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几百楚东离曾为桂弘曾栽的私兵,南温海其实并没有太多熟悉的人在这儿,正赶白日里战得辛苦,多数的兵都蜷去城脚下休息睡觉,为明日防御做体力准备。
接近夜半,南温海才打点完伤员人头,抱剑准备到城上寻个避风的地儿眯一小会儿,才刚坐下,就听见耳边窸窸窣窣有人小声交谈。
他起先只是觉得闹央,扭头想让人静静,定睛才看见阴影里头闪着几十个人影,全是奉命来他白虎门下充人数的年轻人。
——“是吧是吧,是他!”
——“我哪儿知道,那地方我也没进过,谁要和男的……”
——“你哪儿懂那些个银子多的花不了的达官贵人玩些什么趣儿,依我看准没错,披甲也藏不住那姿色。”
——“哎呦喂,议什么议,不就是长得漂亮些,也不能揣测咱协领是西楚的……”
——“准没错!我曾有幸远远见过一次,就是他没错!这皇城哪儿还能有第二个男人生得那副勾魂脸,过目不忘啊!”
——“嘘,小声点儿。”
——“噫……你可别恶心人了,谁要听个官儿的指挥卖命啊。真要是他,我立马卸刀!”
——“就是就是……”
——“不行,我得去问——”
人群窸声半天,终是有个男人啐地一声拔起身子,撸起袖子往他这儿来。
南温海困厌厌地掀开眼皮撑身站起,端了胳膊等他过来。
那男人怕是正年轻气盛,外加不识礼仪,连礼都不行径直过来。一群人本早就因自己这边儿的协领是个细皮嫩肉的美男子而心存不服,这会儿又起了这等疑心,自然不乐意,当头要问:“协领,您是——”
“我是。”南温海困倦打了个哈欠。他眼中并无忌讳或说羞怒,甚至于事不关己似的无关紧要,歪头道:“西楚头牌,南娇娇是我。”
那男人脸色当即一青,咣当丢下手中刀,直指人鼻子大喝:
“霍,老子没逃出城去是为了守我家园,怎到头来一帮子兄弟竟在你这么个脏东西手下打了一天的仗!恶心,恶心至极!”
说罢回头朝阴影里隐着的人大喊:“不干了!除非换人协领,谁要给个官儿卖命!”
那群人面面相觑片刻,事儿不怕大,也跟着齐刷刷喊起换人。
西楚出来的私兵们闻骚乱也全醒了个透,见状纷纷焦急聚至南温海身后:“官儿怎么了,你们现在还能活着吵嚷,是托谁领兵得当的福!”
一时间两头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全变成了互吐口水的脏词,南温海这才睁开眼,无语地叹了口气,神色上并无太大波动,只在其间慵声问:“怎么脏了。”
“什么?!”那带头的男人难以置信抠抠耳朵。
“问你,我怎么脏了。”南温海往前几步,抵到男人面前。
他眼波一转,那些花柳韵味当即流散而出,弯目勾魂似的卷唇一笑,男人顿时咽了口水,锐气被削掉一半儿。
太漂亮了。
他想着,就算是个男人,可也比自己这半生市井上见过的女子好看百倍,不愧是皇城最热的西楚头牌,一颦一笑全像精心策划过似的,贴着人心头肉撩滑过去,一时险些忘了自己是来闹什么的。
“你是觉得我一条香臂千人枕的皮肉脏呢,还是认定我武艺不精,定是靠身子骗得什么协领之位而脏。”南温海提指挑了他下巴问。
“我……”男人愣了神片刻,忽回身眉头紧蹙,当头骂道:“随便一想便知你是靠什么上得城门当得协领,狗屁不是的东西,谁要给你卖命——”
话音未落,阴影处同样愤愤不平的众人只借照明火把见得寒光一闪,紧接着一声扯破夜空的惨叫声炸然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清晰见那才口出狂言的男子裆下一柱血狂飙而出,南温海手法快的全没见得何时出了剑,知道血喷射而出才明白发生什么。
当即全倒抽凉气,惊慌磕头求饶。
“诸位若有不服的,随时来战!”南温海一脚踏上城门,寒刃甚快以至滴血不粘,他居高临下,眼中冷色刺人,低声吼道:
“我南温海若是技不如人,断然手捧协领一位让步于您,但若只凭身下那三寸小物占了脑子揣测与我——休怪我刀剑无眼!”
