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觉摇头:“不想。”
他不是自然界的正常生命体,没有刻在基因里的本能繁衍欲望。只是他很喜欢把恶龙当做自己的本体, 思考事情的时候也会从恶龙的身份去思考。
科林犹豫了下, 老实说,得知桑觉和中将并不是那种关系的时候, 他是松了口气的。桑觉毕竟是个畸变者,中将身份又特殊——
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带头违背《监管法典》,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要是中将是普通人,还能带着桑觉低调生活,偷偷的,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
可一想到误会这么久,科林又有些不甘心。
他犹豫地问道:“桑觉啊,你觉得中将怎么样?”
“什么?”
“作为伴侣,怎么样?”
桑觉又拧起了眉:“你不喜欢卫蓝了吗?不要打他的主意。”
科林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你你别乱说,我绝对没有!!”
桑觉奇怪地看着他。
科林斟酌地问:“你和中将相处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比如他碰你的时候。”
桑觉仔细回忆了下,不知道什么才算特别的感觉。而且他只许霍延己碰自己,摸脑袋,撸尾巴,牵手。
没有类比,就不知道什么算特别。
他如实说了。
科林摩拳擦掌道:“你可以找别的人试试——”
“不要。”
“科林。”
桑觉拒绝的声音和卫蓝的呼唤同时响起。
两人就站在车厢外聊天,车内的卫蓝又不是聋子,听得一清二楚。
她掀开军绿色的车帘,冷淡道:“别乱教不该教的。”
科林自然明白,但实在心痒。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霍延己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科林一时陷入了微妙的情境之中,虽然他还没和卫蓝在一起,但中将更惨啊,不仅单相思,喜欢的人还不开窍呢!
中将这么优秀的人都有这种烦恼,他何必焦虑?
不过把快乐建立在上司的痛苦之上会不会不太好?
啧。
科林边上车,边趁着霍延己还没到,小声问:“为什么不想找别的人试试?”
桑觉回答:“不喜欢别人。”
在他这里,‘喜欢’两个字并没有赋予更深层的含义。
霍延己跨上车了,比人先映入眼帘的那条长腿。
“安全带系好,出发了。”
“好哦。”
发现这两人不是那种关系后,科林就忍不住观察起来。
他发现霍延己很少亲自动手帮桑觉弄什么,包括系安全带这种事,他会提醒桑觉,但不会帮忙动手。
不像他,恨不得天天给卫蓝系安全带,但没机会。
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中将到底喜不喜欢桑觉?
卫蓝瞥了科林几眼,当着中将的面,不好提醒什么。
于是车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境地,科林偷瞄着对方两人的相处,卫蓝时不时瞥来几眼,看白痴似的。
而对面的桑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霍延己的侧脸,霍延己闭目养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霍延己忽然道:“闭眼。”
桑觉:“嗯?”
“坐正,闭眼,睡觉。”
“噢。”
小气己己。
看都不给看。
一路颠簸,桑觉都要习惯了。
他昏昏沉沉地随着车身摇晃,脑袋摆来摆去,感觉右边可以靠着,又是熟悉的气息,就干脆整个倚过去。
霍延己睁眼:“……”
装睡的科林睁开一条眼缝,只见模糊的视野间,中将扶住桑觉的脸,换了个姿势给靠着,大概是怕人醒来把脖子扭了。
虽然表情依旧冷淡,但科林就是觉得牙疼。
果然单相思吧,哼哼。
这进度还不如之前的他呢。
这次一路顺利,到城门口的时候也傍晚了,夕阳正在被密集的楼房吞噬,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
按照规定,他们进城同样要测污染指数。
霍延己叫醒肩侧的人:“下车了。”
“好……”
车队从正大门由驾驶员开进去,他们要走一侧的军用通道。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桑觉。
他是第二次来这个城门口,和上次暴雨连天不同,这次城门口十分整洁,没有流浪者营地,也没有湿润的泥土,只有一片夕阳的暖光。
高立的哨塔站着肃穆的军人,一丝不苟地盯着远方。
桑觉问:“这里的流浪者也送去七区了吗?”
霍延己嗯了声:“你要去居民通道。”
桑觉迟疑道:“可是我的身份卡……”
之前在七区被总督的人绑架,身份卡就在身上,去废墟的路上给弄丢了。
霍延己淡道:“没关系,报出你的名字和卡号,他们会查的。”
桑觉:“好。”
民用通道排队的人可比这边长多了,桑觉走过去,一步三回头。
霍延己注视着他,过了两秒才说:“去吧,我在城内等你。”
“好!”
得到承诺,桑觉立刻愉悦了,头也不回地跑向队伍末尾。
一个大汉直接撞了上来,想把他拎开:“小鬼抢什么抢!”
好烦,为什么讨厌的人这么多。
桑觉生了两秒闷气,在对方将要抓到自己胳膊的前一秒,狠狠拧住对方粗壮的手指,往上一折,腿也没闲着,一角踹向对方肥胖的脚踝,“砰”得一声!
男人一个没站稳,径直地面朝地摔在地上,掀起一地灰尘。
他狼狈地抬起头,只觉得错愕和丢脸。
他啐了一口痰:“妈的!”
能出野外的基本没有独身人士,周围好几个队友围了上来,一下子遮住了眼前的光。是那种看起来、嗅起来都很不讲道理的人。
科林刚过检测口,一转身就看见了这一幕,犹豫道:“长官,那边……”
霍延己收回视线:“你很闲?”
