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赫尔曼甚至做戏做了全套,真的找人虐待了畸变者,还找个了和霍延己有一样特征的替身作为凶手。
这样指认的时候,受害者就是实话实说,一点虚假成分都没有。
“是么?”霍延己道,“你们现在去查查老赫想做什么,也许还来得及阻止。”
范妮皱眉:“别想挑拨什么,老赫这么多年对议庭忠心耿耿……”
“他不是忠于议庭,而是忠于他的信仰……人类就是他的信仰。”霍延己漫不经心地垂眸,道,“——至少曾经是。”
宗姆脸色微变,立刻起身,腿撞到椅子了都没在意,他扯开拨开两个受害者,边走边拨通讯:“赫尔曼今天怎么没来监管中心,他去哪了!?”
……
桑觉正站在灯塔前,仰头望着上面的金子发呆。
本来他的计划是,如果霍延己愿意跟他走的话,他就顺道把灯塔上的金色枫叶勋章全部偷走。
但己己不愿意离开。
好可惜。
如果不是恐高,他倒可以飞到耸入云端的灯塔顶睡觉,饿了还可以就地吃块金子。
这样他也算有座金屋了——金塔,差不离。
余人死后,灯塔的一切还在照常,登记工作有其他人顶上,也是个低级畸变者,可能是为了表明高层一视同仁的立场。
前来登记勋章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每天都有无数畸变者军人死去。
这不是灯塔,是牺牲者用灵魂铸就的高台。
桑觉仰着头,也不觉得脖子酸。
他只是在想,如果这些人知道了《黎明》计划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007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因为007分析不出是公开更利于人类,还是让大家继续生活在谎言之下更利于人类。
桑觉也很纠结。
这不是小事。
如果安娅博士在就好了,博士总是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滴——”
通讯器响了,桑觉按下接听,是诗薇打来的。
桑觉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你不用帮我找《黎明2号》了,我已经拿到了。”
通讯那头的诗薇声音颤抖:“不,我不仅找到了《黎明2号》,还发现了更多东西……”
桑觉收回视线,问道:“是什么?”
“很快就知道了……所有人都会知道。”诗薇的声音很轻,仿佛有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同时却也夹带着坚定的气息。
“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说,你不用担心霍长官了,我找到了证明他被诬陷的证据。”
桑觉缓慢地眨了下眼,附近的人群突然吵闹起来。
他寻着声源看去,左侧大楼中央的超大号电视屏幕突然播放起了一则录像,看起来像是偷拍的视角。
而视频的主人公正是上一任最高执行官——赫尔曼·兰格。
视频里的环境有些昏暗,像在什么废弃工厂。
赫尔曼在和一个男人交谈什么,这个男人很多人都认识——一个很跳脱的守旧派成员,名为杰弗里,曾公然扬言畸变者都是怪物。
赫尔曼的声音清晰可见:“这笔交易你不会亏,你只需要肩膀受个枪伤,然后扮演成霍延己,去做你平时最喜欢做的事——给畸变者驱魔。”
杰弗里狞笑道:“这个我最擅长了。”
“你放心,送过来的畸变者都被注射了抑制剂,没有反抗能力,你想怎么样都行,但切记留两个活口,要让他们不小心跑出来。”
视频里的赫尔曼哑声道:“千万不要露脸,也别刻意说自己是霍延己,只要从一些细节让畸变者们猜出虐待他们之人的身份,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杰弗里吃吃一笑:“这是驱魔,怎么叫虐待?”
随后,偷拍的人还跟上了杰弗里,悄悄拍下了他用火红的铁棍和盐水鞭给畸变者驱魔的过程。
模糊的录像里,受害者们惨叫不断。
滚烫的火棍贴在脆弱的皮肤上,很快发出滋滋的声音,当火棍再拿起时,就会皮肉分离,而伤口因为灼烧并不会流太多血,不至于致命。
杰弗里拿起泡过盐水的鞭子,猛得甩向畸变者的身体,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躯,而是真的魔鬼猛兽。
他戴着面具,裸着上半身,只有肩膀上有道圆圆的疤痕,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枪击。
被他驱魔的人无一不皮开肉绽,很多会被活活虐死,只有两个受害者侥幸逃了出来。
他们以为是幸运,殊不知是早已安排好的、用来诬害霍延己的人证。
周围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啊?霍延己是被冤枉的?”
有人嗤笑道:“我怎么不信呢!”
也有人感觉奇怪:“赫尔曼不是自愿退任的吗?他和霍延己有什么仇,需要这么处心积虑地诬陷人家?”
人群里还有一道桑觉认识的声音,是包沧。
“视频都出来了,应该是真的。”
另外几个佣兵聚了过来,冷笑道:“前几天就觉得这事很蹊跷,愤怒的我们是被当成上位者夺权的枪使了啊……”
包沧摇摇头,皱眉道:“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电视大屏幕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已经确认了霍延己是被冤枉的,也没人怜惜他,都在幸灾乐祸,看戏似的。
“这是两任最高执行官窝里斗啊……真精彩。”
“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也就能比比谁手上沾过的人血更多了。”
“只能说明霍延己确实有问题,连昔日的上司都看不下去,想拉他下台。”
“怎么都在说霍延己和赫尔曼的事,就没人关心一下那个以虐待畸变者为乐的杰弗里吗?”
“以前只以为守旧派的人是思想保守,没想到都是一群变态!”
“霍延己也是变态!”
