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止重新拿起酒杯, 倒了一点,将杯子推到霍泽面前。
霍泽低下头, 看着像纸那般薄的一层酒液, 整个人似乎瞬间被郁气包裹。
他垂下眼帘,轻声说:“叶行止,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啊?
叶行止真是不知所措, 赶紧否认:“我不讨厌你。”
“那你喂我喝, ”闻言, 霍泽用力拍了下桌子,“亲手喂,就这一杯。”
他动作很凶,声音却越来越软。
叶行止:……
还没等叶行止接话,霍泽又再次抬眼盯着他,湿漉漉的眸中黑沉一片:“不喂我,就是讨厌我。”
叶行止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走过去拿起酒杯, 递到他嘴边。
霍泽仰起脸看了他一眼,一口气喝完, 随后偏过头, 在叶行止指尖若有似无地亲了一下。
嘴唇的触感柔软微烫, 带着挥之不散的香甜酒气。
叶行止浑身猛然变得僵硬,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无法控制地开始恍惚,头脑一阵眩晕。
这种感觉很危险,也很陌生。他直接将酒杯捏成齑粉,忍不住击出一道灵力,把霍泽也弄晕了过去。
转瞬间,叶行止就清醒过来了。他看着满地碎瓷片,缓缓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去看趴在桌上的霍泽。
霍泽呼吸平稳,发顶毛绒绒的,侧脸贴在冰凉石桌上,显得安静又可爱。
这令叶行止更加感到不知所措,甚至升起莫名的负罪感。
他沉思片刻,干脆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抱着霍泽稳稳走回房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叶行止再次陷入茫然。
因为霍泽此刻脸颊酡红,不太正常。
叶行止困扰地蹙眉,摸摸他的脸,发现有点热乎乎的,又抬手摸了一下额头。
好像并没有发烧,但是特别热。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随即把自己房间里的闲置被子也搬了过来,压在霍泽身上。
仅仅是盖两层被子还不够,叶行止抓起被角,耐心而笨拙摆弄了半小时,最终把霍泽包成一个鼓鼓的蚕蛹。
叶行止站在床边,好生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满意点头。
于是他施施然背着手离开房间,无视了床尾那只畏畏缩缩的小狗崽,走到院子前收起灵酒。
这时他忽然动作一顿,看向葡萄藤,捏起一片叶子仔细抚摸它的脉络,逐渐开始出神。
回想着霍泽唇瓣柔软的触感,叶行止神色难辨,无意识捻了捻指尖。
*
霍泽这一觉睡了两天。
叶行止知道他没出大事,只是喝了不该喝的酒,但依然心有余悸。
霍泽不在,他自己吃泡面都觉得没滋没味。
因为霍泽会在煮泡面时折腾很多花样,例如切几片腊肉和午餐肉,或是放碎芝士,番茄丁。哪怕顶着鸡元帅的凶狠目光,霍泽也经常去它老婆的窝里拿鸡蛋,加点香油,煎至焦香,平铺在泡面之上。
但叶行止自己根本不敢煮,就怕厨房再次爆炸,他只能按照最原始的方法烧热水放调料包,真是无趣极了。
即便叶行止其实已经可以辟谷,然而这种生活习惯,就是一朝一夕被霍泽投喂出来的。
在霍泽还没醒来的时候,每隔两个小时,叶行止都要用神识把霍泽从头到尾扫视一遍,随后又忍不住隔三岔五去给霍泽喂水。
他喂水的姿势不太熟练,只能掐着霍泽的脸让他张开嘴。有几次还没喂进去,就打湿了枕头,弄得场面一团混乱。
霍泽脸上的红意早已褪去,白白净净躺在床上,还被叶行止弄湿了枕头和发尾……叶行止有点莫名的心虚,还有点心痒。
但他并没有注意自己的情绪,而是立刻施展洁净术,再次尝试给小孩喂水。
折腾几次下来叶行止都觉得有些累,却无端生出一股奇怪的满足感。
两天之后,霍泽终于醒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怪。
脑袋昏昏沉沉差点醒不来,而且浑身沉重不堪,有种被恶鬼压床的错觉。
霍泽艰难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想要抬手做一下伸展,却动弹不得。
他沉默片刻,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被两条厚被子牢牢缠住,几乎包成了蚕宝宝……
霍泽无语地挣扎了两分钟才挣扎开,缓缓坐起身。那种浑身上下干净到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不再陌生。
他闭眼深呼吸,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在心中疯狂腹诽了叶行止一番,转头却忽然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热水,还冒着淡淡雾气。
他愣了一下,轻轻弯唇,把热水端起来喝掉大半,思绪终于开始逐渐清明。
思绪清明的后果就是,霍泽迅速回想起了喝酒时发生的事情。
他手一抖,险些没把杯子摔出去。
他居然,居然,让叶行止给他亲手喂酒。
而且这个人还真喂了!什么意思?!
