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廖修明在深思,任喻再次道歉,加强刚刚行为的合理性:“刚刚来找您,敲了门看您不在,正想任务没完成,回去肯定要被苏总监责备。恰好您就回来了,不问自来实在是唐突。”
廖修明十指相抵扣在绷得笔直的唇上,状似信服地微微点头。
正在任喻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忽然从椅背里倾身,肘部撑在桌面上,提起眼皮质问:“你没找秘书预约,就这么上来,怎么知道能见到我?”
这次过来是临时安排,所以就碰碰运气。如果这次碰不上,下次约好时间再来。
任喻想这么回答。
像个没脑子的社畜,有点儿犯傻,但也说得过去。
可就在这时,门礼貌地敲响两声,推门进来的是方应理。
先反应过来的是任喻,他扩大脸上的笑意,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方律。”
方应理看到他倒不是很意外,只是扬了扬眉尾,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这么巧,你们认识?”廖修明来了兴致。
方应理将刚刚取回的合同放在廖修明面前:“朋友。”
廖修明露出了然的神情,任喻猜想,他认为是方应理提供了他在总办的时间。毋庸置疑,方应理稀薄的好奇心以及寡言少语帮了他。这真是一个不错的误会。
“既然是方律的朋友,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廖修明语气松弛下来。
这种话明显就是客套一下,任喻见好就收,立刻起身:“那您忙,我先回去和苏总监回个话。”
得到廖修明的同意后,任喻朝门外走去,视线最后掠过那一角牛皮纸信封,方应理眯了眯眼,用身体隔开了廖修明的目光。
直到走进洗手间,任喻才察觉出背后黏湿的汗水,此时缓慢蒸发变成令皮肤收缩的冷意。
不论刚刚再怎么装作胸有成竹,心脏还是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诚然一个企业家似乎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在云顶酒店露台听到的一切让他觉得这个人的危险等级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得多。
他洗了把脸缓一口气,立刻抽出口袋里的纸笔,将堪堪印在脑海里的邮戳画了下来,大概只还原了三分之二,不过回去多做些功课,应该能够推出全部。
他将纸笔重新放回胸袋,然后走到电梯间等待电梯。
楼层在缓慢上升。
终于抵达二十层,任喻跨进去,摁下一层的按钮。就在金属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下一刻方应理侧身挤进来,肩抵肩立在他的身边。
刚刚经历一番勾心斗角,逃出虎穴,任喻有些疲累,屈着一条腿半靠在厢壁上,实在没余力寒暄,只是笑笑:“聊完了?”
“嗯。”
数字往下掉一个,像倒计时。
“不仅帮朋友看方案,还帮朋友来送礼?”方应理问。
“做我朋友很幸福的。”任喻勾起唇角,又突然想起方应理对他的介绍,“刚刚你说,和我是朋友?”
方应理侧过脸垂着视线看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一张笑脸,修长的眼睫在顶灯的投射下于眼底留下一小片阴翳,衬衫袖口松垮垮地吊在臂弯上,领口被他自己往下扯过,露出轮廓明显的白皙锁骨。
“你不xing福吗?”任喻反问。
挺平常的一句话,却在xing字上加了重音,又被他面带狡黠地问出来,一切都染上颜色,变得暧昧不明。
明明见惯了这个人一语双关的小把戏,但听到这种话,方应理还是会轻而易举被挑动情绪,想撕开他坦然自若的笑容,让他在他身下失控地颤栗呻吟。
方应理咬紧发痒的后牙,移开目光。
十五层。
“有些朋友的事不是你该做的。”他避开那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继续说,“想做事就多花点心思在酒吧上,比招惹廖修明要明智得多。”
任喻敏锐地发觉方应理话里有话,或许以身饲虎计划确实行得通,方应理对他cao出感情了,上赶着想规劝他。
“廖总怎么了?我看人不是挺好,还说要请吃饭。”任喻失笑,故意激他,“我对他还挺感兴趣的。”
“哦?”方应理投来淡淡一眼,“你是对他感兴趣,还是……”
任喻洋洋得意的笑容,在方应理面对他,撑着手臂将他禁锢在轿厢的角落里时,凝固在脸上。
五层。
两个人贴得很近,呼吸交错,任喻再次看清方应理下垂眼睑时,消去凌厉感的柔软轮廓,不知为何两个人都在看对方反光的鲜润唇瓣,好像一场拉锯和引诱,看谁先动心。
“上次在云顶你是不是说,让我借你亲一下。”方应理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在他耳边询问。
灼热的呼吸带着潮湿的浪涌惹得任喻愣怔。
再追问:“有借是不是该有还?”
