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了油的皮鞭光滑,打不坏人,但也实打实的疼。
少年叫得凄惨,堂阔回声不断,画良之站在七层都听得清楚,依稀看少年疼得发抖,架子都跟着颤,可给这位大人看得直咧嘴。
“呦,画大人在呢?”
一声娇嗔男声在身后唤他,画良之立马端回个护卫的严肃姿态,低头瞧了,不正是昨天一进门,就被桂弘扔到自己脚边上的那个什么……西楚头牌,南娇娇?
王府的护卫拦在七层的楼梯下头,都是戎装兵甲提刀带枪,南娇娇站在六层转角的台子处,上不来,就从阑干处抻出脑袋,抬头唤画良之。
画良之自以为是桂弘翻的他,没多想,挥手示意放人上来。
“大人若是好奇,怎不下去看看,热闹着呢。”
南娇娇揶着长发往这边过的时候,一身薄纱微透,身上坠的银饰相撞叮咛作响,确实情趣,停在画良之耳朵里,也确实聒噪。
“哄我下去。怎么,给你让条下毒还是刺杀的路啊。”
画良之话说得生冷,然南娇娇不是个小胆,这皇城一等一的官儿,什么样的客是没见过,嘻嘻笑着靠到画良之身边,凤眸微眯,梨涡浅笑,甚是个诱人的漂亮。
“大人说笑呢,娇娇哪有那个胆儿,还没活够。”
画良之嫌弃地往边上让了几寸,再微小的动作,也全被南娇娇一双媚目看在眼里。
他可是最会瞧人眼色,再没往画良之那边粘,不过也学他,把自己的胳膊搭在围栏上,往下俯视。
画良之看他赖在自己这儿,半天没动,又想起昨夜这人那副狼狈样子,不禁好奇问:
“你身子就好了?这就来上工。”
“不好也得来呢。”南娇娇以手撑脸,转头向他,眉目含得都是杨花水性,浅笑道:
“这是庆日,我可是头牌,不出工,也得露脸。昨儿个是王爷疼爱奴,知道奴今日不能歇,没往脸上伤,遮遮掩掩,混过去就行,怎说也是——皮面生意嘛。”
画良之难免随他遐想,喉咙顿觉干辣。紧握拳扶嘴,咳了两声,假装不意,叹道:
“也是不易,倒霉摊上他这样的客。”
南娇娇闻言将眼瞪大,忽地掩口笑道:“大人何言倒霉?能伺候王爷,那可是奴至高幸事!以往王爷若是失控,下手狠来,隔天都会差人登门送上七日歇业的礼钱。您别看王爷疯,但他赏钱给得是真的多,养伤无忧躺着,比辛苦陪一天笑都合算,反正忍忍就过去了,搁谁,谁会不愿意做这不劳而获的生意呢。”
“——咳咳。”
画良之险遭口水呛着。
“画大人,这世道啊,伪君子,未必就比真疯子强。”南娇娇眼神拉丝,若有所思地看向画良之,停了会儿,再摆一张讨喜的脸,问:
“画大人呢,您可还好?昨儿个大人真就那么出去了,心里……不曾愧疚?”
“我愧疚个屁。”画良之冷道:“我又不是同你一路的官儿,既为陛下钦差的指挥使,他那般羞辱,我没理由忍。”
南娇娇眼神楚珑,望了他许久,美目含情却参悲悯,竟像在看个可怜人。
画良之被他这般瞧得浑身都不舒服,到底是在发火前,那美人先发话:
“好事。反正,大人您舒心就好。”
画良之烦得透透,见他还没动作的意思,不由催了句:“你还不进去?”
“进哪儿?”南娇娇满眼困惑,须臾,再恍然大悟似的掩嘴倩兮,道:
“王爷今儿没点奴啊,哪有两天连着玩一个人的道理,再漂亮都腻了,咱家身子也受不了呀。娇娇不过是看画大人在这儿,想与大人说几句话罢了。”
画良之听到这儿,心觉被下了套似的,当即来了脾气,压声骂道:
“少与我套近乎,不感兴趣,滚滚滚蛋,滚下去!”