前所未有的羞窘感如海啸般席卷而来,霍泽直接躺倒在床,用双层被子死死蒙住头,发愣。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霍泽才面色如常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穿上外套,喝光剩下的温水。
他脚步放得极轻,跟做贼一样走出房间,却避之不及直直对上叶行止投来的视线。
叶行止正坐在葡萄架下泡茶,看向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关切。
霍泽蹑手蹑脚的动作一顿,僵硬地抓住门槛,小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我给你喂了辟谷丹。放心。”叶行止见他已经恢复精神,心里松了口气。
霍泽点头,欲言又止,但看着叶行止跟往常无甚区别的模样,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叶行止倒是有一堆苦水要吐:“你睡觉的时候我只能吃泡面,但是我自己做的特别难吃。金乌还整天跟我闹脾气,它以为我把你杀了,一直没给我好脸色……小狗崽胆子真大。”
霍泽垂眸安静听完,有些想笑:“那我今天中午给您煮螺蛳粉怎么样?”
叶行止好奇:“那是什么?”
霍泽神神秘秘不告诉他,转身就去了厨房,连茶都没喝。
直到日头渐高,四合院里的温度升起,一股奇异的香臭味从厨房传来。
叶行止:……
霍泽不会是想报复他灌酒吧?
他艰难移动到餐桌前,发现霍泽眼神格外真诚。秉持对于小孩的信任,叶行止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塞了几口。
酸辣咸香的奇特滋味直冲而来,比脸还大的炸蛋金黄蓬松,粉条口感也非常劲道,很不错。叶行止瞬间不说话了,埋头就吃。
霍泽还特意倒了两杯冰可乐,等叶行止飞速吃完,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真是舒服到不行。有霍泽和没有霍泽的生活,质量截然不同!
虽然空腹吃辣不太健康,但霍泽根本不想注意这种小事。他把所有事情抛在脑后,热火朝天地吃一顿螺蛳粉,之前的尴尬情绪总算被冲散了许多。
等到两人吃过瘾了,霍泽才清清嗓子,对叶行止说:“前两天我喝醉之后,有点失去理智做出了奇怪的事,给您添麻烦了,很抱歉。”
他的态度非常正经且公事公办。
叶行止挑眉,盯着他被辣红的嘴唇看了两眼,抬手给人续上可乐,淡淡道:“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他这样难以捉摸的态度,让霍泽有些不安。
叶行止想了一下,面色忽然严肃几分:“说到这里,霍泽,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霍泽抿唇,好半天才小声说:“……我喝醉了。”
“只要给你喂酒就不是讨厌你,这种不健康的结论,又是从何而来?”叶行止屈指叩了叩桌面,继续道,“你还年轻,不要受到病态家庭的影响,观念要摆正。这年头劝你多喝酒甚至喂你喝酒的人,只会想害你,甚至对你图谋不轨。”
虽然当电影明星的记忆不属于叶行止本人,反而像一本厚重而陌生的书,但若是仔细回想,叶行止也能想起来很多奇事。
比如剧组与投资方聚餐,在酒桌上各种违法乱纪、欺负漂亮小演员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种年轻孩子被灌酒送去洗胃的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霍泽:……
他深吸一口气,旋即态度变得极其乖巧:“我明白了,但我也知道您不会害我。喝醉时说的那些话,我也只会对您一个说。”
没错,他在模仿叶行止以前给他的奇葩回复。
叶行止果然满意颔首,完全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随后他顿了顿,看着霍泽无辜又真诚的眼眸,不自觉捻了一下指尖,才幽幽道:“我肯定不讨厌你,也不会害你。但是,霍泽,我最近有点喜欢逗你生气。”
霍泽:……
“但那不是想讨厌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以后不要再误会了。”
秉持着不说谎和无愧于心的原则,叶行止终于把自己奇怪的想法坦然说了出来。
