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别回去做太子了,留在北郡当山大王吧。”岑默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踏雪的老大可以让给你做,保你挣的银子比当太子的俸禄多。”
叶云归一笑,问道:“咱们终于到了北郡,你不去踏雪看看吗?”
“等你睡着以后我再去。”岑默道。
“别在我睡着的时候走。”叶云归捏了捏他的手,“白天去吧。明日我和舅舅去镇北军大营,你不必跟着我,去忙你的事情,顺便问问大夫找得怎么样了。”
岑默点了点头,应下了。
当晚,叶云归并没急着睡觉,而是让满月帮他调阅出了一个人的信息。
这个人便是上一世害死江峰年的人,北郡城的郡守。
最让叶云归愤怒的是,此人害死江峰年甚至都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亦不牵扯任何党争,只是因为许多年前江峰年在职时,曾驳过他几次面子,这人便怀恨在心。
此前对方一直没有胆量报复,直到叶云归死后,江峰年没了任何可以再依靠的人,这人才找人动手,了结了江峰年的性命。
叶云归一想到舅舅一事英明,最后竟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死在这样一个宵小之手中,便恨不能将此人千刀万剐。
但如今他和江峰年都在北郡城中,所以他必须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此人。
既不能牵连到舅舅,也不能让皇帝对他起疑心。
好在他如今已经身在北郡城中,不怕找不到机会。
若是不出意外,他明日应该就能见到此人,正好去会会。
第43章
第二天一早, 岑默起来后就离开了江府。
叶云归窝在榻上又磨蹭了一会儿,直到墩子来叫他才起来。
“殿下,江大人让人传了话, 问您是跟他们一起用早饭, 还是让人给送过来在小院里吃?”墩子问。
“我这就过去, 同他们一起吃吧。”叶云归草草洗漱了一番,换上衣服便去了饭厅。
江峰年见他过来很是高兴,笑道:“我还想着你可能会犯懒多睡会儿呢。”
“确实起得晚了些, 让舅舅和舅母久等了。”叶云归道。
“跟谁学的客客气气这一套?”江峰年在他肩上一拍,示意他坐下,江夫人也一脸笑意, 亲手取过碗来替他盛了汤。
这时江湖才从外头进来。
江峰年一见了自家儿子就瞪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表哥大病初愈还赶了半个月的路,起得都比你早,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爹我错了还不行吗?表哥来了我昨晚太高兴,睡得晚。”江湖亲热地坐到了叶云归身边,笑问:“岑大侠呢?怎么没一起过来吃?”
叶云归一怔, 明明江湖什么都没多想,只是见他俩常在一起习惯了, 才这么一问。
可他却忽然有些心虚了起来,像是生怕江峰年听出什么似的。
“他出去办事了。”叶云归道。
“替你办事, 还是办他自己的差事?”江峰年问。
“办他自己的事。”叶云归强作镇定道:“踏雪的事。”
江峰年一笑,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不急慢慢吃, 用过了饭歇息一会儿,待晌午暖和一些再去大营。”
叶云归点了点头, 而后便埋头老老实实吃早饭了。
用过饭后,江夫人让人取了几套衣服送到了叶云归的住处。
这些衣服都是照着叶云归的身量缝制的,都很合身。而且北郡这边天寒,他们这做衣服的制式和用料也同京城不大一样。
“你将这件羊毛的坎肩穿在里头,这么扎一下,外头再穿武服,就不会那么冷了。”江夫人说着又拿过一条衬裤,“这个也穿在里头,你身上没肉,穿上也看不出臃肿来。”