任喻没说话,算是默认。
然后是方应理覆上来的嘴唇,和浅淡的烟草味。软舌浅浅地将他的齿门破开,与他的舌尖触碰,胸腔里漾起波纹,好缠绵。
任喻没闭眼,视线越过方应理笔直的西服肩线,可以看到监控摄像头的一角。他被方应理高大的身躯整个藏住了。
在两人的罅隙之间,方应理将两根手指送进他的胸袋里,隔着薄薄的衬衣触及他紧绷的胸肌。
一层。
电梯门应声而开,方应理松开他,若无其事地步出电梯。
闸机边的保安将鹰隼般的眼神投过来,对讲机显然刚刚工作过,还留有杂音。任喻用指腹蹭了蹭濡湿的唇瓣,跟着方应理走到闸机边,保安却没有为两人刷卡开门的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麻烦任先生将随身物品展示一下,例行检查。”
第24章 同谋
且不说他算不上清白,就算真的清白,这举动也未免太侮辱人。
任喻咬了咬牙:“这就是双诚的待客之道?”
保安双手背在腰后挡在闸机前,油盐不进地回答:“抱歉,任先生。”
任喻哭笑不得,转头去咨询方应理:“这算侵犯人身权益吧?”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如果对方坚持的话,方应理也不能让法庭开到这儿来立刻宣判。
方应理平静地建议:“你可以选择报警,如果需要律师的话,你有我的微信。”
刚刚还在缠绵悱恻地接吻,现在就被他公事公办的态度激得气血上涌,任喻无可奈何地再回头看保安,兀自岿然不动,一夫当关。他深吸一口气,将裤袋全部翻过来,除了手机和纸巾真的算得上空空如也。
保安又看向他的胸袋,那里的布料有褶皱,显然放置过什么东西。
而他刚刚确实放过记录邮戳的笔记。
任喻抿了抿嘴唇,解释道:“空的。”
“我需要检查一下。”保安坚持。
两个人僵持了几秒,任喻终于将胸袋打开,方寸之地仅有一支钢笔。
保安确认后又转向刚刚掏出的手机:“相册看一下。”
任喻突然庆幸没有进到办公室拍照,他解锁后随手划了两下:“你看,最近的一张,我家狗。没了。”
保安还是看着他。
“狗叫Theta,母的,五个月,没绝育。你家有狗要配种吗?”
“……”
保安终于动了,他刷开闸机,让出出口:“二位慢走。”
终于重见天日,任喻将翻面的口袋重新整理好,一抬头发现自己落了后,又紧跟几步追上打开车门的方应理。
“刚刚,谢了。”任喻说。
在电梯里,方应理背对摄像头抽走了他胸袋里关于邮戳的笔记,并且不动声色地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方应理扬起下颌示意对方上车:“你去哪?送你。”
“我回家。”任喻钻进车里去,看方应理扯松领带,左转起步,打方向盘时腕部的青筋突出一些,盈起的小臂充斥着力量感。
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直到拐上川流不息的主干道,阳光在前车的尾部反射出耀目的光斑,方应理打开音响,爵士风格的歌声带来慵懒的余韵,刚刚压抑的气氛才算彻底消逝。
任喻往座椅深处嵌,舒适地舒展脊背,下颌跟着旋律轻点。被阳光亲吻过的嗓音在唱“You are the one I dreamed of”,任喻忽然笑了。
方应理瞥他一眼,看到这人眼睛懒懒散散的,却很亮。
“你发现没,这句可以翻译成,你是我梦中情1。”
刚刚被人翻口袋,这会倒是一点没生气,还在说些无厘头的烂梗,油嘴滑舌地和他调情。方应理失笑:“我发现你这人……”
“怎么样?”