那一群杂兵顿时连连摇头后退,胯下凉风直冒,缩着不敢出来。
南温海跃下墙头,怪是厌烦地翻了白眼,挥手见人把那口吐白沫的抬下去喂狗。
“或者涂了药抬内侍省去。群狗无首,正好缺人。”
他说着倚墙再度想要歇息,忽觉背后一阵细微震颤,手边砂石溅起跳跃。
南温海霎时跳起身惊愕往远望去,背后骇然连连响起的军号扯破长夜。
“夜袭!敌军夜袭!”
“夜袭!”
第122章 殉城
南温海狠一捏剑,眼中起了层惊恐,定定朝远方望着。
“协领!!!”
南温海原地不动,面色煞白地咬唇凝重,扶着墙面的手清晰传来阵阵类似地动般巨大的震颤。
“协领!敌军压大军进攻太子处,太子传令只留小队防敌军声东击西,其他人皆去支援,投石密集,单屯卫怕是挡不住!”
“等等……”南温海嘴唇一抖,颤声道:“等等,白虎门……”
“协领!!!”
“一等!”
“南温海,你犹豫什么!”
西楚带出的私兵为楚东离一手养大,只给桂弘卖命,说到底并不愿听他指示,见他危急关头犹豫着迟迟不从命令,急得几乎要造反,直呼大名。
“就说他不能领兵,娘们唧唧犹犹豫豫——”
“不对!”南温海震袖大怒,嘶声吼道:“不对,南疆大军早已折半,又是临阵组军强攻,脚步何以大力震动至此!人数岂下十万,不对!”
“那你什么意思!”西楚私兵的头目是个圆眼络腮胡的壮汉,此间眼眶瞪得溜圆,活像要吃人的野兽,身量也是极为壮实,怒起来好像快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尚未接到任何信息,他南疆还有援军了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南温海怒视远处山林,似乎真的星星点点亮起橙光。
“南疆叛军本就是三方联合,这时候再多出哪个趁乱打劫惹事生非的……”
守不住。
“好,南温海,你留这儿犹犹豫豫,我等当前去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等……”南温海伸手抓了个空,骇然回头往之前现出半丝火光处看去。
果不其然,那林间骤现大片明光,奔马声震得城墙尘土颤抖,连刚刚迈出脚步的小头目也是一怔,呆呆回过头来。
又什么东西压过来了。
密密麻麻黑漆漆地隐在夜色下,巨大的压迫感让人背后生寒。
“去传令。”南温海眼眸压死,抽剑立在城上。
“让弟兄们誓死一博。”
-
“殿下!城墙不耐投石重创,多现裂口,急需支援!”
“殿下,东侧有竹梯登上来了!”
“殿下!石漆余数不多!”
画良之背靠桂弘,一脚将被他摸了脖子的刀兵踹下城墙。
身侧才刚登上墙的另一刀兵斜斜朝他胳膊砍来,画良之敏捷甩枪,不料肩头忽然传来阵刺骨的疼,旧伤逼得胳膊一软,枪歪了路数——
桂弘速速伸手将他拨推开来,敌军的大刀正当镶进臂甲,直硌出坑来,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却是:“没事?”
画良之无暇顾及伤势,朝附近长枪清敌的季春风大喊:“春风!你下去,这里我与太子来挡!”
