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他怎没照往常似的接话拌嘴了。
  画良之略感不适,稍微动了动肩,却愈发觉得背后生寒。带些疑虑回了头,手松一瞬,满水的木桶骤地从井口跌落回去——
  溅得那冰凉井水到处。
  桂弘舔唇坏笑,眯缝的眼里全是轻浮痞坏的打量,比起说是什么嫖客的眼神,更像头馋着活鹿的狼。
  “操!小狗崽子,少往我身上打主意,蹬鼻子上脸了,不可能!”
 
 
第64章 三百两
  这一下可是往热油里溅了火,把人憋着的脾气全掀了出来,来不及管那冻了额发的冰,冲过去就要揍人。
  桂弘忙不迭抬胳膊去挡,画良之拳拳到肉是真没手软,速度快得闪眼,跟什么猫儿揍人似的砰砰落在身上,怕是当真生了气,怎奈那沙包就是不知道疼呢。
  还饶有兴趣地咯咯坏笑,从两臂后头高亢着声,喊:
  “熏鸭,皇城最有名的馆子,玉珍堂的熏鸭!”
  画良之啐一口,喘了恶气:“你他娘,打发土狗啊!”
  桂弘不疾不徐,摆了三根手指:“三两。”
  “做梦!你当我什么了!”
  他紧着躲过奔脸来的拳头,嘴上加码:“三十两。”
  “滚,少放屁!老子说了不可——”
  “三百两。”
  “——能……”
  “成?”
  桂弘从胳膊后边探出只眼,闻见对面拳头软了,遂抓紧这空隙,腻声询问:“外加玉珍堂的熏鸡,十只。”
  画良之瞳孔左右闪了几下,眉头成坨废纸,眼看牙关跟拳头都在捏着使劲儿地打颤——
  桂弘且先没管,反倒饶有兴趣看着,知道他心里头在跟自个儿打架。
  未几,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不行。就我这性子,举止,仪态,做不到。”
  “身子到了就行,不用您张口待客!”桂弘见有戏,立马抓停了打人的猫爪子,问话时那一双眼亮得像什么夜明的龙珠。
  画良之烦得要命,心脏管不住地要与他这主子谋逆,这让他更是想骂自己不成气候,怎还真就要为了三斗米折腰?
  只能强抿住嘴,试图想法给自己寻个死心的路:“衣裳呢。没衣裳。”
  顺带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狠瞪着双狐目,恨不得将眼前的狗崽子给吞进肚子里。
  可惜到底要被反着吃个溜干净。
  桂弘见他动摇,咧着张大嘴乐得开心,风一样奔冲回屋子里去,直接从床底掏出张百两银票,不由分说掰开画良之僵硬的手指头,塞了进去。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补您剩下的。”
  画良之:“……”
  “不管,总之这钱你是收下了,不带反悔。”
  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那得逞公子再从大门外吆喝着进来时,后边还跟着辆芙蓉苑的马车。
  车上小厮忙手忙脚从上头卸下十桩木盒子,上品的服饰可连盒子都带了精致雕花。
  备着沐浴水的画良之听见动静,从偏房探出脑袋一瞧,立马闭眼缩了回去,心念眼不见不烦,可惜太阳穴疼得发涨。
  天渐了暗,以往冬日不愿褪衣沐浴的桂棠东,今日却是急不可耐地先把自己洗了个干净,腾出沐桶的地儿,回头等画良之在自己身后洗完了,一进门。
  早得意洋洋翘着二郎腿,像个什么豪挥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大老爷似的倚在扶手上撑脸作笑,发梢间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滴了满地。
  这会儿怎不嚷着湿的难受,又冰脑袋了。
  画良之正要开口叫他少赖着不动,滚去擦头,免得受风寒,余光带着脑袋一并愣在了铺满榻的五颜六色,金丝银缕上。
  好一堆什么银纹绣花百蝶裙,桃粉轻罗对襟羽纱裳,云纹锦缎穿花氅,看着就大富大贵的牡丹朱红围银鼠皮的锦织披风……
  整是个五六套还有余,不仅各式各样备了个全,还全被他这般敞着展出来。
  边上那个见他定了神,瞧见了衣裳,再是憋不住那股子惬怀,笑得颧骨升天,展开双臂,神气道出一个大字:
  “挑!”
