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驰抬眼看向他,不置可否。
“我的乖乖……驰哥,您知道您现在在我心里长啥样么?——那是牛逼化成人形了!”说着说着许繁星又笑起来,“你有这个野心,也有这个能力,作为兄弟,我肯定是无条件相信你、支持你!到时候要真成了,不知道乔二小姐会是什么反应,哈哈,光是想想都乐死了,欸你知道我前几天陪人逛街的时候碰上她了,买包呢,一限量款,别人都已经准备结账了,她非得出三倍价格给人手里抢过来,你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门突然被人敲响,“纪总?”
纪驰坐起来:“请进。”
“当当!”门一打开,纪棠毛团子一样跳进来,“哥哥,我又来啦!”
“棠棠?”许繁星站起来,纪棠便叫着“星星哥哥”扑到他大腿上抱住,“你怎么来了?谁送你来的?”
“这段时间放寒假,隔三岔五就上我这儿来。”纪驰也跟着站起来,“家里头现在是没人管得了她了。”
纪棠转头冲纪驰做了个鬼脸。
“纪总。”赵钦还站在门外,抱着一小束橙色的花,露出副笑脸来。老板心情好,他这个当助理的心情自然更好,于是难得开了个玩笑,“您今天的花来得可有点迟。”
见到花,许繁星促狭地对纪驰一笑,“棠棠,你去把你哥拖住,”他在纪棠脑袋顶薅了一把,从赵钦手里接过花,掏出手机来准备拍照识图,“哎哟哟,让我来看看今天咱们纪大少爷少爷收的又是什么花啊……好,出来了,金盏菊,花语是……嗯?”许繁星脸上的笑一滞,他转头看着纪驰,不确定地念出下文,“嫉妒、惜别、离别之痛?”
因为纪录片已经进入了筹备阶段,夏安远除了隔两三天一次直播,其他工作都停得差不多了。有时候跟着剧组去了远一点的地方,没办法一早赶到纪驰公司楼底下送花,便将卡片和小相框都托给了那个花店的老板,请他们家的员工帮忙送过去。
今天是个例外,卡片用光了,他人还在赶回西城区的路上,只能把时间往后推。选好花,他去隔壁便利店买烟,顺便买了个包子,打算中午就这么对付过去。转头一看,送花的员工骑着个小电驴慢慢悠悠地回来了,见到他还笑着打招呼:“夏先生,还没走呢?”
夏安远愣了一下,虽然说这花店离纪驰公司最多也就几百米吧,可他这速度也实在太快了。两个人随便聊了两句,夏安远想起得把之后一段时间的花先都给选了,便又回头去找老板娘,路过插花台时却发现自己选的那束黄秋英还放在上头,老板娘在里间不知道忙些什么。
他眉心一跳,问那个员工:“你刚才送的是我定的花?”
“是啊。”员工准备送他的下一单,“还是交给那位姓赵的先生,您不说今天都晚了,让我送快一点么?”
“小孟,怎么了?”老板娘抱了一大卷包装纸出来,视线在插花台上一扫,发现了不对,“欸,我那金盏菊呢?还差外面一层没包呢。”
这时小孟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瞪大眼,有些忐忑地问:“刚才我是看着这俩有点像……该不会……送错了吧?”
夏安远本想着小孟年纪看着小,又刚做这个没多久,送错了就算了。没想到这束金盏菊是别人定了用在葬礼上的——这可送错不得,夏安远急得气血直往上涌,生怕纪驰查到花语了,千叮咛万嘱咐小孟必须当着纪驰的面儿把这花换回来。
小孟抱上花又骑着电瓶车急吼吼地走了,夏安远就坐门口边啃包子边等着,非得看到他把花换回来才安心。
那知道等着等着,等到了那辆丑萌丑萌的小电驴,车上的人却不是小孟了。
夏安远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儿,差点没被一口噎死,那辆车越来越近,车上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骑车的人竟然是纪驰!
