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布特大军折损严重,一鼓作气怕是登不上皇城,但他也知道城内禁卫同样损伤惨重,就算以百换一也是足够。
布特退了兵,在不足十里外扎营修整,寻机再攻,一个个白棚的营帐扎起来,远观好似突起的镇。
太子夜归入了屋,披风和铠衣全被血黏在身上,宫女试图摘甲清洗,他坐在马扎上两眼空空望着画良之。
画良之也是一身脏污,抿嘴坐在旁边大口灌水。
那宫女顺太子视线偷瞄过去,又瑟瑟埋头更衣。自小入宫的姑娘们没见过那么多血,手指头打颤,扯不开束带。
桂弘把挡眼的几人推开,朝画良之问:“画大人,报一下禁卫伤情折损如何。”
“比预想中好些。”画良之猛吞了水,道:“翊卫伤四百三十,亡三十七,骁卫伤三百二十一,亡四十九,屯卫镇守城下伤者八十九,亡三人,侯卫位置暴露明显,损失较为惨重,三百中人伤一百零三,亡五十,武卫……”
画良之一顿:“武卫教头捐生殉国,将尽数归我旗下。”
“还有半数。”
“有半数。”
“让大家好好歇一晚。”桂弘拧眉叹了口气,身上铠衣全被脱下来后才看到手臂上一道长刀痕,血已经凝了,到头来没感到半点疼痛,早分不清身上的血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他往画良之那看了看,他也同样一身倦色,脸上适才简单拿手巾蹭干净,但因为陪自己进了屋,需要掌握汇报的东西太多没时间更衣,整个人还裹在一团血色里。
桂弘裸着半身,腰上缠着的腹卷一圈圈将整个腰腹与胸肌勒成了个极为完美的宽窄比例。
他任由太医将胳膊包扎完毕,开口道:“良之哥,身上无碍?”
夜转疾风呼地一声撞颤窗子,画良之听他叫了“哥”,知道他是这会儿才松开绷着的那根筋,也顺带低头瞧了瞧自己。
“无碍。”画良之先答。而后动了动胳膊,铠衣把人勒得发麻,血色一团混着一团,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毫发无伤,又接道:“大概。”
“没事儿的都下去吧。”桂弘道。
太医与宫女们道了是,匆匆倒步出去,屋里只剩了他与画良之二人。
桂弘拔起身,走到坐着的画良之面前时,光是身量已经带了许多无声压迫,更何况脸上并无什么多余的神色。
“脱吧,没外人了。”
“您不是不愿让外人看到伤。”
画良之摇头干笑几声,解起铠衣一个又一个错综复杂的带子。
“那些南疆的废物东西怎能伤到我个皮毛了,是你技不如人,还能挨到他们那钝刀子。”
画良之边说边往下脱,脱到一半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了——污血再是溅得厉害总不至于透到最里层的亵衣,纯白的料子已经染了半身的红,粘在身上脱不下来。
画良之这才觉得身上哪儿有点痛,碍于面子不好出声,咬牙忍着硬往下扯,被桂弘一把抓住了手。
“是没吃到他们的刀子。”桂弘盯着那滩血,把画良之的手掰开,弯身过去小心替他一点点往下剥离。
“上次的伤口裂了。要您好好休养不听,这几日全是真刀真枪的恶战,你要怎么办。”
画良之痛得嘴唇翕动几下,悻悻道:“什么怎么办,最坏不就是死了。”
第120章 夜谈
“生死二字在您嘴里说得可真是轻巧。”
桂弘脱去他上衣,从一旁端了脸盆过来席地坐到面前,用半湿的毛巾给他擦着身上粘念的干血。
脸盆里的热水放得时间有些久,略微凉了,碰到身上引他窜了个激灵。
画良之没回话,他只是低头看着桂弘的头顶。
硬粗的黑发自中旋儿生得旺盛,一阵又一阵的凉意从毛巾触碰过的地方飞速传向四肢,发麻地让他不由生颤,陌生且疯狂的心跳咚咚作响。
画良之开始略有些不安,他想让桂弘停下,他不适应别人伺候自己,他要自己擦去。
“停,先停,你先——”
“呼。”
桂弘朝已然凝血的伤口吹了口气,音色沉了几分。
“哥,你就那么愿意为了我去死。”
