,签订合同的时候在恋情这块儿明确做了要求,夏安远思考得越久,弹幕就刷得越快,最后他看着屏幕,只能回答说:“对不起大家,确实走神了,突然很想一个人……一个我特别特别好的家人。
  处理完一点收尾工作下班,已经是午夜了。
  夏安远住处离公司很近,他一般走着回去。回到住处,他先用这个号码去搜纪驰的微信——他们重逢了这么久,竟然连微信也没有加一个。这个号码搜出来的名字就是纪驰本人的名字,头像是公司的logo,看来真是工作号。
  好友申请发过去很久纪驰都没有回,夏安远翻翻相册,把今晚在路上他拍的那张月亮用彩信发给纪驰,“驰哥,晚安。”
  过了会儿又补上一条,“今天见到你好开心。”
  纪驰始终没有回复。
  不光是这条他没有回复,夏安远接下来每天的早安晚安他也没有回复。时间一长,夏安远快要误以为这个号码其实纪驰压根没在用。
  有天晚上他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拿出名片,点开来这个号码一遍遍反复核对。
  是正确的,他没有把数字存错,夏安远有些恍惚地想。
  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等他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拨出去了这个号码,那边的滴声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吓得他赶紧按了挂断把手机扔好远——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想去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电话铃声却在几秒后响起,纪驰竟然给他回拨了过来。
  像做梦似的,夏安远没敢接,没成想紧接着纪驰又打来第二遍,他愣了好半天才赶紧在自动挂断之前点了接通。电流声里传来纪驰低沉的呼吸,夏安远怔怔地站在床边,贪婪地听这声音,好像纪驰就在他耳边呼吸,热气喷在他耳廓那样。

  他们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终于,是纪驰沉沉出了一口气,像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一样,声音低低哑哑的,却带着他一贯的沉着,他问:“你好,请问哪位?”
  给他发了这么多天消息,纪驰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要么他根本没看号码,要么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但夏安远这时候太迟钝了,完全没往深处想,他一直怔愣着,听见久别的他想念的声音,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
  “是我,驰哥。”像是怕吵到他,夏安远吸着气小声说。
  他做好了要被纪驰挂电话的准备,但电话那头只是传来一点响动,像纪驰在床上翻了个身,呼吸声仍然在耳侧,听起来要比刚才的轻松很多。
  “怎么了?”纪驰嗓子仍是那么低哑,“打电话干什么?”
  因为要保持小声,夏安远断续地喘出一口气,“我想确认一下这个号码对不对,是不是我发错信息给别人……一不小心就按错键拨出去了。”夏安远老实回答他,“对不起驰哥,我不是要故意吵你的,你快睡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这种没意义的事情,”这是在说夏安远每天给他发的早安晚安,“没必要做。”他说没必要做。
  顿了顿,夏安远低声说:“我觉得很有意义,很有必要。”
  “驰哥,如果可以,我想把过去八九年的早安晚安,全都补给你。”
  又是好一阵沉默。两个人的呼吸声变淡、再变淡。
  纪驰问他:“真的有意义吗?”
  夏安远咬住了嘴唇。
  他听到纪驰说,“小远,老实说,我不太明白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做。”
  纪驰的声音让夏安远想起来很多东西,夜晚的森林,海啸后的深海,冬天的冻港。他抱一点希望地想,他是在问自己原因吗?这算不算自己的一线生机?
  “驰哥,”夏安远先叫了他一声,良久,还是没能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做错事情,就该让我来纠正,让我来挽回。”有莫名的热意涌上心头,是冲动和难言的情愫,听不到纪驰的回答,夏安远忍不住说,“我后悔了驰哥,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好吗……我好想你,”
  “好想你。”
  电话传来的呼吸声重了好多,接着,他又听到纪驰那边的动静,像是翻身,又像坐了起来。没一会儿,他听到打火机的声音。
  一支烟的时间,纪驰淡淡开口:“这叫什么,失去之后才觉得珍惜吗?”他说,“还是前段时间跟着我过惯了,现在又回去,适应不了原来的生活了?”
  “这是你在离开我之后才想到要签娱乐公司的原因吗?”
  连奚落他的话,现在都是平淡的,温和的。
  忽然尝到血腥味,夏安远将他的嘴唇咬破了皮。
  可以是这样,可以的,纪驰怎么说他都可以。
  “夏安远,”纪驰叫他的名字,“如果来也随你,去也随你,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重要的吗?”
  “你说你要改,改正什么呢?”
  “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你怎么改,才能把裂痕改到完美如初?”
  “这件事情我已经试过了,做不成的,这世界上没有哪面镜子摔碎以后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小远,没有意义的。”
  如果不是纪驰停在这里,再多几句,夏安远恐怕要将自己的唇肉生生咬下来。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纪驰呼出最后一口烟,电流声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像是要挂电话的前兆。
  “不……”夏安远赶在纪驰要挂电话之前,终于说,“不是这样的。”
  “我有别的办法,”他低低地叫“驰哥”,说,“等一等我好吗?”
  一声气音,纪驰像是笑了,他对他的每一声请求不置可否,只是问:“你有什么办法?”
  夏安远好喜欢听他轻笑的声音,这种时候,竟然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翘起来嘴角,“笨办法,”他小心翼翼地,“驰哥,我用笨办法可以吗?”
  电磁音“呼”地响了一下,纪驰像叹了口气,“像现在这样的笨办法吗?”他没让夏安远回答,“太晚了,睡觉吧。别再这样了。”
  夏安远点点头,两秒钟后才意识到纪驰在电话那头,他低声说好,睡觉了,然后终于能对纪驰亲口说:“驰哥,晚安。”
  “今天能听到你声音,我好开心。”
  作者有话说:
  小远:“驰哥”狂魔
  鸡翅:。(QAQ)
 
 
第110章 “驰哥,你看谁来找你了?”
  又在闹铃响之前睁开了眼。昏沉的困意只是一两秒,纪驰从床上坐起来,按部就班地洗漱、穿衣、吃面包,然后坐到办公桌前,看给上午早会准备的资料。
  几个收购案,做得蛮有意思,他多看了会儿,估计差不多到时间了,拿起来手机。
  先取消了晚上的健身预约。一般头天晚上睡得太少,第二天他就会尽量避免剧烈运动。发完消息,时间刚刚好,八点钟准时,他收到夏安远的早安短信。
  他盯着那几个字没动弹,片刻后,退出了短信界面。本来要按锁屏的,紧跟着,手指却像有肢体记忆一样滑动菜单栏,娴熟地打开了某个软件,他看见上面的红点一闪一闪,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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