  好一条才往相好的树桩子底下撒了泡尿的狗似的,还得回头闻闻,可是得逞。
  画良之心头暗生晦气,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狗崽子绝是故意的,蓄谋已久的,十年如一日的,就为等今日!
  瞧着这堆衣裳,画良之久久失语之余,都怀疑桂弘是不是已经劫了芙蓉苑回来。
  “但说你……”
  “怎么?”桂弘怕他反悔,要改了口,这会儿虽然装得游刃有余,心里头却连画良之皱个眉,咽个口水都是紧张兮兮,更别提他开口冒字儿,便是连忙应了。
  “大昭律典严格,这些个纹样,质地,可不是我等平民配得上的。”
  “噗。”桂弘低头堵了嘴,硬是把嘲笑噎了回去,偷摸用手背擦干净喷出的口水。
  憋得肩膀头都在发抖。
  画良之:?
  “良之哥,你不与我计较衣衫浮夸,见不得人,却在担忧什么礼制?看来我也不用再琢磨怎么把你迷晕,再往身上强套的法子了。”
  画良之觉得脸上发烫,心尖上也就越是烦的要命,就当为了三百两银子,俩眼一闭,不做回人——
  “我是见你可怜,情理之上,舍身帮了你个忙,才不是图你那二三两银子。”
  怎奈女人家的衣裳穿起来费劲,这俩人谁都没碰过姑娘,特别是那个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的大贵人。
  别提往那个骂骂咧咧,毫不配合的大爷身上套有多费事。
  “操!勒死了!松点!”
  “哦哦哦您一等……诶……?哥,抱歉,打成死结了。”
  “……”
  “啧,我卡得慌!”
  “哪儿?哪儿卡?”
  “靠……裆!卡裆!还能是哪儿!我画家是真要绝后了!”
  “……这没办法,不勒紧不行,您不能挺着个大……哎,可这前头空荡荡的怪难看,昨儿剩的俩馒头您扔了没。”
  “别给我想什么歪点子……啊!你小子是要把步摇插我脑袋里去啊!”
  “哥,别叫了,您叫得我紧张,万一手抖了,真……诶?!”
  “又怎么了!”
  “出血……”
  “就说老子头皮怎么火辣辣的疼,滚边儿,我自己来!”
  “……”
  马车耽误到戌时一刻才动辙,荒凉城南往皇城朱雀主街入的路不算平坦,难免摇晃。
  桂弘便在摇摇摆摆间,十指交叉,握拳堵着嘴,就这还不够,更要拿牙咬上骨节。
  但这次可不是出于疯魔难控,反之,是即便这般努力,都堵不住往上快咧到眉尖的嘴角。
  对面人一身水粉薄纱羽裳,头顶红梅簪花,云母步摇,披着绣牡丹的朱红披风,披风领一圈银鼠皮衬着张敷粉白面,红唇点得薄樱似血,香囊内花香浓郁,充斥整个马车。
  太好看了,真的。
  桂弘看得出神,舔了唇,换了条腿——夹起来搭着。
  (作话:咻~小桂弘挺精神呐)
  画良之身型本就较比普通成男娇小些,穿上这身,反像个高挑纤瘦的贵妇,狐目带媚,
  好一个男身女相。
  他越是看得入神,越是看得移不开眼,画良之就越是浑身被百万只蚁齐齐啃着的膈应难受。
  美人儿到底把二郎腿大咧一翘,也不知自己裙底一览无余,只破口指鼻子骂:“再看挖了你的眼!”
  桂弘一颤,赶紧把画良之的腿掰下去,哄着拍了拍,凑过去涩声道:
  “哥,亏了。”
  “亏什么。”画良之掀起眼皮。
  “若放西楚,风流一夜八百两,绝有大把人抢着掷的姿色——”
  桂弘抬手,隔空沿额廓一路描过那光洁白皙的脖颈。
  他尚且还不敢上手,隔得远,带着细微难查的风动,却是叫那美女莫名汗毛齐竖,引一阵酥麻。
  “您卖我三百两,亏了。”
  画良之喉间咕咚一咽,赫地回神,忽觉这哪是夸赞,该是被轻薄了。
  “滚你的蛋桂棠东,等今儿结束的,老子屎都他娘的给你揍出来!”
