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攸地勒马,拔剑四顾,不敢再闹半丝杂音。
二人相隔不远,互相盯着背后,一时间凝神屏息,将四周风流叶晃声无限放大。
“嘀,嘀,嘀嗒。”
画良之蓦地垂眼,脚下泥水泛出几点涟漪。
几乎是同一瞬间,头顶骇一道凉风,听桂弘惊声喝道:“哥!头顶!”
他的马蹄与那砍刀同时驱动,画良之猛抬手臂,左右两把砍刀当一声正撞护腕!
高处冲下的劲力直将他压跪至泥水里,画良之脚步诡谲一转,刀刃撞铁打滑,蹭得火光迸迸,仰身化蛮力闪了去,
手腕再是巧地一扭,铁爪擒住刀身,磨出锐声,偏了路迹,那俩天降不速大愕,不等挣脱反回——
画良之低头,身后桂弘忽地跃出来,长剑一挥,呼啦断了人腰上系的粗绳!
便是扑通一声,跌进泥水里。
桂弘冲上前去,全力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前胸,那人立马翻了个个儿,躺在泥里猛咳不止。
“谁派你们来的。”
“咳咳咳咳——”
“说,谁!”
“一等。”画良之见他还要上脚,忙地拦了。
“绳索术,这不是中原人练的诡术。”
桂弘蹲身去扯下那人脸上面巾。果不其然,是张较为黝黑的脸。
早听闻南疆人善行林战,靠一根橡胶绳便可如猿穿行林间,行踪隐秘,打得是个出其不备。
但本长居于四季炎热的族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大雪封山的皇城野郊?
画良者并身过去,问:“我说话,听得懂?”
那嘴角流血的异族刀客朝他脚下吐了口痰,狞笑着用南疆话说了句:“娼子。”
画良之自是听不懂的,故是那神色与口气再难看,不过叉腰在心里权衡着如何为好。
当多半是什么劫财的,送去官府最好——
怎背后刹地奔了风去,不等他回神,桂弘已经扑冲过去,一拳嘭一声挥在那人脸上!
顿时是个鼻血四溅,惨不忍睹!
另一个见同伴倒在地上,痛苦不堪地打滚,立马从泥里爬起来,与桂弘扭打到一处。
南疆人身形较小,敏捷得却像只猴,越打越粘,攀着他胳膊能爬上肩去。
桂弘在几次绕着自己的身子抓不到人后终是发了脾气,伺机薅住那人后襟,直接给他过肩砸到了地上。
“再说一遍。”桂弘用着同样的南疆话,道:“你说他是什么?”
那人遭他摔得胸肺都要裂成两段,抹了血渍,站起身,不知死活地大笑。
“莫非你是他的情郎了。”
桂弘烈地一笑:“是又如何?”
画良之睁大眼问:“你俩说的什么?”
那异族从手袖里乍地抽出把短刃:“那就先解决你。”
画良之也不知道俩人叽里咕噜都说了什么,反正拔了刀,那就打。
这两异族刀客早被去了半条命,出刀竟还凶狠,全往脖颈胸口刺。
画良之拾枪往臂上盘,看桂弘一战二毫不费力,持剑将二人击得连连后退,只是心底觉得危机,这林里风吹响声巨大,莫不是——
“——欻啦!”
“阿东!退回来!”
第78章 共乘
桂弘听得眼睛一眯,抬脚踹中其中一个。
打得正爽,忽然叫退着有不甘,但且是他良之哥发话,立马收了剑奔回他身侧去。
“干嘛啊,我打得好呢——
四周竹木突然发出阵阵断裂声响,眨眼间数十人身系橡皮长绳从天而降,或是半垂空中,砍刀凛凛!
直列阵般将两人围到一处!
画良之与桂弘登时贴住背,站到一起,心中生了分不妙。
正前方一人落了地,用护腕抹了刀刃,带狡笑缓步出来。
画良之定睛一看,不正是自己在山上撞见那位?
不是吧,不至于自己撞了他一下,现在就要带着十几号人来要我的命?
却见那编发首领哈哈大笑,搓起下巴,用南疆话道:“有点本事。”
桂弘厉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那编发吐出二声:“蓬瑱。”
画良之从一堆叽里呱啦里猜着是个名字,跟着重复念叨:“蓬瑱。”
桂弘诧一低头:“听得懂?”
