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他们所在地最近的Albert Park,是市中心范围内最大的绿地公园,这里有晨跑的居民,散步的老人,看书的学生,安安静静又被太阳照得无比温暖。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适宜出游。燕鸥坐在轮椅上,被太阳晒得浑身发酥,折腾了几天好不容易能够自由出门,季南风的心情也肉眼可见的轻盈,他一边推着燕鸥,一边轻轻哼着歌。
燕鸥很喜欢这人哼歌,因为骨子里的不自信,这人永远只是小声轻轻唱给自己听,但这轻轻的哼吟配上他干净清冽的嗓音,就像是一汩细小的泉水,顺着自己耳边清澈透明地流淌过去。
他也知道自己唱歌辣耳朵,生怕自己开嗓毁了气氛,便一边抬手拍着照片,一边微微晃着腿,跟着他口中的节奏一起摇摆。
除了体能跟不上,一切都非常完美。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静默,直到走过那条街,燕鸥远远看到一个建筑,刚刚还有些犯困的眼睛亮了起来:“老婆,那是美术馆吗?”
季南风笑道:“对呀,想进去看看?”
颓了好几天的燕鸥举起双手:“冲冲冲!”
季南风便直接改变航道,带着燕鸥径直走了过去。
来到一个城市,参观美术馆、体会当地的人文特色,已经成了他们旅行的必备项目,只是这一回还没等自己开口提,美术馆就自己冒出来了,实在是太巧的缘分。
门口,玻璃落地窗前挂着一串英文霓虹灯牌,燕鸥看不懂,便求助季南风:“老婆?”
季南风秒懂他的意思,念给他听:“A Place Beyond Belief。”
超乎想象之地。
买票入场,燕鸥一身聒噪的兴奋劲儿就瞬间安静下来,涣散的精神也瞬间集中——这几乎已经成了这家伙的本能,是他骨子里对艺术的尊重和向往。
和之前看到的所有艺术馆的情况差不多,馆内的客流量并不大,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大多以拍照打卡为主,在展品展画前简单浏览,很少有认真琢磨内在的。
但燕鸥向来觉得这种事情可以理解——其实在当今快节奏氛围里,纯艺术已经越来越与大众脱节,变成了一个只有小圈子里人才会耐心欣赏把玩的东西。这并不能怪大众不懂欣赏、心气浮躁,只是生活节奏加快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人们的绝大多数精力都用在应付生活上,像他们这样还有时间、有金钱、有精力充实精神生活的人,不应当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气,更多应该是对所以能拥有的一切报以感恩。
所以每次燕鸥来到这里的心情,都是无比虔诚的。
素日里到哪都不忘拍照的燕鸥,一到美术馆这样的打卡胜地,反而把镜头收了起来。
季南风说,这家美术馆里有一万多件藏品,光是一件件去欣赏,去了解,去倾听它们背后的故事,就要花上好久好久,又哪有时间去拍照呢?
季南风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从门前的第一个藏品开始看起,燕鸥还是下意识去看作品简介,但是目光锁定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看不懂字了。
季南风刚想读给他听,却被他轻声拦住了:“老婆,让我试试自己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季南风也愣了愣,笑道:“那我也先不看。”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走上商业创作的时候,他们就养成了这样一种不好的习惯,接触一件艺术品,下意识就要先从它的创作背景、作品简介入手,似乎有这些文字的辅佐,才能理解作品本身。
现在看来,这也是一种快餐化、功利性的欣赏,他们常常脱离了艺术品本身最直观的价值,而是先用背后的“意义”和“故事”去快速肯定一件作品的“艺术性”,再去选择性地肯定画作中被文字涵盖的地方。
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想起来,一幅画的本身,就是一幅“画”,最重要的就是直观的画面,任何一种从其他方面抬高作品价值的行文,从纯艺术角度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买椟还珠的行为。
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心理,两个人慢慢地从他们感兴趣的作品入手——有的作品很直白简单,他们很容易就能理解画作背后表达的情感,有的作品更倾向于抽象,即便是习惯了艺术熏陶的两个人,在没有任何指引的前提下,理解的和原作想表达的也都是千差万别。
他们还很客观地去评价画作的创作本身,有时候大胆批评完了之后,发现作者是业内很知名的大手,两个人都下意识胆战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再对视一眼,又觉得这种不敢声张的不谋而合,很默契,又很有意义。
“这只能证明,再大的画家,也会遇到欣赏不来的观众。”季南风委婉地为作者挽尊。
“不怪我们不懂欣赏,他的画我就是不喜欢。”燕鸥倒是毫不客气,“颜色脏死了,看一次难受一次。”
这话说到季南风心坎上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觉得他能成名,运气成分大于实力。”
燕鸥看了一圈四周没有华人,恶狠狠批评道:“炒作咖呗!”
