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俗人——茶榷

作者:茶榷  录入:04-22

  “然后他站在我的面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啊,他说沈河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和沈泰安顶嘴,你疯了吗?”沈河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沈泰安是我爸的名字。”
  “我说这件事我有理,我不服,我当然要说出来。”
  “他说,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沈泰安从来不讲理,你不要尝试和沈泰安讲理,不然你就是赢了也是输了,沈泰安发起疯来能理智全无。”
  “我说不至于吧,他冷笑着说沈河你还是太年轻,那是你没见到过沈泰安真疯的时候!”

  沈河的声音忽然变轻了,他的呼吸也有刹那的停滞,“……然后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孟老师,你刚刚见到的那个家,并不是我哥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因为我们后来搬过一次家,在我们原来的家,有一扇木门,是裂开的,门上的木头缺了一块。”
  “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扇木门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问过我妈,也问过我哥,他们对此都讳莫如深,但是在那天,我哥终于肯告诉我了。”
  “他说,那是我爸和我妈结婚之后第一次大吵,我爸举着菜刀砍的,还好我妈躲得快。”
  “然后他说,沈河,以后少和沈泰安吵架,沉默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争吵,但是绝不意味着妥协,如果你真的想反抗,你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又说,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回来呢?如果沈泰安拿碗把你砸毁容了呢?如果碎片伤到你的眼睛了呢?沈河,到时候就无可挽救了,哪怕事后沈泰安后悔了,想要补偿你,他的后悔多贱啊,想想都恶心。”
  “他还说,沈泰安就像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避而远之,少接触少交流,以免不小心触及到他的引燃线。”
  “那次我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所以我后来也学他,表面上顺从我爸,但是我的功力远没有他那么深厚。”
  最后,沈河又恢复到了平常轻快的语调,“孟老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哥我和你说了这些事,我哥不喜欢我随便说这些,但我是把你当家人才告诉你的,因为我信得过你。”
  孟远岑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的信任,我会保密的。”
  将沈河送到校门口,孟远岑的车掉了头,没过多久,又回到翡翠花园的停车场。
  他步履匆忙,连楼道灯都没有摸亮,只借助手机电筒功能的光,把钥匙迅速插入孔眼,孟远岑一把将门推开,终于看见熟悉的、瘦削的背影。
  沈浔正独自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iPad,听到动静,站起身走过来迎接,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快啊,我以为你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到家。”
  孟远岑垂下眼眸,换上拖鞋,“嗯。”
  沈浔又问:“你来接我之前应该吃过饭了吧?”
  孟远岑没回答,忽然抬起头,盯着沈浔看,对方的那双桃花眼原本深不见底,看向他的时候却总是清澈透明,他忽然上前一步,圈住沈浔的腰,以一个毫无保留的姿势,紧紧的拥抱。
  沈浔不明所以,不由发笑道:“问你吃没吃过饭呢,你这是什么回答,我怎么看不懂?”
  记忆中沈河的陈述汇成千言万语,孟远岑张了张唇,又把所有的话尽数咽回腹中,他将下巴搁置在沈浔的肩上,毛呢布料摩挲过下颌线,一阵又一阵的痒,心脏也跟随颤动,他闭着眼睛低声说:“我想你了,不可以抱一抱你吗?”
  沈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用双臂回抱孟远岑,莫名得意起来,“好嘛,原来孟老师才是那个连几十分钟都等不了的人。”
  孟远岑没有反驳,他沉默地收紧双臂,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第四十六章 “懦弱的人。”
  于是沈浔只好配合地维持被拥抱的姿势,扬起下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应该吃过了吧?”
  孟远岑点了点头,轻重变化的幅度便传递到沈浔的右肩,“嗯。”
  “那你能来我的卧室吗?”