车停下,先下来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大捧花艰难地跑到夏安远面前:“小远哥哥!”她脆生生地叫夏安远,“你笨笨哦,花都送错了。”
夏安远及时把花接过来还给老板娘,先对纪棠笑笑,摸摸她脑袋,又看向纪驰——纪驰这时候才从那辆跟他不搭调的电瓶车上下来,走到夏安远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被他这么一看,夏安远脸腾一下就热了:“真是送错了驰哥……外头这么冷,你还自己下来干嘛。”
“棠棠说中午想吃面,那前头有家面馆还不错,”纪驰往街头的方向瞄了一眼,问,“一起吃吗?”
第115章 “你没变丑,别听她胡说。”
纪驰接了个电话,想是要谈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讲两句就摸摸纪棠的脑袋出去接了。
纪棠趁机立刻黏到夏安远身边去。
“小远哥哥,我想坐你旁边。”
估计是刚才在电瓶车上受了凉,纪棠这会儿鼻尖都还红通通的,夏安远把她抱到自己旁边的座位坐下,用指背碰了碰她的鼻尖,还好,已经暖和过来了。
“先喝点热水好不好?”夏安远探了探水温,刚好合适,他给纪棠端着,纪棠也就这么就着他的手边咋嘴边喝起来,真是一幅小孩儿模样,喝完还得发出像喝可乐一样畅快的“哈”声。
夏安远笑了笑,给她擦了嘴。
纪棠坐不安分,没几秒就往夏安远怀里钻,她两只手拢着,在夏安远耳边悄悄说:“哥哥刚才撒谎了。”
夏安远挑了下眉:“他撒什么谎了?”
“我没说我想吃面,我说的是我想吃辣条。”纪棠有些委屈的,“我同学他们都可以吃,爸爸妈妈和哥哥为什么都不准我吃?”
辣条啊……
可能是那时候年纪还小,纪驰从前是准他吃的,甚至还会在自己吃的时候尝一点——在此之前纪驰见都没见过。滋味咸辣,闻着味儿也大,不知道上头撒了多少食品添加剂,其实这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妙,但小孩很难抵挡住这种诱惑。
可夏安远没觉得纪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纪棠看起来要比同年段的小孩小很多,多半都是早产体虚的原因,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的确是能少吃就少吃,纪驰这个哥哥当得很称职。
正要开口,纪棠却又跳跃地进入了下一个话题:“小远哥哥,你跟哥哥怎么了?我现在都只能在平板上面看你。”她又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哥哥不让我跟你说,他把你送给他的花全都放在了办公室,那——么多,好多好多,他都不要我碰!我一碰就瞪我!”
“哼,我才不怕他呐,我偷偷摘了一朵,好漂亮!”她从兜里掏了半天,只掏出两片破破烂烂的花瓣,大概能看出来那是蝴蝶兰。纪棠呆住了,小孩儿发呆的表情尤其可爱,“啊哦……”她赶紧又把花揣回去,赶紧跟夏安远打商量,“你别告诉他。”
夏安远笑了笑,小声说:“我不告诉他。”
纪棠看着夏安远的笑,又愣了两秒,忽然脸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然后又比夏安远更小声地说:“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安远笑着主动附耳过去。
“哥哥之前不让我叫你小远哥哥,那我说你的时候只能叫你嗯嗯哥哥,憋得我好辛苦啊,但是哥哥不讲信用,他中午睡觉的时候就要叫你名字,他都可以叫,我为什么不可以,他在想你,我也很想你啊,哥哥好坏。”她又不解地歪歪头,“可是为什么不能叫你?他跟我说他最喜欢你了,比喜欢我还要多那么一点点!”说完纪棠嘴巴撅了撅,又有那么点吃醋。
“是么……”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纪棠这么说,夏安远情绪瞬间低落下去,但是还是勉力保持一个笑。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把歪到他身上的纪棠抱起来,“棠棠,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好多?”