她生怕叶云归冻着,看起来很是操心。
叶云归接过她帮自己挑的衣裳,忙去里头换上了。
江夫人帮他挑的是一身靛蓝色的武服,这武服原是修身的样式,叶云归身量瘦削,本有些撑不起来。但他听了江夫人的,在里头多藏了坎肩和衬裤,反倒恰好将这衣裳撑起来了,看上去十分合身。
“殿下穿这身果然英武!”江夫人笑着戳了戳自家儿子,“快让人去把那顶兔绒的帽子拿过来,一会儿让你表哥戴着帽子出去,外头风大,别吹着才好。”
“娘,我爹说了,不用戴帽子!”江湖道。
“殿下身子又不像你这么壮实,万一冷着了怎么办?”江夫人有些不放心。
叶云归闻言忙道:“舅母放心吧,我在外头待不了多久,又不是陪他们去练场子的,冷了我就进屋了。可要是戴着帽子去,多不合适啊,人家将士们都光着脑袋呢。”
江夫人听他这么说,这才作罢。
江峰年让人备好了马车之后,便来了叶云归的住处。
他一看对方这身行头,也颇为满意,连连夸江夫人挑衣裳的眼光好。
“是殿下衬衣服罢了,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江夫人失笑。
叶云归看着两人如此恩爱,不由想到了皇后,暗道若母后不嫁入皇家,定然也能找个像舅舅一样优秀的男子,两人琴瑟和鸣,多好。
“一会儿从大营回来,可要去衙门里见见郡守?”江峰年问他。
提到郡守,叶云归心中不禁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父皇让我来北郡,只是为了代他慰问镇北军,至于那郡守是圆是扁,我不感兴趣。舅舅,他若是差人来问,你告诉他,让他去大营里寻我。”
江峰年对北郡的郡守也不怎么待见,听叶云归这么说当即一笑,“好说。”
以他对那厮的了解,对方为了见叶云归,一定会巴巴跑到大营去拜见。
当日,叶云归去大营时,依旧没骑马,而是坐的马车。
虽说骑马会让他看起来更潇洒,但他不是那种会为了这种潇洒,而不顾身体的人。
尤其这会儿北郡冷得跟什么似的,风一吹恨不能将他吹成冰棍儿。
而且他肚子里还揣着俩小东西呢……
马车到了大营外,远远便能看到镇北军的主帅图震带人立在门口迎接。
待马车停下之后,江峰年亲自上前帮叶云归撩开了车帘。
图震带人齐齐朝叶云归行了礼,看那架势倒是没有丝毫怠慢。
叶云归下了马车后,被风呛得猛咳了两声,一张脸都咳得泛了红。
他随即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外头的温度,尤其这大营在北郡近郊,风大得离谱,像是裹着冰针似的往他骨头缝里钻。他只下了马车这丁点功夫,身上就快被冻透了。
“听闻殿下重病初愈就来了北郡,这地方冬日里极寒,殿下实不该亲自过来,命人传个话让图某带人去拜见便是。”图震道。
“图将军哪里话,再寒的天你们不也这么冷着吗?”叶云归道。
“我等皮糙肉厚,早就习惯了,殿下万金之躯,怎受得了这份磋磨?”
叶云归听他这话,还以为他在挖苦自己。
却见图震一挥手,有将士捧了件貂皮大氅过来。
“将士们得知殿下要来,特意为殿下备了薄礼,望殿下笑纳。”图震接过那件貂皮大氅,朝叶云归道:“殿下保重身体,我辈才能心安,请殿下更衣。”
叶云归第一次听说镇北军还有这样的传统,不禁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舅舅。
江峰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意思让叶云归不必客气。
他见状心里顿时明白了,舅舅和这个图震有私交,所以才弄了眼下这一出,想让他名正言顺地穿上这大氅去军中视察。可他若有这样的心思,方才在江府就可以穿上大氅,何必要这样的由头呢?
