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岑默帮我打听到的。”叶云归一笑。
一旁的岑默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因为叶云归根本没让他做过这些事,包括之前关于镇北军的信息,也都与他无关。
很显然,这些事情都是那个人替叶云归办的。
只是因为对方不好现身,他才被拿出来说事罢了。
后头这些日子,叶云归便很少出门,一直窝在江府里休息。
北郡天气虽然冷,但只要躲在烧着火炕的屋里不出去,还是挺惬意的。
到了腊月十四这天,岑默找的大夫终于到了北郡。
叶云归得到消息时正在沐浴,他听了此事之后,沉默了很久没有做声。
岑默不知他所想,也不催促,只耐心地立在旁边等着他的答复。
“来得有些慢了。”叶云归道。
“路上遇到了大雪,耽搁了几日。”岑默道。
叶云归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苦恼。
他没有告诉岑默,就在三日前,他肚子里的小家伙胎动了。
那胎动极其微弱,他甚至都没什么感觉,是满月提醒之后,他才觉察到。
当天夜里,叶云归躺在榻上想了许久,犹豫着到底该做什么样的决定。
若是换了几个月之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
他身为一个男子,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无法接受。再加上他这样的身份,若是事情暴露,那后果可想而知。
别人定会将他当成妖孽。
尤其是他父皇,第一个不会容他!
可时隔几个月之后,两个小家伙在他腹中一天天长大,慢慢长出了心跳,开始胎动。他甚至忍不住想,两个小家伙的手脚是不是也已经长出来了?
那是他的骨肉,身体里流着一半他的血。
叶云归有点舍不得杀掉他们了……
他想,要不然就试一试?
试着把他们留下……
合他和岑默二人之力,说不定能保全他们。
“岑默……”叶云归转头看向岑默,问道:“我可以信任你吧?”
岑默一拧眉,单膝跪在木桶边,问他:“你不是说,到了今日,你我之间不必再问这样的话了吗?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信任我了。”
叶云归摇了摇头,他没办法告诉岑默,自己这个决定,要赌上多少东西,他的身家性命,他所有在意的东西,他的未来……
“殿下……”
“让大夫先留在你那里吧,我暂时不见他了。”
“那你肚子里的蛊虫怎么办?”
“养着吧,你和我一起。”
叶云归一手揽过岑默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你会保护好我们的,对吧?”叶云归问。
“会。”岑默点了点头,而后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数日后,岑默的人传来消息,说郡守果然给皇帝递了表功的折子。
皇帝收到折子后,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前太过匆忙,竟是忘了给叶云归安排住处。他心中愧疚,为了弥补便赏了郡守,还在批复中命对方务必要好好置办,定要让二殿下满意。
收到皇帝加急的批复后,郡守紧接着就拿了几套宅子的选址,来江府拜见了叶云归。
叶云归佯装不知道他朝皇帝递折子的事情,只拿着手里的几页纸认真琢磨了半晌,最后选定了一处离北郡城最远的宅子。
“殿下,这宅子的确是修得最好的,地方也清净。但这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路有些远,从城中过去还得经过一段山路,若是遇到下大雪,路不大好走。”郡守道。
“可我只喜欢这一处。”叶云归道。
“好,既然殿下喜欢,那下官今日就下定,明日便让人着手修缮,过了年殿下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叶云归想了想,开口道:“若是可以,我想年前就过去看一眼。”
“也好,只是如今路上有雪,怕是不大好走。”郡守道。
“路上有雪,不能找人清一清吗?”叶云归问。
郡守一怔,强装出一副笑脸道:“殿下说的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二殿下是真不好伺候。
对方从来北郡的第一日就给他下马威,如今他跑前跑后,又是替对方置宅子,又是各种跑腿,任劳任怨,可一句好都没落着。
他心中对叶云归满是怨怼,却忘了自己借由此事朝皇帝表功时,得了多少赏赐。也忘了自己当初以“迎接二殿下”的名义,用官府的银子置办过多少东西,到头来好处都让他得了。
待郡守走后,叶云归便收敛了笑意。
自从开始胎动以后,他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怕是等不到过年之后了。
若是换了旁人还好糊弄,可他舅舅太敏锐,很容易发现端倪。
叶云归没将此事告诉舅舅,倒不是不信任对方。
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复杂,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希望把舅舅扯进来。
更棘手的是,他也拿不准这江府和镇北军中,有没有他父皇埋下的钉子。所以他不敢在江府逗留太久,甚至是这北郡城,都不可久留。
腊月二十四这日,叶云归和江峰年一家人吃了个团圆饭。
用过饭后,叶云归同江峰年品了会儿茶。
“你一直不肯朝我细说你的计划,是怕我给郡守通风报信吗?”江峰年笑道。
“舅舅很快就会知道的。”叶云归道:“后头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营中的事情,我暂时就管不了了。”
“你要去哪儿?”江峰年惊讶道。
“舅舅,你记住我今日的话,等我走后,你只当什么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便如何应对,不必收敛也不必顾忌。”叶云归道。
“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江峰年问。
“您很快就会知道。”叶云归道:“我会让岑默在府里留人,你若要给我传话,找他的人便可。但切记,无论是镇北军中,还是江府,都未必安全。”
江峰年道:“陛下在我府中安插了钉子,此事我一直知道。”
只是碍于皇帝的颜面,他不能撕破脸,只能佯装不知把人养着。
叶云归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不少。
江峰年对叶云归的打算很是好奇,可他见对方不愿多说,也不敢再问。
毕竟这府中人多眼杂,有些事情确实是知道的人越好越稳妥。
尤其经过上次的事情后,江峰年对叶云归的能力早已十分认可。
他相信,叶云归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
次日,叶云归便让郡守带路,打算去对方帮他置办的新宅子里看看。
马车从江府出发时,一路上还挺顺利,但到了城外,天色却变得阴沉了起来。
又过了不多时,竟是开始下起了雪。
叶云归着人朝郡守问,这路还能不能走?