南娇娇没急着跑,眼看后边的护卫都要过来赶人,还媚眼乖笑着,说:
“王爷曾说大人生得漂亮,奴真是好奇得很呐。毕竟,这京城各家蜂巢上牌百号,甚连奴家,都从未有谁听过王爷夸漂亮。”
衣着浮夸的官儿被人拉扯下去时,都是稀里哗啦的撞银声。不过拐了个楼角,美人纳下眼中讨欢,兀自暗笑,无声叹了三个字:
“伪、君、子。”
另一边儿,画良之被南娇娇气得脑仁生疼,无处泄愤,只怒目盯着雅间的门。
不过说来奇怪,桂弘人都进去这么久了,怎得一点特殊声响都没听见啊?
大抵是这屋隔音真是上好。
画良之心理这么想着,门咯吱一声打开。
他刚想迎,就被眼前人再次刺了眼。
桂弘折了半个身子在门口边,即便如此,还是探了个汗涔涔的胸膛,邪意一笑,冲画良之吩咐道:“去,喊人再送两壶酒进来。”
画良之嗖地按了自己脑袋,闭着眼,应了声:“是。”
第24章 天师
桂弘从上间入门拦着的石英屏风旁绕过去,再往极为敞亮的宽堂走过,皮靴踩着地上垫着的大块兽绒地衣,往前正中,是个裹着金丝棉的木棲,可坐可躺。
他赤着半个身子,倚在上头,觑目缓了口气,再润了些酒入喉,胸口喘得急。
上间的半面墙都是窗,此刻全大开换气,秋夜屋里难免反凉,桂弘出了一身的汗,却也毫不在意的晾着身子。
风声打着窗框,片刻后,桂弘微睁开眼,瞧向窗口。
他躺的太安静了。
屋内火烛摇曳,以至于老檀木的门关得死,听不进外面嘈杂,静得像个暗室。
直到人眯得快入眠,窗外忽地黑影一闪,黑袍带风的声,卷了只蝙蝠进来。
桂弘闻声挪了挪身子,疲倦间睁了眼,看面前立着的人,摘取下头上大帽。
大帽下露出张深沉苍冷的脸,烛影背后半明半暗,斗篷遮不住的威势,映得这人成了九泉官吏。
“东离啊。”
桂弘支起身子,长吐气后,把手边的剑翻了个花儿,随意丢在地上。
兽皮地衣柔软,剑摔出去也不震,闷着声。
男人端正拱手,跪拜道:“三殿下。”
“陈太訾死了。”桂弘声显萎靡,道:“没意思了。”
“斩不断的。”这位大昭天师身披神韵,黑袍也遮不住朗身气质,沉着道:
“我早说过的,空虚,疲乏,无所适从。您杀得了人,却斩不断心魔。”
“那他也该死。”桂弘咬牙道:
“他折磨了我哥七天七夜,却只遭一箭穿心,我不痛快。”
“姑获是把好刀。”楚东离跪着抬起头,直视桂弘,眼中浑浊藏着凌厉,未应其言,自顾自说:
“只是煞气太重,难安。”
“那是他的命。”桂弘接道:“我管不着。”
“影斋的人动了。”楚东离垂目,视线落在闪烁橘火上,跃得是个不安,接道:
“看来,是皇上怀疑到二殿下的残党身上。姑获暂且虽藏得住,可他若控制不住杀欲……难说。”
“我说了,那是他的命数。”桂弘瘫在棲上,不为所动,略显病倦,哑声道:“本就是权益关系罢了,与我无关。我只想要陈太訾的命,要完了。”
楚东离轻声笑笑,再想起些什么,又问:“上次我查到的,内侍省在您这插的那对儿娼妓眼呢?”
“处理掉了。”桂弘置若罔闻。“找了个好理由。”
“还是三殿下做事干脆。”楚东离满意卷唇,眼挑向门外,负手起身,用下巴指道:“来新人了?”