  “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一些,”沈浔顿了顿,“……往事。”
  解铃总是还须系铃人。
  孟远岑闻声蓦然抬眼,瞬间的冲动化作言语的雏形,他很想告诉沈浔你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可以不着急慢慢来,反正孟老师有的是耐心。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手腕已经被对方的掌心包裹住,沈浔拽着他的胳膊走向卧室,柔软的温热悄无声息地填满心脏,他听到沈浔的声线,清冷也坚定,“之前总是被意外打断,这次我一定要说成功。”
  孟远岑在沈浔的左后方,是以他的目光只要稍微往下偏移几寸,就能看到对方雪白的后颈,他没忍住伸手将颈部上方乌黑的发尖撩起,暴露下面的皮肤,用指尖反复揉捏。
  对方很温顺的,没有躲避,任由他的指腹来回碾过皮肤纹理,于是孟远岑不由自主地想,沈浔是刺猬没错,但是浑身的尖刺永远不会对向他。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天我想了很久,觉得告诉你无妨,是我的问题,是我——”
  声音戛然而止,沈浔停顿几秒,才想到一个算是比较确切的形容词,“是我防备心太重了。”
  开关被按下,卧室骤然变得明亮。
  沈浔坐到床上,以他习惯的姿势,背部靠上枕头,屈起双腿,双臂交叠环住膝盖,“这件事要从高考前说起。”
  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消散于寒冬的空气里。
  “在大众的普遍认知里,家长对于高考的重视程度是特别高的,但我家算个例外,我妈虽然关心,却没有那么关心,我爸更是从来不管不顾,加上我家离就读的高中比较远,所以我高中三年都是住宿过来的。”
  沈浔说着,蓦然想起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有预谋地,尝试去和另一个人诉说他的过去,内容是他觉得无聊到不足为道的旧事,但是如果对方是孟远岑,他会努力尝试去说的有趣一些。
  不过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孟远岑真的能理解他吗?
  “到了高考前几天,我放假回家,我妈说,她平时都帮不到我,高考一定要陪我一次,然后那天傍晚,我妈问我爸,我之前让你安排的住处有没有安排好了?”
  “我爸不吱声,我妈说你为什么沉默,不就是和你妹妹说一声的事情吗?”沈浔补充道,“我姑姑家就在考点旁边。”
  “我爸还是不说话,我妈觉得不对劲,于是开始质问我爸,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我爸沉默,我妈继续输出,我爸忽然爆发了,他吼了一句说,我不准你们去联系沈茹!”
  “沈茹是我姑姑的名字。”
  “我妈听了之后一个劲的问为什么,我爸被问的烦了,才说一个月前他已经因为分财产的事情和我姑姑彻底闹掰,我妈说原来你是放不下面子,那我去联系总行了吧,不用你出面,我爸说不行,总之你们谁也别想住到沈茹家。”
  “我妈说那住在哪里,我爸说不知道,我妈说那现在订酒店还来得及吗,我爸说不知道,我妈说现在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你既然早就知道你妹妹家住不了,为什么不早点订酒店,我爸说我这么忙哪里想得起来。”
  “那时候离高考还剩三天吧,你知道有的家长在高三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就订好了酒店,近一点的酒店早就被订完了,远一点的酒店倒是有,但是太远了,我要是住在那里,我得早上六点钟起来。”
  “然后我爸和我妈开始吵架,吵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但是谁也不想着先把问题解决,反而翻出之前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出来互相数落,我临近高考,还要听他们吵架,为的还是这种本来可以避免的问题,我也烦。”
  听到这里,再结合之间沈河关于沈父的叙述,孟远岑隐约有预感,沈浔所说的争吵或许并不像语言描述的那么简单,可能是一场腥风血雨,创口是回忆连续性中断形成的裂隙,愈合时留了一条疤,于是沈浔一带而过。
  他不由得攥紧沈浔的手心,连呼吸都放轻了,害怕成为创口上的压力,他听沈浔继续说。
  “于是我悄悄溜回到自己卧室,拿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我问班主任我还能不能申请高考两天住在学校,班主任说你怎么不早点申请,还好现在还来得及。”
