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锦走在下值的路上不胜唏嘘,夏天扳倒了周朗还没多久,眨眼间不甘寂寞的秋老虎就追上来了。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院子里正坐着一名不速之客。
她如往常一样天擦黑了,才敢往回走。今日院门处格外萧条,让往日都门可罗雀的燕锦恍惚间以为穿越回了过去。
她小心的扒开门,然后就赶紧躲到了小榕树后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那些媒婆子们家长里短的闲聊,随后放心的从大门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回家走正门都成了燕锦这一整天的小幸运。她每日除了训练慎刑司小吏以外,还要操心那个王章达,她去秘书监偷偷看过几次王章达的文章,确实写的神采俊逸,看文字就能看出这人心怀天下的善心。
自从她开始躲风寒雨以后,不管是多么大的场合,她都再也没有看过风寒雨一次。她猜测是风寒雨有其他新的事情要忙,以至于她不敢去找风寒雨再问风寒洇的事。
心里装着事的燕锦自动忽略了坐在石桌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她的丽贤。往自己房间钻的路上看到规矩站着的老管家,还诧异的问了一声:“师父,你干嘛呢?练习罚站呢?”
老管家扶额指了指坐在对面悠然自得的丽贤。
燕锦一见到丽贤的脸,反射性的看了眼院子里的树,确认藏不住人后才规矩的问好:“丽贤郡主吉祥。”
丽贤笑着左右看了看燕锦的脸,越看越喜欢。“你还未婚配?”
“额,还未。”燕锦斟酌着回了一句。主要是她和风寒雨的婚约根本做不得数,圣上还有反悔的预兆。
丽贤起身拍了拍燕锦的侧脸,笑着向她邀功,“起来吧,那些人都是本郡主帮你赶跑的,你要怎么谢本郡主?”
燕锦直起身仔细看了眼离她很近的丽贤。她长得和风寒雨倒有点儿像,大概是都继承了风家标志的高鼻梁。但怎么看,都是风寒雨更美更大气一点儿。毕竟长公主殿下地位尊崇,骨相又完美。
在心里暗暗跨风寒雨的话还没完,丽贤两根手指捏着燕锦的衣袖轻轻晃了一下,荡的燕锦魂儿都要吓跑了。
“问你呢~”
“哦,哦哦,怎么谢郡主是吧?郡主想要下官怎么谢郡主啊?”燕锦用反问规避她可能因嘴欠而搞出的风险。
“本郡主十多年没回洛阳了,我父王年岁大了,圣上想念,才被召回洛阳小住两年。你明日带我去逛洛阳吧?”
“这,这不好吧?下官还有公事在身。”
“那你下了值,咱们再去嘛~好不好?”丽贤用她平生最大的耐心来对待燕锦,谁让燕锦生得又好看,能力又大呢。她虽然喜欢那些柔弱的小白脸儿,但是又是小白脸儿又能让她父王佩服的人才能让她真正折服。恰好安定王回来的第一场宫宴,就是组建慎刑司的那晚。
燕锦前途无量的话已经被父王挂在口中叨叨了好几日,话里话外的都是让她赶紧去会一会。
她新换了胭脂,重染了指甲,又换了新的香料才敢过来找燕锦,却被这一院子的媒婆给气着了。
这比风寒雨家雀翻身当凤凰还让她生气。
离开洛阳十多年,早年间那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丫头摇身一变就成了人人尊敬的长公主,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圣上伯伯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还要把风寒雨一寡妇许给燕锦,好在最近有要浇灭的苗头。
圣人也是惜才的,也不愿意有才华之人因为娶了他那个克夫的女儿而丧失了价值。
燕锦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丽贤,还是坚定的拒绝了:“明日下官有些私事要办。”
“什么私事?本郡主可以陪你一起的。”如果风寒雨看到三十岁的丽贤对一个小她那么多的青年撒娇,一定会直接转身就吐,绝不会给她留丝毫情面的。
燕锦豁出去了,只要能摆脱这一看就不好惹的郡主,她愿意拿风寒雨做挡箭牌。“平怀长公主邀请下官赏,赏秋叶。”
“秋叶?秋叶有什么好赏的?这风寒雨不管多大了,还是一样的上不得台面。别去了,本郡主带你去骑马打猎吧?你们这么大的男孩子不是最喜欢打猎了吗?”