郡守这几日好不容易让人将一路的雪都打扫了一番,今日若是因为这点小雪就打道回府,那他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
他这人办事最怕的就是无功可领,所以今日说什么也要让此行顺利。
而且以他的判断,这天气确实不算太糟糕,这点小雪并不会影响到他们行路。
念及此,他便让人给叶云归回话,说这雪下不大,不会有问题。
叶云归没有对此表示质疑,便依着郡守的意思,吩咐人继续前进。
马车出城后又走了一段,便拐到了一处山路上。
郡守此前说得没错,这处宅子的确离得有点远,路也确实难走。
尤其今日还下着雪,雪花落在山间纷纷扬扬,遮挡了一部分视线。
但这路既然是被清理过的,想来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就在叶云归的马车经过一处拐角时,山上忽然有落石滚下。
郡守那辆马车在前头,于是幸免于难,他带的府兵也都在前头开路,无一人被这落石牵连。
可叶云归就倒霉了,他的马车在郡守的马车后头,正好被那落石擦着边滚过。
马车倒是无事,但马却受到了惊吓,一个失控,直接侧滑到了悬崖边。
若是换了平时车夫尚可稳住马车但,今日路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略有些滑。
马车这么一侧,终究是没能稳住,直接翻下了悬崖。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郡守听到动静后急忙下了马车,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命人下去寻找。
可众人终于爬到了崖底之后,却一无所获。
山下只有马车的残骸,和马的尸体。
马车里的叶云归和岑默却不知去向。
第46章
郡守早已年过五十, 腿脚不如府兵那般利索,因此想要下到崖底得费点工夫。
但掉下去的人可是叶云归,他就是豁出老命去, 也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途中他甚至忍不住想, 若自己今日不慎摔下去断个胳膊断个腿, 到时候陛下怪罪时,兴许能留他一条性命。
可惜他这一路虽跌跌撞撞,运气却不算太差, 只磕破了脑袋,手脚和身上的骨头都还好好的,一根也没摔折。
“大人, 到处都找过了没有二殿下的踪迹。”府兵朝郡守喊道。
郡守刚下到谷底,就听到了这样一个噩耗,险些当然厥过去。
“那么一个大活人,好好摔下来,怎么会没有踪迹?”郡守怒道。
“回大人,确实没有踪迹。”府兵答道:“属下将马车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没有找到二殿下。”
郡守扒拉开府兵, 急忙到了马车的残骸边。
只见那马车早已摔得粉身碎骨,连形状几乎都辨别不出来。
在马车旁边的雪地上, 有一滩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但从血迹的位置和马的尸体来看, 这血应该是马身上留下的。
“这……马的尸体下边……可有看过?”郡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颤声问道。
他话音一落,府兵上前将马的尸体翻开看了看, 下头只有一截支出来的树杈,已经被血染红了, 并没有他现在最怕看到的东西。
“给我继续找!掘地三尺也要把殿下的……找到!”郡守道。
他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大活人竟会凭空消失。
趁着府兵们四处寻找叶云归的时候,郡守找了块石头坐下,平复了一下心神。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他最初的惊吓已经散去了大半,这会儿只剩麻木。
这样的山崖,连马车都跌碎了,一个大活人只怕凶多吉少。可那个人是叶云归啊,是比他全家人性命加起来都要金贵的人,若对方有个万一,他就是死多少次,只怕都弥补不了。
这会儿他心都快凉透了,压根不指望叶云归能安然无恙。
可若是连对方的尸首都找不到,他今日估计也不必回程了,就地自裁更干净。
可他不甘心……
他摸爬滚打了大半生,眼看就要到享清福的年纪了,为何偏偏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崖底常年少见阳光,积雪很厚。
人在这里待久了,便觉身上寒气逼人,坐立难安。
府兵们一直在搜人,身上还有点热乎劲儿,郡守在原地待了半刻,就冻得唇色发青了。
“大人……”
“找到了?”
“不是。”府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殿下那个摔晕了的亲随醒了。”
郡守抬眼看去,便见李兆急匆匆地奔到了马车的残骸旁。
先前叶云归的马车坠崖时,李兆和常东亭离得最近,两人都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马车,却徒劳无功,反倒连带着一起滚到了山崖下。
幸运的是,两人都被灌木丛挡在了中途。
李兆胳膊摔折了,常东亭则受了点外伤,但两人都没有性命之忧。
“殿下呢?”李兆问。
先前一直带人搜寻叶云归下落的常东亭跌坐在一旁的雪地里,失魂落魄地道:“整条山沟我都带人找过了,没找到殿下,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李兆深吸了几口气,转头看向郡守,而后上前一把拎着对方的衣襟:“是你搞的鬼!方才殿下差我询问,说天气不好要不要回去,是你硬要带着他出城!”
“你……老夫哪儿来的胆子去害殿下?你别血口喷人!”郡守忙道。
“那先前的事情你怎么解释?”李兆道:“宅子是你挑的,路也是你带的,出了事情你以为你脱得了干系吗?”
李兆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他甚至顾不上自己断了一条手臂,那架势像是打算把郡守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