画良之沉默片刻:“谁要为你去死了,我这是为大昭江山。”
“我良之哥自私得很,你不是那舍己为国的英雄。”桂弘笑了:“我太懂你。假若我不是大昭太子,你断是看了告事,最先脚底抹油逃出皇城那个。”
画良之想了想,乐了一下:“你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我应当确是不会为了外人出生入死,自己活得就够累了,能不自怨自哀都算是我的成功,何苦在意他人。”
“所以啊,哥。”桂弘收回短暂的笑脸,又往前蹭了半步,直起的上半身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
“你愿意为我去死。”
“……”
画良之还不知道如何能答他这略显无理的话,犹豫许久,直到油灯遭风吹摇摆几下,擎不住,他也终于把咚咚不安的心思隐了,才道:
“愿意。”
“那我死了,你可来陪葬。”
“……”
画良之垂眼偷瞟了他。
桂弘此刻自上而下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看,那眼神万般真挚,以至于这些本该归于‘玩笑’的话此刻竟是那般真切,好像非要听自己立什么誓。
“陪。”画良之想尽快把他打发了,低声哼道。
桂弘扶着他的腿再挺直几些——于是二人呈现出几乎是脸对脸的姿势,让画良之更是觉得呼吸堵在喉口,咽得进去,吐不出来。
“我若死了,你不许苟活,要为我殉情。”他道。
“殉什么情。”画良之脸上泛了憋出的红。
“你来陪我,下地狱也是。”
“……嗯。”
“嗯。”桂弘跟着他重复一句:“地狱里冷。”
“一起走就不冷了。”画良之被他拿捏了思绪,迷糊糊道。
“哥。”桂弘眼眉一压,生了抹爱中带恨的厉色。
画良之被他突然低沉喊自己这么一声叫醒了魂,惊愕地动了动嘴——
桂弘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好像随时要喷发怒意,他整个人是紧绷的,十指略微用力地抠住自己的腿,稍稍有些痛了,却似乎没有伤他的意思,可仍抵不过那神色让他浑身不安。
“你怎么什么都敢答应。”
“我……”画良之不知如何作答:“我只是……”
桂弘等着他回答。
但画良之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低下头,下巴几乎贴到前胸。
“画良之。”
画良之一颤,愕然抬头——他怎直直叫了自己名字。
“你看着我。”
桂弘眼中沉了深潭,仿佛有无数只手从中伸出,拉着他下坠,让他胸口越发的挤压闷重,视线飘忽不定转的更远。
“看我。”
画良之一咽,往他那吞人的眼上飞快掠了过去。
“看了。”
“画良之啊。”
桂弘深地一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后猛然倾身,薅住他脑后的头发硬生生吻了上去!
画良之来不及挣扎,桂弘手劲巨大,拽着头发让他动弹不得,与其说是什么“亲热”,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单方面毫不留情的掠夺。
他未给画良之留有半点余地,强行撬开牙关,一手紧紧勾住男人的腰,好让他老实贴住自己,那舌头搅压得舌根生疼,生硬地全被堵住,要他完全无法呼吸。
他在用全身诠释着霸占,无理,生硬,攫取,侵夺——
画良之憋得难受,求生欲要他慌乱中使劲推着桂弘的胸膛,谁知他怎硬得像面墙了,纹丝不动,反而单膝跪上他坐的椅子,整个人跪骑上来,用身体把他完全挤压在逼仄的椅背中,自上而下捧着脸,疯狂地霸占那两扇薄唇。
画良之感觉一道又一道隐秘的麻意直往椎骨刺去,好像自由下落在无尽悬崖,落地就该粉身碎骨,可这一瞬间自己竟还会忘却生死地贪恋这一点危险至极的感受。
“唔……桂……!”
