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skywalk之后,燕鸥的狂吐不止结结实实吓坏了季南风,他现在尽可能不带燕鸥去玩任何刺激和危险性的项目,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燕鸥有些遗憾地瘪瘪嘴,但看到眼前黑漆漆的洞穴,忽然兴奋起来:“前方发现蝙蝠怪兽的老巢!呼叫南风前来支援!!”
说完还对着季南风比了个奥特曼打怪兽的姿势。
这人生了个病,差点病成弱智了。季南风一边哭笑不得地在心里吐槽,一边又身体又很诚实地给他做了个超级赛亚人的大招动作。
果然,男人不管被艺术熏陶成什么样子,喜欢的东西总是那么幼稚简单。
虽然穿着潜水服上天入地打怪兽的中二梦破碎了,但是很快,等从光明彻底走入黑暗,眼睛也适应了眼前的光线时,燕鸥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走了目光。
和之前听说的一样,洞内没有任何的人工照明,但慢慢便能发现,这里的一切都闪烁着微微的蓝光——那都是萤火虫发出的微光。
这一只只星星般的小精灵散落在洞穴的四处,为他们描摹出了那石穴的形状——那一根根钟乳石从天上到地下,像是勾勾连连的树木根枝,又像是剔透玲珑的珠帘。
燕鸥看花了眼,牵着季南风小声感叹了一句:“哇,宙斯的龙床!”
这中西结合的描述让季南风差点笑出声——他能理解燕鸥的脑回路,这星星点点的微光,确实有种宇宙感,而那丝丝连连的钟乳石,确实像是皇帝龙床上的帷幄。
他们一路观赏着盛景,一路跟着当地向导来到曲曲折折的地下通道。这里的路并不好走,燕鸥本就有点慢吞吞的,又着急想要跟上进度,即便是在季南风一路搀扶之下,也还是迅速消耗掉了体力。
这回这人也不嘴犟了,软趴趴跟在季南风后头,再不提玩黑水漂流的事情。
乘上船后,地下河流凉飕飕的温度又让燕鸥打了个颤,但很快,后上船的季南风就一把将他整个人圈住搂在怀里,一下子便把那刺骨的寒意挡在外面了。
燕鸥惬意地往他臂弯里窝了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乐呵呵笑道:“嘿嘿,朕的小棉袄。”
难得开心,季南风也调笑着,下巴搭在他的颈侧:“哀家的大抱枕。”
燕鸥很喜欢这个软乎乎的比喻,惬意万分。
两人做好准备,游船便缓缓飘动,这一艘小小的身躯,领着他们穿过逼仄的岩穴,穿过狭隘的窄道。
一片豁然开朗时,一个天然大洞穴展现在眼前。
他们乘着船,孤零零地飘在河流的中央,仿佛大海上的一片落叶,渺小却又自由。
身旁是精灵一样生辉璀璨的萤火虫,就像是魔法丛林里生出的荧光草,将四周的一切都涂抹成绮丽的模样。
来到这景中,两个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不再说话,四周只有静悄悄的水流声,将这寂静脆亮地砸碎在这片天地里。
燕鸥躺在季南风的怀里,抬头望啊望。
他觉得世界在慢悠悠地旋转,那些光亮似乎从天上掉落进了他的眼里。
淡淡的光芒轻轻将他拢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这单薄的身躯托举到天上。
这一瞬间,他有些飘飘然了。
他恍惚想起一些说法,死去的人儿都会变成晶亮的碎片,变成萤火虫,再飞到天上,落成一颗星。
燕鸥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小心地与季南风十指相扣。
那人的温暖让他觉得安心,将他从半空中拉回了地上,拉进温暖的怀抱里。
燕鸥眼里的世界还是在轻轻旋转着,像是一张斗转星移的夜空。
如果死去的世界便是这般……
他恍惚想着。
……如果死去便是这般。
第74章 冬山如睡74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 燕鸥都处于一种似生似死的恍惚之中。脑袋出问题之后,他就时不时会出现这样抽离的情况,只是这回幻象与现实相互交融, 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法反应过来。
季南风看这人神情恍惚, 对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刚开始吓了一跳,慌忙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异常。
直到这人准备调转方向直奔附近的医院时, 副驾驶的燕鸥才呜呜哝哝道:“啊……萤火虫……”
季南风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正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燕鸥?”