纪棠伸手去碰他的脸,小朋友的触摸小心翼翼的,她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
夏安远斟酌道:“我身体不好,又总是偷吃零食,零食没营养呀,所以越长越瘦、越变越丑,你哥哥就跟我吵架了。”
“啊!”纪棠立刻一拍手,“我知道了!”
纪驰恰好这时候回来,见纪棠一脸精神振奋,不免觉得好笑:“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和小远哥哥为什么吵架了!”
纪驰看了夏安远一眼,像是有些意外他会跟纪棠说这些。他又问纪棠:“你说说为什么?”
纪棠嘿嘿一笑:“因为小远哥哥变丑了!那我不怕变丑,也不怕长瘦,是不是就可以吃辣条了?!”
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纪驰只能听明白个大概。
夏安远笑了笑,小孩子思维跳脱,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也是正常的,“棠棠,”他给她解释,“是因为老吃零食对身体不好,你哥哥才会跟我生气吵架,他不让你吃辣条,也是这个原因。”
这下纪棠倒是反应得快了,脸上有种稚嫩的不服气:“……我又不怕他生气。”
“纪棠。”纪驰扫了纪棠一眼,她正在夏安远怀里歪七扭八着,“好好坐。”
大概是来自血脉的压制,纪驰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上一秒才在说我不怕的纪棠下一秒就乖乖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去。
纪驰叫服务员来点好了餐,过了会儿才开口:“别听她胡说。”
夏安远想起来刚才纪棠给他哐哐抖落的一大堆,眼睛一弯,淡笑着点点头。
他一回来纪棠就不敢乱说话了,夏安远和纪驰都不是话多的人,又还处在“追求”和“被追求”的奇妙状态,一时间桌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三个人都点的牛肉面,等服务员上好餐,纪棠没让人喂,不大熟练地拿着筷子自力更生,一边“呼呼”吹着,一边“吸溜吸溜”吃起了面。
汤碗里的热气腾上来,在桌上形成了一个烟熏雾缭的屏障,这时纪驰才不经意地又开口:“你没变丑,别听她胡说。”
夏安远吃面的动作顿了顿,没想到纪驰指的是这个,他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倒不大在意这个。”
纪驰抬眼看他,隔着热气,夏安远脸上属于成熟男人的棱角被模糊了一些,头发又乖乖垂在额前,笑得很轻松,这模样,不禁让他觉得有些恍然。
“……你还记不记得……”他低声问到一半,胸膛却又深深起伏,像觉得自己冲动,叹了口气,轻轻说,“算了。”
夏安远没停筷子,也没看向纪驰,视线一直落在碗里,只是吃面的动作变慢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问:“驰哥,你是不是想问……学校旁边那家牛肉面?”
视线边缘中,纪驰身体好像僵住了,夏安远抬头看着他:“我记得的,我们俩认识之后吃的第一顿饭就在那。面很好吃,汤特别好喝,和这家味道很像。”
“你是想问我这个吗?”夏安远吃到这味道的第一口就想起了他们俩之前吃过的那家。
纪驰很久后才“嗯”了一声。
半晌,夏安远问:“那家店……还在吗?”
早就不在了。
西城这边寸土寸金,尤其是在那所私立中学附近,那家面馆定价那么便宜,能坚持到纪驰高中毕业都是个奇迹。
小时候他俩隔三差五就要去那里吃面,有时是夏安远请他,有时是他请夏安远。
他最喜欢看夏安远吃面时被热气熏红的脸,狼狈又可爱。
见纪驰没有回答,夏安远就明白那家店已经不在了,说不上失落,最多是有点淡淡的怅然。
在人学生时代乃至整个人生的回忆里,没有什么比喜欢的食店关门移址更容易让人感知到岁月毫不留情的变迁。人的记忆总有依托,一种花香,一口味道,一个晴雨天,它们是零件、也是开关,余生由它们环环相连,每碰到一次,记忆便会自动跳转回遥远的从前。
“很多年前就关了,”纪驰这时候才回答他,“大概是你走后的第二年。”
“你走后”三个字一出来,夏安远心口就像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突然变得难以控制,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眼眶的热意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