特别。
一个特别还不够。是特别的特别。
但方应理说出来的是:“你这人有病。但病得挺招人喜欢。”
“怎么?喜欢我啊?”任喻来精神了,“也不稀奇,喜欢我的人可多。”
唐人街做中国菜的混血小子,去年观察了三个月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好像也有女孩子,四年前在西藏火车站,他给蹲在路边哭泣的姑娘变了一朵花,结果她一路跟他到布达拉。不过是一点善意的逗趣,在发现会招人误解之后,他就不再动用这个小魔术,直到两个星期前,展示给方应理。
“可惜了,我对人多的场合不感兴趣。”方应理说。比如拥挤的庙会,排队的超市,人头攒动的商场。挤破头才能得到的,早就筋疲力尽,觉不出好了。
“那你爱我吧。”任喻笑得挺开怀,“爱我的,就没什么人了。”
话音落后,任喻好像听到这个夏天第一声蝉鸣,在逼仄又安静的车里惹得人心烦。不等方应理回答,他立刻又说:“我开玩笑的,方律师。刚刚你帮了我,我可不能以怨报德。”
说不上“怨”。其实和他谈恋爱也没那么坏,至少这个人有趣,皮囊好,也不矫情,不是那种一谈恋爱就粘在你身上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类型,这就不多见吧,方应理想。他抿了抿嘴唇,又听任喻正色问:“你怎么猜到他们会搜我?”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你摸到别人办公室。”方应理斜乜他一眼。
“我就打开看看有没有人而已。”任喻无奈,“谁知道一个企业家,搞得像研究核物理的,生怕我带片纸出去,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廖修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方应理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
任喻耸耸肩,坦然认怂:“我就是个做小生意的,更早以前算半个混混,无法无天惯了,下次不敢了。”
其实任喻很想知道方应理对他偷偷抄那个邮戳有什么想法,但还没想好怎么问,方应理先开口了。
“那个邮戳,你很在意?”
被这样一反问,任喻倒是有些庆幸,看来对方并没有做过多的猜测。
“以前在泰国、新加坡呆过一阵子,对东南亚的文化很感兴趣。”任喻说,“我就觉得眼熟,但死活想不起来,实在太介意了,就想记下来回去查一查。”
方应理想起对方背上那道梵文的纹身和他绘声绘色描述过的印度突突,看来确实在东南亚和南亚有过一段经历。
“现在好了,我一点也没记住。”任喻扼腕叹息。
恰是等灯的间隙,方应理从任喻的胸袋里抽出了那只钢笔,在任喻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用指腹推开了笔帽。
“这盖挺沉。”方应理将乌深的瞳仁错向一侧,向脸色青白变换的任喻投来一束视线,“什么牌子?”
这东西都是杂牌子,谁敢说自己生产微型摄像头,还打响世界第一的知名度。关键还是看参数,比如CCD感光元件,锥形镜头,要带逆光补偿。
“贵着呢。”任喻把笔帽夺回来,攥在掌心。好在笔是真笔,就帽子不是真帽子。
两秒后,方应理将写了字的餐巾纸举到任喻的眼前,正是邮戳上的那个地名。鬼画符似的,他竟然真记下来了。
就算是任喻特意记忆过,也依然有很多模糊的地方,做不到像方应理这样过目不忘,宛如复刻。
任喻赞叹般地啧了一声,接过纸巾在手机上一番搜索操作,随即恍然大悟般地说了一声:“缅甸啊。”
“缅文和梵文差别很大吗?”
任喻看向方应理,没想到他要跟他探讨专业问题。
方应理接过目光,向右打方向盘:“纯属好奇。”
“不一样。”任喻回答,“梵文是印欧语系,缅甸语属于汉藏语系。你别看缅甸语写出来比梵文更抽象,但和我们关系还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