“没,长官。”科林行了个礼,赶紧溜了。
出去一趟突然变成畸变者,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身份的更变,基因序列稳定性的检测,军籍也要转换。
这一套程序走下来,他是有得忙了。
霍延己远远看着,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事实上,桑觉也不用帮忙。
那些高大的身影看似淹没了桑觉,但一分钟不到,几个全倒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桑觉看起来很急,把几人揍了一顿后就继续排队,还时不时踮脚往前面看队伍有多长。
发现霍延己还在的时候,他远远地扬起嘴角,乖得不行。
霍延己隐晦地勾了下唇。
桑觉以为把人打服就没事了,但下一秒,巡逻队的人就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
桑觉刚想说明情况,就听见第一个被摔在地上的胖子熟稔地喊了声:“肯,这小子找麻烦。”
桑觉皱眉:“明明是你们想插队。”
胖子冷笑道:“我先到的,你懂不懂?”
“懂你,懂你……”桑觉想骂人,但没人教他怎么骂人,于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臭东西。”
“说谁臭呢小鬼?长着这么一张脸就老老实实在城里伺候好别人,跑外面来干什么?”
周围哄堂大笑。
包括那个名叫肯的巡逻队队长。
桑觉生气了。
两秒后,又是‘砰’得一声。
这位嘲笑的队长也享受到了他朋友的待遇,摔了个面朝地屁股朝天,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上下牙撞在一起,碰出了血。
半晌,他才僵硬地爬起来,脸色有点挂不住,表情难看地对旁边的人道:“该居民袭击巡防兵,还不赶紧逮捕?”
“你要逮捕谁?”
“妈的你听不懂是不是,给我逮捕这个小鬼!”
周围鸦雀无声。
包括一开始闹事的几个佣兵。
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提问的人好像不是手下的士兵。他狼狈地转过脸,看到了一张最不想面对的脸。
他颤抖地喊:“执,执行官……”
桑觉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呼霍延己,可能是因为之前霍延己的下属都是军人,所以只会叫他中将。
霍延己面色冰冷道:“你在做什么?”
“维,维持……”
肯的下巴都开始打颤了,“维持治安”这四个字怎么都说不口,霍延己能出现在这里,说明刚刚那一幕都看了个全。
不是说霍延己在路上遇到爆炸失踪了吗?怎么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全名?”
“肯·伯顿……”
“肯·伯顿,你因无故挑衅居民被捕,将在不日送上监管法庭。”霍延己语气淡漠,“保留你反告该居民对你造成伤害过度的权利。”
下属给肯·伯顿铐上冰凉的手铐,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平日里最常见的一点小纷争,怎么就闹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可在霍延己的面前,他没有任何可狡辩的机会,也不敢狡辩。
霍延己看了桑觉一眼,道:“去排队。”
“噢。”
桑觉往前挪动几步,身后那几个挑衅过他的人也被一一逮捕了,被拉走的时候腿还在打颤。
队伍前排还有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开始小声讲起霍延己的坏话,明明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说霍延己又在独断专横了,仗着手握重权,就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桑觉抿了下唇,霍将眠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有些人类真讨厌,不值得。
前面的队伍很长,个个神色绷紧,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检测处,等待污染指数的结果。
测试的东西是一个长长的试剂,需要挤一滴指尖血滴进血槽,但负责测试的监管者并不会给你看测试结果。
无论结果是感染者,还是污染指数过高,或者正常,监管者都会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让你进去。
但如果是前两种情况,只要一过安检处,就会在瞬间被远处待命的监管者击中一针麻醉剂,然后失去反抗的能力,被拖到其他普通居民看不到的地方,集中击毙。
这是为了防止感染者过度反抗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不煎熬也不痛苦的死亡过程。
最早秩序一片混乱的时候,对待濒临失序的人并没有这么‘人道’,通常就直接强行拉走行刑了,每天也都有无数因畸变者或感染者反抗激烈而死的监管者。
霍延己上任最高执行官的那一年,才拟定了《回城感染者麻醉细则》。
可没人会领这份情,都觉得霍延己只是想避免手下人死太多都定下了这份规定。
没人知道,这份细则最开始只有十个字,“予以牺牲者相对的尊严”。
那时候的霍延己认为——所有人都是牺牲者,战死的士兵是,因感染而死的居民也是。
他们都是黎明之前的烈士。
而一年后,霍延己就遭遇了那场由‘牺牲者’家属领头引起的暴乱,一子弹击中他的肩膀,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圆形疤痕。
……
桑觉前面的那位刚走进去,就被一针放倒拖走了。
监管者问:“名字?”
桑觉收回视线:“桑觉。”
他忍痛挤了一滴血,滴进试剂。
过了会儿,查明身份的监管者对他说:“进去吧。”
桑觉有点紧张,他都快对针有心理阴影了。人类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打不过就玩阴的。
可恶。
霍延己没有食言,等桑觉过完层层安检来到主城外圈,他已经等在了出口处。
天色彻底沉了,光是进城检测排队就花了两个小时。
街道响起了许久未闻的冰冷广播:“请注意:两小时后将开启全城宵禁,请各位居民安排好来返外出时间。宵禁时间内,任何在外游荡的闲杂人等一经发现,将被逮捕。”
桑觉跟上霍延己的脚步:“他们怕你骂你,你会难过吗?”
霍延己淡淡反问:“为什么要难过?”
桑觉也不知道,只是按照人类的逻辑思维,应该是会难过的。
“你的心一定很坚硬。”桑觉陈述道。
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只有桑觉不是指责,而是认真夸夸。
“以后你不要听他们的评价,听我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