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聊,慢吞吞看了一个整天,却还远远没有逛完着做展馆——以他们的速度,估计看完需要很久很久,但他们的时间不多,也不大可能全都看完了。
可这样细细咀嚼、先感受后了解到看法,倒是让两个都酣畅淋漓,燕鸥就像是一株渴了很久很久的植物,在艺术的氛围里彻彻底底浸泡舒展——感觉精神世界又重活了一次。
回去的路上,他坐着轮椅,继续跟季南风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慢悠悠踏着夕阳往回走。
燕鸥便又觉得庆幸,不是所有情侣都有耐心、有足够的鉴赏力和足够的默契,可以像他们这样,充实、和谐、愉快地在美术馆里消磨一天。
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有比季南风更适合自己的爱人了。
想到这里,燕鸥回过头,看向季南风:“老婆!”
“嗯?”季南风望着他,清澈的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
燕鸥嘿嘿笑道:“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婆!”
第73章 冬山如睡73
或许是看画太消耗精神、太费脑, 一回到酒店,燕鸥便又开始犯困了。
他又没胃口吃完饭,强迫自己啃了几口面包, 撑住没吐, 便转身洗漱爬回床上。
季南风还跟以前一样, 吃完饭散完步就回到房间,坐在窗边画画, 往常这个时候, 燕鸥也是早早爬上床,盘腿在他身后修片。
他尤其喜欢看季南风画画时的背影, 这人的脖颈修长好看, 背影挺拔曲线柔和, 像是丽达怀中的那只天鹅,是天神下凡的宙斯,是爱与欲的化身。
此时此刻, 燕鸥早就没有精力再在他身后修片, 只是看着季南风画画,有些羡慕, 又更多是温暖和欣慰。
他抱起相机,一遍又一遍地翻着那些原片, 有的需要裁剪, 有的需要调色,但他看不懂字, 身体也不能长时间地工作, 有些照片, 可能就只能这样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燕鸥胡思乱想时, 季南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笔回头看向他。
燕鸥正翻着照片,看见季南风回头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无措,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般,甚至下意识想把相机藏起来。
但季南风却将他的表现尽数看在眼里,放下画笔,坐到他身边:“崽崽,实不相瞒,我最近也在网上自学了一点修片的技巧,现在会一点基本操作了,你有空帮忙验收一下我的学习成果,好不好?”