季春风煞地刺穿三人,低吼奋力推扔下城去,度厄撑在地上大喘几口气:“你们……”
“快去!城下更为重要,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好。”季春风重重点头,转身跑下去前不忘扶阶回头再看了二人一眼。
禁卫人数不胜,南疆人怀着必死的心思两眼猩红冲到城上,瞬间吞激战中的禁卫。
世间人早默认的败仗,他们凭什么撑到现在,又凭什么轻言放弃。
季春风夺阶跑下,转角时跑的急,底下上来的兵也急,一时间没看到对方的,咚地撞了满怀。
上攀那人撞不过他,重心不稳叽里咕噜滚了下去,季春风人在气头上,先是一愣,不耐烦地指枪过去要那疼得捂腰叫唤的扶着起来。
那人定睛对眼看了面前的枪头,一下子认出是骁卫教头的度厄,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季春风一怒:“哭哭哭!别挡路!”
“季大人,完…完了…”
“完什么完。”季春风一肘把人撞到边儿去,自顾自下了阶:“说什么晦气话,想当逃兵你自个儿闷声跑就是,何必特意跑来告诉我。”
那人愁脸晃追上去:“白虎门十里外突现大军,正往皇城逼来,若与布特汇合,我们根本无以为挡啊!”
季春风脚步骤停,难以置信转身愕言:“什……”
“马上就到了,大人!”
“难不成……”季春风手指一屈:“难不成布特突发夜袭,是算好了有援军接应,才会搏全部兵力压到城下,他们……”
季春风再抓了人紧声问:“哪儿的兵。”
“还不知道……”那人哆哆嗦嗦声音不稳:“不知道,按着军旗呢。多半是南疆某个藩王才能有如此兵力,总不会是我们的…不会,大昭能在半月内统战接应,在且能拿出这么多兵的近州,再没有了……”
季春风心头陡地一悬,凝神时亦是感到脚下震动,话不为假。
他咬牙顿上片刻后,恶狠狠地哑声低道:
“去禀告太子,停战吧。”
布特骑马盯死攻势,自觉城门将破,捏拳不敢放松。传令官忽地快马滚到脚下,贴耳言上几句。
布特眼中锐光一闪,哈哈大笑两声,自语道:“谁啊,该不会是洪南王?”
旁边的属下一停,拽声问:“洪南王不是镇于西南,自负清高不愿与我们合作出兵,安于现状?怎么这会儿跟屁股来捡漏了。”
“让他捡!”布特甩了马鞭,面容狰狞咧嘴道:“给他这个便宜,他是准备直接推翻大昭也好,你我反倒有了条活路!我不要那天子位——至少屠了这城,以解白跑一趟,反给人做了嫁衣的郁闷!”
说罢驱马直到城门之下,扯声大喊:“桂弘小儿!”
城上迟迟没了动静。
片刻后,稀里哗啦丢下来一堆尸体。
“别登了!”布特眉头一皱,喝退搭梯的兵,一时间战局骤停,虽仍能听到沙土哗啦倾倒和人声呻吟的声音。
“下来投降!”
“我数到三,不冒头便硬杀进去!”
“我大昭何时现过言降的懦夫。”
桂弘一手将画良之护在怀中,右手从正前出剑刺穿个试图背后阴刀画良之的叛军。
他冷颜拔剑,那人轰然倒地,桂弘眼睛微眯,脸上的血又滋了一层。
画良之也不知道是被他按着脑袋怼的,还是肩上旧伤疼得,反正眼前一花,试图挣出来时才发现他手劲格外的大,拧都拧不动。
倒是那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二人身上早有多处伤口,身后夜色下焚过人的火光中浓烟滚滚。
脚下叛军尸体散了遍地,几乎再无落脚地的层层交叠,放眼望去只有模糊几道禁卫身形尚且立在群尸之间,皆是呆然相觑。
唯有耳边心脏声鸣如擂鼓,一击一击有力且急促,震得他浑身发麻。
画良之忽然放弃了脱身,认他这样没命地想要把自己按揉进身体里似的贴了许久,
再听一声清脆地磨钢声响,应是桂弘收了剑,方能用空出的双手一并紧紧拥住自己。
二人默然不语地抱了许久,桂弘终于动了满是粘稠血色的手指沿他脖颈一点点往上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