画良之从嘴角缝隙里试图发声求饶,他快要憋死了,慌张无措要他的心脏跳得更快,需要更多的氧气,可桂弘分明半条生路都不想给。
画良之情急之下一口咬上那肆意舔咬,完全淹没在吻中的舌。
血腥味瞬间爆在口中,桂弘这才肯松开口,拇指轻轻擦过舌尖,用食指一并反复搓抹着血渍。
“桂弘,咳咳咳咳——嗬——咳咳咳,桂堂东——”
“你知道的。”桂弘那般平静看着他,只一双瞳孔而已,没有震颤,没有犹豫,怯畏,但那坦然太是真诚,实在承受不起的赤忱快要把他杀死。
“画良之,你知道。”
画良之狠摇几下头。
他想跑,两手两脚都在发涨地想带他逃走,但无奈被挤得太紧了,于是他开始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心悦于你。”
桂弘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画良之使劲摇着头,好像这样就能否认掉现实,他一直在逃避,如果可以宁愿避一辈子:
“我不知道。”
“那我现在说了。”桂弘按住画良之的肩膀不让他挣逃:“我说了,画良之,我心悦于你。”
“不是,不是…”
“不是一时兴起,十六年前就开始想了,你搂着我,我便想长大要给你盖这世上最大最暖的屋子住,什么金屋藏娇,不给人看,不给人碰,谁都不让——”
他再往前逼上一寸,画良之就越是将那份惊恐诠释得淋漓尽致:不停地摇头,念着不是,不知道,推着桂弘的手越发使不上力气。
“我不要你为我而死。”他道:“你为我而活吧,为我见大昭江山万年,为我坟前贡酒对饮,为我逐蛮夷还百姓安康。”
桂弘的语气并非商议,而是不容余地的命令。
“呃……”
画良之突然被口水呛到了。他清晰地感觉到勾着腰的那只手不安分地按进自己腰窝,顺着脊椎从半松的蹀躞处撑开缝隙——
他推着桂弘的手骤连着衣角捏攥成拳,桂弘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嗓音发哑,淡淡道:“打我。”
那拳头抖得厉害。
“打我,不用您忍着。我今日要做定这混蛋,您愿意也好,记恨我也好,实在不乐意了,敲昏了还是弄死我都行,反正我是赢不过您的。”
“狗东西…别闹了,别闹!”
桂弘捏着画良之手腕,再次铺天盖地吻上来。
像咬了什么带刺的荆,舌尖上卷的血腥味直往口腔里涌,画良之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地呜咽骂他,声音全被塞回嘴里。
“好。”
桂弘松口后拉着手腕将人拥进怀里,背后的手已经顺着尾椎探了进去。他感觉画良之猛地一颤,紧接着肩膀湿地一蜇,应该是被咬住了。
他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手反抗。
“那我当您认了。”
画良之的眼睛瞬间睁大,背后异样的触感电闪般传进身体,难以言表的酸意沿脊椎一路刺向额顶——
这早超出他承受的滋味,像是不曾识过人掌心温度的野猫,分不清善恶,受惊时只会尖叫伤人。
“别碰我!”
桂弘顿时用力按住他的后背,强行把挣扎着的人塞回怀里,另一只手早已往更深处探寻——
画良之吓得两眼发昏,但比起桂弘正在做些什么,自己身上从小腹下涌来的那一波又一波无法自控的酸涨感,才更让他几乎崩溃地恐惧。
那种好像身体早已投降妥协任人摆布的滋味,让画良之一瞬间被抽空所有安全感。他从未把自己全权交与过任何人,以至于到了身不从己命的时候,这股无以言表的恐惧紧紧缠住心脏,麻痹大脑,让他眼前发黑,呼吸困难全身无力,成了濒死之鸟。
画良之大口嗬嗬地狼狈喘气:“桂…放我,放……”
桂弘把下面放松开了,他拍着那发颤的背,手指下甚至急着更强力了几分,没有放开的打算。
“我本是想等到你全心的愿意。”桂弘的嗓音急哑得厉害:“但我或许再没机会了,我尝一口,执念散了,才不会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