“将军的礼我收下了。”叶云归拿过那件大氅,递给了身后的李兆,却没往身上穿,“别让将士们久等了,请将军带路。”
图震一怔,目光落在叶云归冻得发青的唇上,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欣赏。
他没再多说什么,引着叶云归进了大营。
营中的将士已经在校场列好了队,叶云归远远望去,便见整个校场都站满了人,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寒风中,将士们各个昂首挺立,目不斜视,那气势竟是比他在京城见过的禁军也丝毫不逊色。
“边城有这样的威武之师守着,父皇当可心安。”叶云归道。
“殿下,请。”图震朝他行了个礼,示意他走上高台。
叶云归一看那高台,比下头可招风多了,他要站上去估计能被吹个半死。
于是他摆了摆手道:“我想与将士们离得近一些。”
他慢慢走到队伍近前,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叶云归,心中都十分好奇,一个个看似目不斜视,但其实余光都在偷偷打量叶云归。
先前图震得了江峰年的消息,一早就朝将士们知会过了,众人都知道眼前这位二殿下,是大病初愈来的北郡。
眼下众人偷看他,便见他身形挺拔,长得很是俊美,哪怕穿着武服也掩不住一身贵气。这帮儿郎平日里见惯了军中的糙汉子,骤然见到叶云归那张漂亮的脸,只觉得当真是赏心悦目。
唯一突兀的就是,这位二殿下面色带着过分的苍白,让人有些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支撑不住晕过去。
“父皇让我来慰问边军,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慰问。”叶云归朗声道:“来北郡的这一路是真冷,冷得我一路就没暖和过,手脚和身体都是凉的。”
叶云归慢慢走到队伍中,有人挡着,风总算小了些。
他继续开口道:“我现在见了你们,也不知该如何慰问。饷银你们不缺,吃食也不缺,军功……咱们和邻国不开打,只靠着平日里处理一些越境的骚扰,这也实在评不上军功。当然,守卫疆土震慑邻国这本就是大功一件,可这样的大功,只能被记在史书上,落不到你们每个人头上。”
“礼部的人给我准备了文书,说让我照着念就行,可这里太冷了,风吹得我估计连文书都拿不住,我也不想说那些漂亮话来敷衍你们。”叶云归道:“来之前我想了一路,究竟应该给你们点什么东西,才能不枉费我大老远跑的这一趟?”
“后来我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守在皇陵的日子。”
叶云归这话说完,在场听到的人无不惊讶。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到皇陵之事。
要知道,对于一个曾被废去太子之位的人而言,那绝不是一段光彩的经历。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再提起,可叶云归竟不惜当众揭自己的伤疤。
“你们知道我在皇陵里最无助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叶云归问。
众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敢贸然回答他的问题。
“我在想,要是能给自己记挂的人写一封家书就好了……”叶云归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而他这声轻叹,竟意外地让在场的众人产生了极大的共鸣。
他们在边关守卫疆土,很多人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与家中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年两次的家书。可这样远的距离,这样长的思念,一年两次的家书怎么够承载?
更何况,其中不少家书说是寄出去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了家人手里。只因他们数年来,收到回信的机会寥寥无几。
“所以我想不如给你们一条路吧,一条能把家书寄回去,也能收到家书的路。”叶云归道。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都激动不已,只是他们很好奇,二殿下说的路是什么意思?
难道能让家书自己长腿走回去?
“自今日起,凡镇北军将士,每两月可寄一封家书回去,若家中人按时回信,回信将一并被带回军中。”叶云归道。
他此话一出,众人终于抑制不住情绪,队伍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声,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就连一旁的图震和江峰年都变了脸色,图震甚至想提醒叶云归,这个许诺有些不切实际。
镇北军人员构成很复杂,几乎囊括了大夏朝内各地的州府,两月一次的家书寄送,太不现实了。他起先见叶云归不肯穿大氅时,还挺欣赏对方,想着这位二殿下虽然身子骨不算特别硬朗,骨子里却是个坚韧的。
这会儿听了叶云归的许诺,他只觉得此人太天真了,什么都不懂!
终于,队伍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自会做到。”叶云归道。
“好!”人群中有人开口叫好。
随即,更多的人开始跟着叫好……
叶云归从人群中退出来,朝面色复杂的图震道:“图将军,我今日还带了一份文书,劳烦将军宣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