看着丽贤期待的眼神,燕锦又一次头铁:“我不喜欢打猎,我喜欢赏秋叶。”
丽贤:......
丽贤仰头盯着燕锦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顿了一瞬妥协道:“好,那本郡主陪你一起去。”
燕锦抿紧了嘴唇。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风寒雨根本就没邀请过她啊!
她带着十二分的小心送走了这尊大神以后,开始暗自琢磨这赏秋叶的事。在小宅子里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起身往长公主府走。
到了长公主府,从门口的守卫进去报告开始,燕锦就靠在那棵大榕树,嘴里叼了根儿草等着。从日暮等到日初,四五个时辰之后绿箩才匆匆赶来。
见到还乖乖等在外面的燕锦之后,绿箩长吁了一口气。
“小燕大人此时过来是想要从殿下这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燕锦反问了一句,看向明显不太友善的绿箩,又聪明的反问了一句:“殿下最近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吗?”
绿箩边笑边朝燕锦一步一步慢慢走去,“身体不舒服?小燕大人最近也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消失的吗?”
“不是,慎刑司刚组建,我有点儿忙。”燕锦不太擅长对一个没有厌恶的人说谎,越说声音越小。
“呵,您有点儿忙。好,我今日出来见小燕大人就是想要告诉您,以后您也不用再过来了,您好好忙,我们殿下有新欢了。”绿箩端出她长公主府第一女官的气质,还真就挺想那么一回事儿。
但燕锦的关注重点全部都放在殿下有新欢这一句上,怪不得她和风寒雨自打周朗入牢就再也没见过,原是风寒雨,有了新欢啊。
就是说呢,风寒雨如此高贵美丽的人,凭何要和她一个心怀不轨又没有定性的小屁孩儿纠缠呢。
可笑的是她还自以为是的以为她在躲着风寒雨,原是殿下早就想过抽身了。
燕锦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好几圈儿,还是仰头将那眼泪憋了回去。“什么新欢?绿箩姑姑是在骗我吗?我保证以后日日都来,您就别再骗我了好吗?”她湿漉漉的眼睛祈求的看向绿箩,倒让绿箩有一种欺骗了痴情之人的罪恶感。
都是假的,都是演出来的。殿下会相信她,但是她不会再信了。
绿箩敛了敛眉头,心里盘算着殿下醒了就很难再入睡,还是狠下心来转过身去。
燕锦向前一步一把就抓住了绿箩的衣袖,她带着哭腔小声又不甘心的问绿箩,“他,他是个值得殿下托付终生的良人吗?”
绿箩转身看向燕锦,那成日里张扬热烈又永远都在得意骄傲的青年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追问,实在是太过于反差以至于显得她整个人有些破碎。她想,如果殿下看到这样的燕锦,一定会心软的吧。
但是绿箩不会,凡是伤害到殿下的人都不值得原谅。
她目光灼灼的将视线定格在燕锦已经控制不住流下泪来的脸上,还要一字一句的击碎她:“是,啊。是个比小燕大人更加适合殿下的良人呢。”说完就将燕锦把在她衣袖上的手推掉,头也不回的入了府。
燕锦无助的看向那永远都不会再为她特意打开的府门,心脏像被谁狠狠捏紧,又拿无数把钢针一起甩向它。
她痛得站不起身来,踉跄了几步还是跪倒在了风寒雨的府门前。
天气阴沉的不像话,像是反射出燕锦的心境一样,整个天空被乌云牢牢遮盖住。
整个城市开始苏醒,伴着那苏醒的城市,迟来的秋雨终于冲破了乌云,淅淅沥沥的砸了下来。
燕锦一身洁白的锦袍被濡湿,头上绑着的玄色抹额上的红宝石也不再如往常一样闪耀。
雨幕由疏转密,由慢变快。像是在嘲笑燕锦的不自量力,又像是在与燕锦共情。
她抬起手臂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还有几滴热热的泪珠也调皮的混了进去。风寒雨再也不会心疼她了,也再不会亲自举着雨伞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替她抹脸了。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明明,明明她是因为风寒雨才选择留到洛阳的。也是为了接近风寒雨才一路走来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的。怎么结果就要得到了,她自己却先退缩了。
她不甘心又不明白,一个成日里总爱弯着眼睛对她笑的人怎么狠心起来真的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换成了那个流言中的长公主,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绿箩前脚刚踏进房门,外面的雨水就砸了下来,她担忧的看了眼房门外。却被急切的风寒雨叫回了注意力:“绿箩?你去干嘛去了?快过来本宫身边。”
着急的坐起身的风寒雨,身上的被子滑到一边,绿箩重新帮她裹紧。她笑着摸了摸风寒雨的肩膀,安慰她道:“给殿下传早膳去了,殿下莫慌,奴婢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
“嗯。”风寒雨低下头去摸了摸绿箩的手,随后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小团,望着窗外的雨水发呆。
绿箩看着这样乖巧的风寒雨,仿佛重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第一次被无情划开脊背的小女孩儿倔强的独自望着窗外发呆,不喊一声疼也绝不会向谁流下示弱的眼泪。
因为她自己就是自己的救世主。
绿箩打算说些什么转移一下风寒雨的注意力,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儿,想咽下的话还是不太忍心。
“殿下,小燕大人在府外呢。”
“小燕大人?燕锦吗?”风寒雨缓慢的将视线转移到绿箩的脸上,像是有了幻听不确定般又问了一句:“你刚才是说,燕锦在,本宫的府门外吗?”