“就算他这次被冤枉了,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洗不清。”
……
视频播放结束的一分钟后,全城的广播突然响起,并非平时最常听到的、提醒携带身份卡或宵禁将至的冰冷声音,而是一道鲜活的女声。
“我是赫尔曼·兰格的女儿——诗薇,虽然我是一个平庸无奇的人,但你们应当知道我的存在。”
“你们此刻正在看的这则视频,就是我投放给电视塔的。”
桑觉抿了下唇,忽然有种直觉,或许《黎明》计划是否公开不用他来做决定了。
人类的命运自有人类决定,无需外族多言。
为了听清楚广播,嘈杂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不少,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诗薇的用意。
“搞什么?”
“我记得诗薇是赫尔曼从废墟捡回来的女儿吧,当时还不少人猜测是不是赫尔曼在外面跟哪个流浪者睡了,生下的私生女呢……”
“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养到大了,恩将仇报啊这是,想当正义使者吗?”
“你看刚才那通视频,为了诬害霍延己,赫尔曼都不把畸变者当人看,说不定他女儿也只是个幌子呢,其实是他的xing虐对象……”
“还真有可能,他好像一个伴儿都没有吧,哪有男人能忍几十年不办事的,除非他不行。”
……
广播里,诗薇声音颤抖,但仍吐字清晰。
“各位此刻或许会疑惑,我父亲赫尔曼为什么要针对或霍延己中将——这其中的原由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关。”
“九十年前,陨石季结束,我们的先辈从地下城回到了地表,却发现地表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污染怪物们横行霸道,侵占了我们过往的家园。
“为了寻找活路,年轻的霍枫上将带队一百三十八人前往最近的二号裂缝地底,想要一探究竟。
“可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在裂缝地底受到了不知名污染,成为了一名强大的畸变者。”
“在说什么玩意儿?”
“霍枫上将不是第一个接受污染基因实验的人吗?”
“草你妈的在讲什么!?”
“治安队还管不管了,就让这个疯女人在广播总台放屁!!??”
桑觉在人群里显得格外不起眼。
周围充斥着喧闹的争吵,大家情绪激动,都认为诗薇是在鬼扯,根本不想听。
但推嚷的愤怒中,并没有谁的脚步离去。因为电视大屏幕上紧接着公布一则陈旧的机密文件——
它的纸张有些泛黄了,带着浓浓的历史气息,年份正是九十年前的今日,每一页都盖着三个鲜红的印章,分别代表军区、政区、最高议庭。
标题只有四个字:黎明计划。
广播里,诗薇继续道:“所有正在看电视的人应该都看到了这则文件,这是一则来自九十年前SSS级机密文件,也正是霍中将被针对的原因——”
“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可怕的谎言里。
“从地下城出生开始,就有人对我们循循诱导,霍枫上将是个英雄,我们都要向他学习,成为一名强大的畸变者,成为一名英雄,带领人类走向更好的远方——”
“可英雄是假的,只有牺牲是真的。”
“我们有一些都知道的常识——‘进化’成畸变者有很大风险,但也有很大利处,畸变者会变得强大,能与刀枪难入的怪物们对抗,平均寿命甚至能延长至一百八十岁。”
广播里传出了诗薇颤抖的发问:“可大家真的在身边看到过年迈的畸变者,哪怕是超过六十岁的畸变者吗?”
无论这一刻在做什么的居民,他们都停下来手里的事情,交易大厅,佣兵任务大楼的畸变者们纷纷停下脚步,酒馆酗酒的醉汉们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医院、食堂,低层区的低级畸变者们,中层区的居民,观光区正在床上驰骋的男男女女,都不由停下,探出窗口。
浓浓的不安在人群中蔓延,有畸变者耐不住,对着广播扬声器地破口大骂:“谁要听你在这逼逼,赶紧滚啊!!”
“这女人放屁呢,出去打打杀杀清理怪物的都是畸变者,战死率这么高,能活到老才奇怪!!”
身在广播总台的诗薇自然感受不到他们的愤怒不安,继续说道:“所谓的一百八十岁的平均寿命,只是个诱饵。
我们从出生起就知道的,‘从成为畸变者的那一天开始,三十年之内失序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只是一个虚假的谎言。”
“而实际上,三十年之内失序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从成为畸变者的那一刻起,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生命开始了短暂的倒计时,最长只能活三十年。”
全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随后就是揭竿而起的怒骂,铺天盖地:“监管者又想搞什么东西!!?他娘的给我滚啊!!”
“又想鬼扯什么东西?以前说我们是怪物,现在说我们是短命鬼?搞笑呢!?”
他们在用愤怒掩盖恐惧,不安,惊惶无措。
而诗薇扔在继续,声音难掩悲伤带来的战栗:“从出生起,大家就被诱哄着走上畸变者的道路,可当你选择基因融合的那一刻,你就成了一个怪物,注定以悲剧落幕。”
“从来就没有什么英雄。”
电视大屏幕上,那些白纸黑字的文件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他们要牺牲一半人类,为另一半人类铺一条通往黎明的血路。
……
听到广播的范妮两眼一黑:“谁让她进广播总台的!还不赶紧把她弄出来让她闭嘴!!”
宗姆缓缓坐在椅子上,摇摇头:“来不及了,广播台肯定都是老赫尔曼的人……他故意的,策划好的,他根本没打算弄垮霍延己实施《黎明2号》计划——
“他就是想公布《黎明》。”
许多天前,七区的行政大楼开完会后,议员兰斯曾在洗手间不屑地对朱利恩说:“——怕什么,他林书易还能有几年好活?”
七区的林书易司令快五十岁了,他二十岁时选择的基因融合。
很幸运,他几乎活到了一个畸变者能活到的最长年限。
但也仅此而已了。
……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女人站在人群里,注视着远处的电视大屏幕。
旁边的寸头男人点了根烟,嗤笑道:“老赫尔曼把自己塑造成构害霍延己的罪人,自导自演地摆了议庭一道,也摆了我们一道,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