听到呼唤的燕鸥皱了皱眉, 又狠狠眨了眨眼, 涣散的目光终于聚集起来:“……老婆?”
季南风松了口气, 又追问:“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鸥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我做梦……梦到我们掉进萤火虫堆里了。”
季南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 柔声道:“不是在做梦, 我们刚刚就是去看萤火虫了呀。”
燕鸥看着他,好半天才慢慢睁圆眼睛, 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怀托摩!我晕乎乎的以为在做梦呢, 里面实在是太美了!”
季南风也跟着笑起来:“确实像梦一样。”
说完, 燕鸥又窝回副驾驶,迷迷糊糊回忆起刚才的画面。
奇珍异石、星火微光, 如梦似幻, 美不胜收。只不过就像真的梦境一般, 那一丝印象宛如一根若有若无的细线,越是去努力找寻回忆, 就越像用力就抓不住的鱼,从他的指尖悄然溜走。
燕鸥敲了敲脑壳,有些遗憾道:“不能带相机真的太可惜了,我真的好怕好怕把它忘掉……”
季南风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问他:“你现在状态还好吗?我有点想去买画材,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那人的颜料分明还多,燕鸥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要买,但那人一直将就自己,偶尔想让自己陪他去买东西,当然是义不容辞。
“好呀。”燕鸥把那抓不住的印象放在一边,期待道,“老婆又来灵感了?”
季南风笑笑没说话,径直把车开去了画材市场。
刚刚那一阵恍惚带来的记忆模糊,让燕鸥感到颇有些不安。回去的路上,他的相机都没离过手。
季南风开车,他也拍,季南风买颜料,他也拍,路上看到的建筑,拍,凡是他看见的觉得值得记下来的东西,统统都拍。
但偏偏那美到恍如梦境的萤火虫洞穴,没能留下任何影像,他现在还能恍恍惚惚记个大概,那明天呢?睡一觉醒来之后,自己会不会又以为是一场梦?会不会又像那以往做过的其他梦境一样,最后化成一缕飘渺的烟,再也抓不住、再也想不起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那藏不住的焦虑,季南风一路上都在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从两个人今天早上出发开始慢慢讲,说到在洞口看到的潜水服,说他们慢慢走着进入洞穴,又说他躺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在小船上慢悠悠地飘荡。
季南风的话就像是一座灯塔,一点点指引着燕鸥找回那模糊的记忆,涣散的一团海雾中终于露出了清晰的前路。
他清清楚楚想了起来,自己确实不在做梦——那些萤火虫也终于从梦里走回现实中了。
至少可以在脑子里记得更久一些了。燕鸥心想。
晚餐,燕鸥胃口不佳,季南风便又回去做了些清淡的面食一起吃。
或许是因为今天恍惚太久了,一路上也确实没怎么动,燕鸥虽然全身没什么力气,但精神倒也还好,没有倒头就睡。
他回到床边,抱起相机翻看今天的照片,从来时路上的风景,到回来时事无巨细的记录,唯独缺了那美到让他脱离现实的梦境。
燕鸥恍惚地看着照片,手又不受控制地抖起来,只能深吸一口气,放下相机,准备去洗把脸换换心情。
当他慢吞吞从洗手间出来时,季南风又跟往常一样准备开始画画。
这次他没有支起画架,而是在桌上摊开一张画布,一旁是整理得清清朗朗的画具和颜料。
看见燕鸥往这边望,季南风朝他发出邀请:“崽崽,要来看我画画吗?”