绿箩咬着嘴唇对着脸白的已经病态的风寒雨点了点头。
风寒雨却笑了,“那你方才是见过她了?她怎么说?”
“奴婢斗胆说殿下有了新欢,让她不要再来打扰殿下了。”绿箩规矩的跪好,丝毫不后悔她的说辞,只要能让燕锦感受到殿下千分之一的痛,她愿意为此承担假传殿下消息该受的责罚。
风寒雨伸出手费劲儿的将跪在床榻边的绿箩扶起来,安慰性的对着她笑了一下,“她是不是哭了?”
“是。”
风寒雨闻言吸了吸鼻子,纤弱的手臂支起自己的上身,双腿虚弱的下了床。
绿箩赶忙上前扶起她的胳膊,“殿下是要叫她进来吗?”
风寒雨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房门边用手指了指门边的油纸伞,“拿过来。”
绿箩看着虚弱的白着嘴唇的风寒雨,对着她的脸摇了摇头。“殿下的身子,不适合现在出门。”
风寒雨拍了拍绿箩扶在她手臂上的手,很小声很小声的开口:“连你也不要听本宫的话了吗?”
绿箩眼睛里含着泪摇头,她放下风寒雨的胳膊,弯腰抱起油纸伞,将它递给了风寒雨。
风寒雨的手很纤细又骨节分明,白皙的手指攥在那黑色的伞把上刺着绿箩的眼生疼,她不由分说的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里的白狐大氅披在了风寒雨的身上。
风寒雨笑着小声向她道谢,在屋子内往门外的天上望了一望,随后坚定的将晃在宽大亵裤里的瘦腿迈出门去。
长公主府建筑颇广,风寒雨在雨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摸到自己府上的府门。
守门的守卫见她现身,跪下了一大片。雨水砸在那些坚硬的盔甲上,发出有规律又好听的声音。
风寒雨嘴角噙着笑闭上眼睛,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命人开门。
朱红的大门被守卫们缓缓拉开,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锦袍青年抬起头,红的吓人的眼眶就猝不及防的闯进了风寒雨的眼。
微弱的笑意慢慢扩大,她费劲儿的保持油纸伞不要倾斜,就可以让它牢牢的帮她隔出一方安静的小天地不被外界侵染。
她迈过府门站在那玉阶上弯着眼睛问石阶下跪着的人,“你是来演苦情戏的吗?”
燕锦已经湿透了的衣袖再擦脸已经完全于事无补了,她眨了眨眼睛,对着风寒雨摇头:“但若是殿下还想看的话,下官愿意为了殿下演那么一小出。”
风寒雨不言语,举着手里的油纸伞未前进半分。
绿箩站在风寒雨身后看了眼下面已经被浇成落汤鸡的骄傲青年,又斜眼看了眼嘴角正噙着笑的殿下。
大雨阻隔了燕锦的视线,却没有阻隔风寒雨的。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紧了紧身上的白狐大氅,亲眼看着燕锦破碎成一片一片的碎渣以后,才重新放下心来。
有骂骂咧咧出来摆摊的店家路过长公主府,雨下得太大看不清人,只看得到那府门外诡异的跪着一个人,石阶上的两人也默默的站着陪在雨中。
他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这皇亲国戚的都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
大雨有弱了的趋势,站的乏了的风寒雨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肩膀,随后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