画良之:?
桂弘见他是瞎猜的,松了口气,抬头再问:“你我不曾谋面,无冤无仇,异族为何要在皇城行凶,可是大罪!”
蓬瑱抗刀大笑,再举出刀刃,对准画良之,说:“寻点乐子,要你们大昭的美人儿,好一副天生媚骨,伺候男人的狐狸胚子。”
画良之瞅见刀刃对着自己,懵然认定肯定是他撞那一下惹的祸,挠了挠脖子,问:“他说啥。”
桂弘这会儿捏得拳头都硬了,额角青筋微跳,从牙缝里挤了出:“夸你好看。”
画良之本着大事化了的心思,呃了一声,朝蓬瑱道:“多谢。”
桂弘:?!
蓬瑱:?
画良之:……?
蓬瑱与身后人抚胸大笑:“他说的谢,不是吗?”
四周顿起一阵刺耳的嘲笑,方让画良之心觉不对——这种不善的眼神,散发恶臭猥琐的男人味,再熟悉不过。
当即啐了一声,还不等桂弘炸了性子,率先甩起七煞伐杜冲了过去。
“……诶,哥!”
“看好你自己!”
画良之怒留一声,影似的斜杀了出去,包铁的长鞭三两下抽得人血四溅,快得见不到踪。
善使绳索术得族人可随意在十丈有余的空中上下,灵活似飞鸟,寻常人怕是连根毛都摸不到,
怎奈画良之手中七煞伐杜亦不是使得长短自如,躲不过去,不是被抡歪了脸,就是刺穿了骨头,哀声满了天。
桂弘先愣住须臾,立马嗤地一笑,挥剑挡住背后砸下的砍刀——
“好!那您杀个痛快,不用担心我!”
蓬瑱约么见状不对,看起来瘦瘦小小个美人怎这么能打,挥出砍刀,亲自朝人过去。
眼下画良之走线枪绞盘上面前一人腰际,歪头躲过闪刀颈侧的快刀,用力将人扯了下来,翻身踏上那刀客肩膀——
反坐力使绷到极限的橡胶绳瞬间弹入空中,一脚踹中七煞伐杜尾锤,咚地砸晕自己当作踏板的人头,于数丈高空果敢一跃,甩鞭绕住另一个躲闪至更高的南疆刀客脖颈,挥地一荡!
那刀客顿时遭锁喉喷血,眼珠外涨,死命拍打着脖子上的盘锁,失去平衡胡乱挣扎,再被画良之荡到身上,割断背上橡胶绳,两人一并轰隆砸回地面!
桂弘挥剑断了几人攻势,听着半空中惨叫不断,一抬头正见画良之大胆舞在天上,再踩着人摔下来,因为脚底下有个垫背的才能毫发无伤,心里虽是一悬,倒还嘚瑟吹了口哨。
“高手啊。”
画良之踹走脚下抽搐半死的刀客,忽觉背后发凉,断风声骇地袭来,紧一劈叉反滑出去,叫蓬瑱扑了个空。
脚下泥水荡得哗啦作响,画良之拖着七煞伐杜,手腕一抖,便是啪一声裂风的脆响,泼了蓬瑱满脸泥水。
“大昭境内,竟敢轻薄并袭击平民,可问过我手中线枪?”
蓬瑱岂愿受如此耻辱,抹掉脸上臭泥,双手握刀,大叫着劈砍过来。
二人顿时战成一团,画良之并未出枪,只将两手背在身后,自如闪躲着那疯狗似的劈砍。
这般态度惹得蓬瑱更是恼火,手中刀刃忽地变了套路,转腕下斜身倒出,诡地从他额下逼来!
画良之眼中一紧,仰身容刀刃贴着下巴擦过,风喇得脸疼。
也不再犹豫,起枪一转,缠住其刀身,翻了个身,猛地一拉,把人拽到了面前。
在个不足两寸距离,贴着鼻尖,弯眉笑问:“好看吗。”
还没等到蓬瑱回话,怎得那人忽然愤怒大叫着倒仰过去——
原来是桂弘打老远追了过来,满脸凶恶地薅着他满脑袋小辫往后扯呢。
“老禽兽,谁让你贴那么近了!”