  桂弘捧腹哈哈大笑,回头按着画良之焦躁抖起的膝盖,由衷问:
  “哥,给您添五十,能不能加立个规矩。”
  画良之眼睛翻得酸,干脆瞥了头,哼声:
  “屁事儿真多。什么规矩。”
  想来还是财神爷比较管用,桂弘笑得几乎断气,撑着胳膊仰靠在车里,勉强从笑声中挤出话:
  “您能不能,做一晚哑巴。”
  画良之:“……草。”
 
 
第65章 婆媳
  两位冤主到了芙蓉苑的时候,里头的拍卖早已经开始多时了。
  作为皇城最著名的衣局,芙蓉苑一年一度的新品拍卖,可是不远千里,云集得全大昭名门圣家,富甲千金,甚至宫室妃嫔,芸芸香脂飘延长街。
  芙蓉苑的新品自然便成了大昭女子身份地位与财力的象征,谁穿得到身上,谁准是这一整年皇城流行的风向标,到哪儿都有足了面子。
  但其间也有件怪事儿,说这芙蓉苑动辄聚汇大家名流,名声不浅,且出手阔绰,场面也是极大的,那些个成衣的料子,自然也不是平凡商户能弄得到的极品。
  如此说来,芙蓉苑主理当是个非凡人物,手段了得,然这人到底是谁,又何来的供应,商路,人脉,一向都是神秘。
  桂弘这边先从车上跳下来,伸手去扶画良之。
  不出所料,人不但没扶着,还得了个白眼。
  画良之可不知道原来姑娘家的衣服走起路来这么碍事拌脚,踩得人七扭八歪不说,落步姿态稍歪了一寸,头顶步摇晃起来就会打脸。
  真是若非设身处地的感受了,还不知道女人家活得辛苦,以往看着那些金银首饰,只会觉得华贵靓丽,谁知都是一步步都是踩在刀尖上的代价。
  小老兄烦的要命,忍无可忍,干脆把裙子整个捞起来要迈大步,桂弘在旁边看见,忙跟像见了鬼似的,拿身子挡着两边人惊诧视线,让他抓紧放下。
  捞裙子不行,画良之便抬手要去拔步摇,桂弘又得眼疾手快地啪啪打他手背。
  到底没了办法,废王爷身边那一张美人脸,青得像埋地里死了十天的。
  平日里也就十步的路,这会儿俩人相互搡着攘着走了得小半柱香,总算折腾上那没几层的台阶。
  果不其然,看门的管家不放没请的进。
  美人儿正准备撸袖子揍人,怎得面前一条胳膊拼了命的直把自己往身后塞?
  好生不爽。
  桂弘忙得眼冒金星,这会儿也不好当着芙蓉苑管家的面儿跟他吵嚷,反得扮出副如胶似漆的滋味,把拦人强行装成揽人,可怎得他画良之。
  属猴儿的吗,这么难控制!
  最后桂弘还是掉了小半条命地“搂”着他的绝色美人,仗一副浪荡纨绔,跋扈无理那模样,将门口管家一脚一个踹上了天,大摇大摆迈出阔步,趾高气昂闯了进去。

  芙蓉苑内当下正喊价喊得热闹,灯火通明,十几位雪纱绝色的姑娘分立两排,发髻朝天,手里琉璃盘捧着衣冠饰物。
  正中台上,拍卖中的华服高挂,台下百人争相呼价,二层亦有遮帘雅间——装得都是些不愿露面的贵人。
  此间闻了咚一声震响,全场惊愕噤声,连二层水青色的帘子们都好奇探了些缝。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大门伴寒风呼啸,压了抹高大身影进来。
  那身形实在威逼,灯打不了亮,照不明全身,阴沉面庞之下唯眸中森寒气凌冽。
  须臾,嘴角扯出荡笑,将脸一抬,狂妄大笑,道:
  “诸位可是忘了主宾,竟是自行享乐起来了?”
  这群达官富甲中多有几位认得来人,面面相觑,纷纷不敢多言——如今倒不是惧怕身份,是知道他是真疯子,惹不得。
  然芙蓉苑的护卫哪儿在意这个,只听闻有人要来砸场子,蜂拥提刀围来,面露凶色。
  画良之正愁满肚子气没处撒,见着前来送死的,撸起袖子就要干架,怎得还没等提裙,就被桂弘大臂一捞抱进怀里,脚踩了裙摆,人一崴,歪成了个小鸟依人。
  “……”
  混蛋东西,说什么带自己来打架的,分明就是当了件好看摆件儿!
  “啊……是我桂弘庶民身份卑微,入不得这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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