  “然后我带上几本复习资料,收拾好书包,返校前,我走到客厅里说你们别吵了,我回学校住,终于他们不吵了,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妈很震惊地看着我,她说你申请住宿了吗?我说我刚刚申请好的,我妈问我那吃饭怎么办?我说吃学校食堂的饭,三年都吃过来了,不会在这两天吃坏肚子的,我妈又说我假都请好了,本来还想高考陪你几天的,我说现在不用陪了,你可以在家休息几天,就当放个假。”
  “我妈最后说要送我到学校,我说算了吧,沈河还饿着肚子,你们都还没吃饭,留在家吃饭吧,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半小时。”
  “那天傍晚,我自己乘出租车回到学校,高考住在学校里的人很少,我的室友都走光了,那几天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
  “再然后,高考很顺利地结束,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没有把它作为一种遗憾,甚至有的时候回想起这件事,我会想,哦,原来当年还发生过这件事呢。”
  “但是现在,我又觉得它好像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我。”
  “因为后来所有重要的事情,我再也没让我爸妈插过手,我不放心,我觉得只有我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说到这,沈浔缓缓吐出一口气,“……所以我需要慢慢地转变观念,因为我从小都是这样过来的,就是……很少依赖别人。”
  他笑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毕竟偶尔依赖几次,结果似乎都不太好。”
  “这是第一件事情,我没和梁砚说过,只在刚刚和你说了。”沈浔继续道,“至于第二件事情,就更无聊了。”
  “简要地概述一下,就是我爸妈不同意我做法医,我表面上答应了,实际上填志愿的时候填的是法医学,我爸举着衣架在院子里追着我跑,那个场面想想还挺滑稽的吧,这算是我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沈浔说的轻描淡写、不值一提,他有意让表达变得轻松、滑稽,语罢抬眼时,却发现孟远岑的面上毫无笑意,目光也沉甸甸的。
  于是他也笑不出来了。
  “我一直都是一个……怎么说呢……算是逆来顺受的人吧。”
  “我满足过父母的很多要求,只是为了减少摩擦。”
  “但是高考志愿,它能决定我的人生轨迹,所以我不能听父母的,我选择谁作为我的伴侣,也能决定我的人生轨迹,所以……我未来是一定会和父母出柜的,可我懦弱惯了,总是没有主动诉说的勇气,于是我就想着拖吧,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这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我和梁砚说的都和你说了,没和梁砚说的也和你说了,就这些了,那晚的事情……对不起。”
  话音刚落,孟远岑陡然将沈浔搂入怀中,他用掌心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再将沈浔的脸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他郑重其事地说:“你那不是懦弱。”
  沈浔沉默一会儿,闭上眼睛闷声问道:“怎么不算懦弱?”
  孟远岑唇瓣翕动,他很想说如果他有一个像沈泰安一样的父亲,他也会选择隐瞒,但是他没说,许久后只挤出一句,“我说不算就不算。”
  “好吧。”沈浔被孟远岑难得的孩子气的发言逗笑了,“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你不懦弱。”孟远岑却像是没听到沈浔的话,他先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然后兀自地、认真地告诉对方,“你是勇敢的、冷静的、细心的、敏锐的,在凶杀现场,在解剖台上。”
  “因为我想,懦弱的人做不了法医。”
  沈浔骤然抬眼,愣了几秒,而后弯着眼睛笑了,瞳孔映出吊灯明黄的光,“谢谢孟老师的彩虹屁。”
  孟远岑喉结滚动一下,不清不明的情绪在眼底涌动,“我认真的。”
  沈浔却对此浑然不觉,低着头笑出了声,“谢谢孟老师认真的彩虹屁。”
  作者有话要说: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奇葩说》
 
 
第四十七章 “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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