画良之:“……”
才一松枪,他蓬瑱就跟个纸片子似的被桂弘薅着头发丢了出去。
画良之揉了揉腕,踏过倒了满地的刀客,捞起七煞伐杜,准备绑那头目去送官。
谁知蓬瑱落了地,一骨碌爬起来,擦掉额角被拉断头发的血迹,吹了口哨。
一只通体雪白,颈上拴着红玉金线的白鸦应声从林间飞出,落到肩上。
画良之觑眼,与桂弘相顾对视,停了步子。
叫蓬瑱的异族知道惹错人,见二人莫名止步,好像没了再打的意思,从地上捡起刀,恶狠狠咬牙道:“算你们识相,”
而后扶着腰唤马,一溜烟跑没了影。
躺了一地的刀客见状歪七扭八地爬起来,三两下也跟着逃了出去,只剩下画良之跟桂弘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满身泥水。
画良之一扶额,痛声道:“大冬天的啊,还得我洗。”
桂弘掸了掸衣服,约么自己也觉得有点脏得看不过去,难为了人,拍拍画良之肩膀,故作可怜地安慰道:“我给你加银子。”
“滚去吧你。”画良之瞪他一眼,挣开肩膀,收拾起七煞伐杜:“小鬼头,南疆话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许多年前。忘差不多了,瞎说的。”他跟着道:“东离年少时曾周游列国,学了不少语言,闲来无事,教了我几——
“嗯嗯嗯嗯好知道了。”画良之听见楚东离三个字都反胃,忙地把人推开去关心自己被绊倒的马。
好在那马扑腾两下站得起来,不过左前腿有些瘸,还是要看医师。
“但说那白鸦。”画良之心疼地摸索着马腿,思量道:“假若我没看错的话。”
“没错。”桂弘牵着他的马靠过来,说:“是宫里头养的。坠了红玉金线,准没错。”
画良之确认过他的宝贝儿骨头没断,才直起腰道:“有点意思。宫里有人与外邦异族勾结,任其在皇城肆意嚣张跋扈,到底图些什么。”
“总之放了为妙。”桂弘眺着那些南疆人跑远的方向,好似打得意犹未尽似的,道:
“看到底是谁,准备搞些什么幺蛾子,先不说这个。”他再赌气道:“轻薄你,该拔了舌头再放的,后悔了。”
画良之笑笑:“轻薄我一次就该拔了舌头,那你岂不是要死上十回。得了吧,我又不是什么需要守身如玉的黄花大丫头,习惯了,谁叫我就生了这么张脸呢,活该。”
桂弘挠头,不知所言,只有心里头别扭着不舒服。
生得好看,又不是你的错。
几欲开口,怎奈找不到词,踌躇之余,身子被画良之推了开来,眼瞅着他掀腿跨上自己的马,慢悠悠行了起来。
桂弘大惑,指着自己鼻子:“我呢?”
“你腿又不瘸,帮我牵马,跟着走就是,我慢骑,不跑。”画良之轻飘道。
“不是,你骑的是我的马!”
“分什么你的我的,小气呢。”
“我……”平常都是他不讲道理,如今画良之成了那大言不惭的,倒是把这小疯子弄迷了头脑。
“是你的马瘸,又不是你瘸了,怎不是你在地上走!”
“刚刚上串下跳打架的是我,回家要洗衣服的也是我,照顾一下,累了。”画良之居高临下,说。
桂弘愣然牵着瘸马往前跑了几步,回过神,忽地心觉他这算是不再芥蒂二人身份了,忽笑了起来:
“什么事儿呢,我是你主子!”
“知道。”画良之在马背上潇洒吹起哨来:“那又怎样。”
“哪儿有主子在地上走的!”
“是吗?”画良之低了头,瞧着那傻子洋彩的脸,在马背上翻了个身,扶着马背,成了个倒骑,拍拍鞍:“那你也上来就是,地方大着呢。”
桂弘好像nan风dui佳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不等画良之反应,一撑马背直接跃了上来。
谁知马鞍逼仄,画良之又是倒坐,桂弘突然这么一上——
二人直是成了个紧密的面对面贴合。
霎那间,整片山林都静了。
什么风声叶声水声,全成了他们屏住的呼吸声。
桂弘喉头一滚,眼不敢眨,只微微张口。
“哥……”
如此形同亡命似的相依为命,多少次从危机中这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