毕竟霍泽都喝他的灵酒喝醉了,还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差点没哭。叶行止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也说不过去。
霍泽听得愣神,盯着叶行止沉默许久,然后居然直接端着两个空碗转身走了。
他根本没有再跟叶行止说话,安静地把碗和锅洗干净,随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叶行止一时间有点小慌,他看向同样被锁在门外的金乌:“你说,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金乌幽怨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嘤嘤”两声,无力地瘫倒在叶行止脚边,和玉龙排排躺着不动弹了。
一人两狗面面相觑。
好在下午霍泽重新从房间里出来时,又恢复了正常模样,还说今晚上要吃铁锅炖大鹅。
是的,霍泽神态自若,支使着叶行止帮他杀了一只嘎嘎直叫的大鹅,当然不是那只正在优雅游水的大白鹅。
由于种种心虚原因,叶行止表现很积极。
他老老实实负责杀鹅去毛放血,按照霍泽的标准将鹅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几块,泡进水盆,然后才溜溜达达跟在霍泽身后,围观他做饭。
霍泽没有用煤气灶烧,而是搬出了叶行止买来备用的小型柴火灶,至今华国农村还有很多地区都会砍柴做饭,这玩意在淘宝上也就卖几百块钱。
霍泽吩咐叶行止上山找点柴火,随意从附近林子里折几根粗树枝就行。闻言,叶行止直接飞了过去,瞬间抱回来一大捆,效率极高。而霍泽端起厚重的铁锅,放在柴火灶上,在院子旁边收集了一些枯枝落叶,金乌也屁颠屁颠帮忙拾掇。
点火对他而言非常轻松。
等到将锅烧热,霍泽先炒了盘青菜,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开始倒油,放葱姜蒜和八角炒香,将泡过几次水的鹅肉加进去大火煸炒。
直到鹅肉被炒至表皮微焦,香气四溢发出“嗞嗞”响声,霍泽倒入提前调好的酱料,紧接着朝锅里加了水和一整瓶啤酒,再重新盖上锅盖。
叶行止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忍不住给霍泽递了杯茶。
霍泽轻声道谢,端着茶杯在叶行止旁边坐下。
叶行止:“还不能吃吗?”
霍泽:“还不能,饿了?”
叶行止:“有点馋。”
霍泽笑了笑:“那就再等等。”
叶行止老老实实“嗯”了一声,继续泡茶。
在等待的间隙,霍泽也没有一直坐着不动。他用铁钳夹了几块果木炭放进灶火堆,等待木炭被烧得微微发红,便夹出来放在小炭盆里。
随后,霍泽朝炭盆里扔了几个烤红薯,又开始切土豆。他拿起菜刀时斟酌了一下,决定不把土豆尽数炖进去,剩下的一个土豆被也扔进了炭盆。
这些粮食都是从超市搬回来的,霍泽特意挑出几个红薯和土豆,趁着春天,种在了距离灵药田很近的地方。当然,翻地锄草捉虫都靠小动物,霍泽自己其实也不太会种田。毕竟后妈再怎么霸道,也没有把他逼到需要自己种菜的程度。
但如果霍泽不主动去种主食作物,叶行止这个不会生活的家伙更不可能去种。
真是的。
霍泽莫名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把锅盖掀开。
叶行止立刻跟了上去。当霍泽第一次掀开锅盖时,叶行止就已经馋到不行了。
红棕酱汁包裹的鹅肉鲜香四溢,咕嘟嘟冒着热气,让叶行止想马上大快朵颐。但霍泽只是很淡定地将土豆块放进锅里铺平,毫不留情,重新盖上盖子。
发现叶行止正眼巴巴盯着自己,霍泽眨了眨眼:“叶先生,还要再等十五分钟。”
“那红薯能吃了吗?”叶行止犹不死心。
“不行,再等等。”霍泽弯起唇角。
叶行止默默回到原位,坐在石凳上疯狂摸狗。
明明霍泽看起来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怎么感觉他在故意折腾自己。
等到十五分钟后终于收汁出锅,霍泽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叶行止一眼,转身去装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