正愁着一大堆照片没法修的燕鸥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知道季南风这样做是为了哄自己开心,但他就是好哄,他就是开心。
“好呀。”燕鸥来了精神,伸手抱来电脑,整个人都光彩熠熠,“我在外面上课可是很贵的,但是看在你是我老婆的份上,学费就免啦。”
季南风搬来板凳,笑着说:“谢谢燕老师。”
季南风没瞎说,他是真的学了的。以前这人就像是跟电子设备有仇似的,连手机都不怎么能玩得好,学起电脑的各种软件操作就更是水土不服,曾经为了转型板绘差点废了半条老命,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自学,居然也能磕磕绊绊地开始修图了。
燕鸥猜想,或许是自己每天晚上早早睡觉的时候,他也不敢开灯画画,就一个人抱着电脑,吭哧吭哧地学起了这些东西。
再仔细想来,这人用手机拍照片、录视频、操作相机也是越来越熟练了,至少跟上了现代人的脚步,看来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
有了操作基础,后面再教就简单太多。燕鸥把烂熟于心的教案从肚子里翻出来,一点一点相当有条理地教授给他,这时候他才发现,季南风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提升,依旧像是蜗牛啃树叶一样,学起来慢吞吞的,一副消化不良但是非常努力的样子。
这就更不容易了。燕鸥忍不住开始想象,这人为了学会这些基本操作,在那些黑漆漆的夜里,到底是怎么一遍遍把教学视频翻来倒去观摩学习的。
笨笨的,但是感觉更让人感动了。
季南风这个基础,一次性也不能教太多,燕鸥教了一个课时,给他布置了随堂作业,就靠在床边看他操作。
这人慢吞吞地点着鼠标,“咔哒咔哒”的声音倒是很催眠,没一会,他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季南风一听那人呼吸开始绵长,感觉把他轻轻放下盖好被子——对于最近的燕鸥来讲,能够安然无恙地无痛进入睡眠,已经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事实证明,美术馆确实能给燕鸥带来疗愈效果,因为睡得早,第二天燕鸥醒得也早,一睁开眼看见季南风在准备早餐,便爬起来要拉着人出去玩。
“今天好像有力气了,感觉可以自己走。”燕鸥慢吞吞下床,心情很好,但还有些不确定,“我们可以把轮椅带上,实在走不动了再说。”
“可以呀。”季南风说,“也不用担心,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你想去哪里都没问题。”
这么一说,燕鸥心里便踏实了——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季南风的脊背薄薄的,不适合运动,不适合做粗活,就应该坐在画室里,撑起一支笔的重量便足矣。
但现在,他觉得季南风身上越来越有力量,他能轻松地扛起自己那一套套沉重的设备,可以推着轮椅去一切他想去的地方,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开口,他便有力量背着自己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峰顶。
他早已经有力量扛起他们两个人的家了。
但燕鸥没有任性到真叫人带着自己去爬珠穆朗玛峰,只是乖乖地洗漱完毕,帮忙摆好餐具等待开饭。
说到底还是怕燕鸥适应不了这边的饮食,除非特意出门觅食,季南风还是尽可能地自己开火,做一些合他口味的早餐。
今天出门早,季南风终于按照计划,开车带着燕鸥去他心心念念的怀托摩萤火虫洞。
一听到终于能去看萤火虫,燕鸥高兴得恨不得找个操场跑个两公里助兴,他刚准备带上相机,忽然后知后觉道:“诶呀,我记得去这种洞穴,是不是不能拍照来着?”
季南风说:“对,因为萤火虫特别敏感,闪光灯和其他光源可能缩短它们的寿命……”
他有些替燕鸥感到遗憾,毕竟摄影对他来说,是和旅行一样重要的事情,没办法好好记录看到的绮丽画面,怎么想都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果然,燕鸥的表情划过一丝小小的惋惜,但很快又想开了:“可以理解,摄影最重要的前提就是不要留下遗憾,眼睛看到的,就印在脑子里就好啦……”
季南风想起来,燕鸥很早以前就说过,自己喜欢摄影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怕自己记性不好,很多东西在脑子里装不下,时间久了彻底忘记了,所以就找到相机,帮自己记录值得留念的一切。
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懂事的家伙,季南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却生出了一个主意。
从酒店到怀托摩萤火虫洞,大约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人亢奋得一路没睡。
怀托摩萤火虫洞大名鼎鼎,被称为全世界最有名的洞穴之一,燕鸥作为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自然早有耳闻,这会亲眼所见,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今天天气不冷,但听说洞穴里温度低,两个人特意都穿了长袖。到了景点时,燕鸥看到有人穿上了厚厚的潜水服,便惊奇又羡慕:“老婆,我们也要穿那个吗?”
虽然燕鸥看上去真的很期待,但季南风还是非常残忍地摇摇头:“不用,我们玩得没有那么刺激。”
萤火虫洞有好几种玩法,一种是“黑水漂流”,就是眼前这些“潜水服”玩的项目,他们要趴在轮胎上进入洞穴漂流,需要在水底浸泡、游泳,甚至还需要潜水,一方面容易着凉,一方面对体能要求也非常之大。另一种则是他们要选择的,乘船进入洞穴游览,全程有导游协助帮忙,可玩性降低不少,但是至少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