“嗯,翊卫画良之,大人应当听过的。”
“禁卫的人?”楚东离一惊,问:“禁卫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做狗呗。”桂弘揶揄,眼中全是不屑,又说:“狗还不侍二主呢。”
“那……要我找机会处理了?”楚东离慎惕一问。
“不用,留着。”提到画良之,桂弘嘴边显了邪佞诡笑,道:“得想法子,训成我的狗。”
楚东离不置可否,对他这些心思毫不关心,只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交给桂弘。
“此药虽可暂定心性,可副作用也极大,三殿下若不是到了必要时,还是别吃为好。心病当以心医,再好的药,都有局限。”
“知道了。”桂弘把药纳下,心不在焉说:“您走吧,替我给凤离带好。”
楚东离再是一拜,翻身自数丈高楼一跃而下。
桂弘起身把窗阖紧,捡起地上的剑,转到内室一张足能睡下五人的宽大朱纱幔榻,拿剑柄怼了怼上头被下了药,睡得死了似的三个漂亮官儿,确定人没醒,才敲开暗格,把剑丢进去。
“回回回,没劲死了,回府!”
桂弘晕乎乎地松垮披着大衫,带着满身酒气趔趄从屋子里头跌出来。
谢宁赶紧眼疾地从底下跑上来,给他系好衣带,招呼着人扶王爷下去。
画良之还半好奇的往里瞥了一眼,无奈屏风挡着,看不清,
他难免心奇,这人成天这般胡闹,身体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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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楚,桂弘显然十分困乏,进了车里便是个倦态难掩,一直眯着眼浅睡。
画良之驾马跟在马车旁边,本想嘲讽这人纵欲过度,结果掀了车帘,却看见桂弘睡得迷糊,大氅没披住,大抵是冷,那么大一驾车,他只蜷在个角里。
画良之眉头一皱,喊了和马夫并排坐一起的谢宁,道:“谢公公,您进去替王爷披下氅衣吧,好像冷。”
“假关心什么呢。”
桂弘眯开眼,带着鼻音,呢喃一句:
“你不该是最想我冷死的那个。”
夜里风卷得枯叶横飞,萧萧瑟瑟,路上无人,唯有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照明,秋意浓了的夜半,着实有些凄凉。
画良之一惊,道:“王爷,没睡呢?”
“睡了,也遭你那大嗓门给喊醒。”
桂弘动了动身,谢宁进去给他整衣裳,手指无意碰上桂弘手背,竟是冰凉。
谢宁顿时大惊失色,紧着摸了王爷额头,果然烫得吓人。画良之在马车外从帘子后头也看出异样,没等发话,已经见谢宁弓着身,在马车里急得打转。
“没……没带药啊!”
画良之起先没太在意,要么过劳要么伤寒,人总有发烧的时候,便描淡写道:
“回府盖上被子,拿凉水一镇不就好,谢公公急什么。”
“画大人,咱……还有多久回得去啊?”
“出来的远。”王府毕竟不在皇城内,画良之随口答:“怎么也得再一个时辰吧。”
“不是,王爷发烧易引惊厥,一个时辰未必回得去,没药镇着……不行,太危险了!可这个时辰医馆都闭门,这要如何是好……”
画良之驾马踏步,嫌弃地扫了马车内难得老实蜷着的人,道:“什么惊厥,娇生惯养,多大人了。叫车马走快些便是,等……”
画良之赫然止语,脑海中电闪似的过了道忆。
等……
他该不会还……!
指挥使心头骇然缩紧,抬手刷拉一声把车帘撕了下来,大喊马夫停车后,把帘布扯揉成团,丢进马车,厉声道:
“谢公公!这个,若是王爷真犯了惊厥,就塞进他嘴里去!这时候管不得干净不干净,总比咬断舌头强。你们在这儿侯着,此处离宫门不远,我快马去请御医过来!”
第25章 惊厥
“诶……!辛苦画大人!”
谢宁还没等把话说完,这位指挥使大人已经夹马窜出老远。
谢宁紧着把桂弘往怀里揣,老太监也是瘦瘦小小,抱不住那么大个王爷,但桂弘身上烫得厉害,冷得牙关都咬得紧,多少能替他传些温度。
听着桂弘烧得迷迷糊糊,念叨起哥。
哥,救我。
好难受。
谢宁以为他又想起二皇子了。
马车停在街上,周遭格外静谧,拉车的五匹骏马偶然吹鼻踏蹄,道上的银杏被风瑟瑟垂得落叶满地。
画良之的马蹄声响传得老远。
桂弘捏着谢宁的袖,开始细密的颤抖,却叫老宦官愈发不安。
桂弘的脑袋到底是烧得似梦非梦,他迷茫睁眼盯着马车棚看,上边漆黑的什么都没有,记起那时他住的屋子也是漆黑的,除了月光,他们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