两个人相识这么多年,向来是燕鸥主动凑过去看季南风画画,这人主动邀请自己旁观,还真是第一次。
燕鸥一下来了兴趣,端起板凳坐到他的旁边。
季南风画画很快,而且几乎很少打草稿。燕鸥恍神的工夫,他就已经拿起颜料和刷子,毫不犹豫地开始动笔了。
是黑色的。季南风拿起笔刷,看似毫无规律地在画面上涂出大面积的黑作为背景。
这人平时都色调偏明丽淡雅,较少出现这样暗沉的色调——是最近心情太压抑了吗?燕鸥看着黑漆漆的画面,心想。
不管他是什么心情,那人作画时,燕鸥从来不会作任何干扰。只是看着他好似随意涂抹,但却每一笔都很有分寸——
虽然用着油画的颜料和工具,但是技法却更多沿用国画的画法,用清水配上颜料调出不同深浅浓厚的黑,竟在挥毫间就勾出一幅清晰精巧的画面来。
是山水?燕鸥的眼睛亮起来,他好像看见了清晰的起伏沟壑,还有灵动的水纹,但却没有很明显的光影——似乎是一片埋在黑夜里的山水画。
燕鸥看着那黑乎乎的画面,忍不住展开联想。
阴沉、压抑、孤独、迷茫。他脑子里首先蹦出一句诗——“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这画面让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嶙峋的山石能看清季南风极强的功底,但却展现出一种极其压抑的情绪。明明这段时间季南风的状态都很平稳,心情似乎也很放松,为什么他迫不及待落笔的画,却是这样一副样子?
燕鸥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最近关心他太少,光顾着自己,却忘了跟他交心。但再去看这人创作时的表情,眉头却分明也是舒展的……?
正在他困惑不已时,画好小船的季南风放下笔,转身从塑料袋里取出今天刚买的新画材——是一管颜料,上面写着燕鸥看不懂的字。
作为一名画家,季南风颜料的颜色基本不可能有欠缺,那么他买的这管又是什么?
燕鸥盯着它望,季南风便伸手递到他的手里:“崽崽,你愿意帮我点亮这幅画吗?”
听到这句话,燕鸥才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
眼前的颜色,是一管荧光蓝,在昏暗的环境里会发出淡淡的蓝光,就像……就像今天他们看到的那些萤火虫。
再去看眼前这幅画时,燕鸥彻底反应过来——
这哪是什么黑云压城城欲摧,这分明是他们今天走过的那个洞穴。钟乳石、石笋、地下河流和他们乘坐的小船……唯一缺少的,就是那点亮一切的萤火虫。
此时,画笔和颜料递到了燕鸥的手中,因为生病的原因,他甚至握不稳笔——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他想说自己已经完全不能画画了,直到他看见眼前那漆黑的山石,想起那星罗棋布的萤火虫。
“不要紧张。”季南风帮他挤好颜料,加水调好,“萤火虫就像星星,是很自由的。”
萤火虫是很自由的,没有固定的位置和轨迹,所以自己可以随意泼洒这些蓝色的光点,让他们落在画面上的任意一处黑暗之中。
想到这里,燕鸥有些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拿着画笔,轻轻在画面上洒下颜料,那带着荧光的蓝便像一颗颗种子,落在这片漆黑的大地上,长出微微的亮来。
一点、两点。随着他的动作,萤火虫宛如花海一般在画面上盛开。那漆黑压抑的画,骤然添上了色彩。
很快,画面便彻底充实起来。燕鸥看着画发愣,却因为手的抖动,一滴很稀薄的荧光蓝落在画面上,砸出来一个明显有些太大的污渍。
燕鸥吓得一惊,赶紧收回手,心疼地看着那张画,生怕毁了季南风的作品。
但季南风见状,却有些惊喜地夸道:“崽崽好会画,这个点是故意设计的吗?”
燕鸥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倒是真的不敢再乱动了,把笔还给季南风,屏住呼吸看他力挽狂澜。
这人显然早就胸有成竹,用浅浅的荧光给钟乳石尖勾出浅浅的边,又给地下河的波纹亮起了蔚蓝的纹,寥寥几笔,便从一幅沉闷的黑白画,变成了一张光影考究、画面清新、内容立体的美景。
而燕鸥一不小心滴下的那一大滴,他没有做任何遮挡,只是修了修形状,又拿起丙烯颜料,看似随意加了几笔。
宣告作品完成的时候,燕鸥只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一拍,画面中,自己洒下的光点照亮了整个漆黑的洞穴,把原本沉闷恐怖的黑暗,描绘成了一个轻盈的梦。
而画面中央的那片燕鸥无意中滴落的“光斑”中央,季南风画了一艘小小的船,船上是两个人相互倚靠的身影——正是在星海中飘摇的他们自己。
画面里,那小小的船身散发着蓝色的光晕,像是被无数萤火虫簇拥托起,送到悠悠的星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