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和卢子阳认真地听着容昭接下来的话。
“王妃要派人去海外找这些作物,说的是为本王祈福。”容昭轻飘飘地看向他们,语气冷淡道:“到时候能不能找到,恐怕还要看福缘。”
“凡事要先往最坏处想,最好别一开始就抱太大希望,你们现在太急躁功利了。”
方简、卢子阳:“……”
虽然不该抱太大希望这话说得没错,但怎么感觉王爷话里的味道不太对呢?
王爷不是向来对命理八字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么,怎么现在倒说起什么福缘来了?
这是真想要教训他们不要急功近利,还是就为了强调王妃要给他祈福啊?
方简和卢子阳对视一眼,一时间不敢说话。
所幸容昭说归说,也没有非要他们附和的意思,很快又道:“派人出海的事还要慢慢准备,至于那透明玻璃做不做得出,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时间不多,先不说这些了,谈谈其他的吧。”
容昭看向卢子阳,“你之前不是在晋王那边打通了关系么,现在刚好有件事要办。”
卢子阳一怔:“什么事?”
“是这样的,”方简替容昭解释道,“之前王爷在府里遇到了刺客,最后查到了是北狄人的手笔。可惜那帮孙子溜得快,咱们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先跑了。”
“不过那北狄刺客能潜进王府,还牵扯到了誉王手下的一处暗桩头上。”
“按照我们查到的情况来看,誉王的人应该是并不知道他们跟北狄人扯上了关系,只是底下的人收受贿赂,把要弄进王府的细作换了个人,结果被那北狄刺客抓住了机会,把被换的那新人解决了,自己顶替上去,一路借助誉王的势力混进了王府里来。”
“虽然真要追究,誉王这也说不上勾结北狄,只能算是失察之过、御下不严,但……”
“但有人会很乐意把通敌的帽子给誉王扣上的。”容昭淡淡接过方简的话。
卢子阳很快心领神会,“晋王想必会对此事十分有兴趣。”
容昭:“晋王虽然冲动,但也不是傻子。我之前的布置,虽然也能让人上钩,但还是生硬了点,容易给人留下疑心。有你那边配合就不一样了。”
卢子阳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商人,跟晋王身边那些人“勾结”的关系也非常“纯粹”,相对不容易引起怀疑。
有卢子阳配合,容昭就不用直接让自己潜藏在晋王手底下的人出头,只要让人故意露出点发现了大事的样子,再由卢子阳这边找机会从旁鼓动,想必那些被卢子阳巴结买通的人就会忙不迭地去抢这份“功劳”,哄着晋王去以此攻讦誉王。
到时候容昭的人就只要藏在人群中,适当地煽风点火就行了,不用担心会被晋王起疑心。
“你也不用做得太明显,假装不小心说漏一句就行。北狄人之前藏匿的地方,正好就在西市。”容昭对卢子阳说道。
卢子阳点头,“王爷放心,我一定办好此事。”
他说着又忍不住皱起眉,愤愤道:“不过那北狄竖子未免也太过嚣张,竟然都敢潜进王爷的王府里搞刺杀了。难道咱们就这么任由他们跑了,不让这帮宵小付出代价?”
容昭神色淡淡:“派再多刺客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
“至于代价,等到了战场上,本王自然会再让他们一一还回来。”
几人商量完誉王“通敌”一事,卢子阳便又暗中离开了厉王府。
容昭处理完其他事务,询问方简:“巩家那边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动静?”
巩子杰受伤提前回京,容昭同时也传了消息回来,让人盯着这一家人开始了动作。
方简虽然没跟去春猎,但现场的消息却都是知道的,闻言当即答道:“有,而且动静还不小。”
“根据派去的人探听到的消息,那巩子杰现在不只是有腿上那点小伤,之前他自己没砍到的那地方,很可能也真的出了问题。”
容昭闻言微微挑眉,“怎么回事?”
“那巩子杰回来之后,丰国公府就找了大师来做法事驱邪,不过据说……没什么效果,还是夜夜噩梦,半夜的惨叫声能吵醒大半个国公府。”
“然后昨天,丰国公府突然一连请了几个大夫和太医,连番地去府里看诊。”
“如果只是腿上那点皮外伤,那肯定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所以咱们的人又专门去打听了,大致听出来,是巩子杰那儿不行了。”
方简略显幸灾乐祸地说道。
“而且看这样子,这毛病恐怕还很难治,几个太医都直摇头。最先被请去的仁和堂的大夫说自己治不了,还跟那巩家人吵了一架,被巩家人骂是无能庸医。”
“那大夫气不过,直接说是巩子杰的脑子有毛病,明明身上好好的,硬不起来要么是他脑子出问题,要么干脆就是遭了天谴,所以医术上才会看不出来。吵得周围不少下人都听到了。”
“那巩子杰估计挺难接受这事的,据说在国公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打砸了不少东西。”
“巩家人看起来也还打算继续求医问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了。”
“王爷,”方简说完有些不怀好意地道,“你看要不要咱们找个大夫过去,趁机帮那巩子杰……免除后患?”
容昭摇了摇头:“不必。”
“光解决个巩子杰没什么意思。有丰国公府在,没了那玩意儿他也一样能作威作福。”
“还是按原计划来。”
容昭处理这些事的时候,祝子翎正在努力回想着玻璃的制造方法,在纸上一一写下说明。
大启本身是有能做琉璃的窑厂的,只是非常少,因此祝子翎需要解决的主要是怎么让玻璃变得无色透明的问题。这个一是靠原料,二是靠工艺。
原料方面,要采用更加纯净、杂质更少的石英砂来替代沙子;工艺上则是要尽量去除杂质,包括会使得玻璃浑浊的细微颗粒,以及会使玻璃着色的金属,主要是铁。
祝子翎对这方面并不精通,只大致记得是先水洗去除粗的杂质,然后用旋转区分重量、磁石吸引等方法进一步将其中的金属去除,精选原料,然后再用酸液作用,进一步降低铁的含量,这样差不多就能制作出比较纯净的玻璃了。
造型方面如今能用的方法主要是吹制,这个只能由工匠多去尝试摸索,祝子翎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剩下还有一步很重要的工艺则是熔制、塑形、冷却过后的退火和淬火,这个会影响玻璃的强度和稳定性,也非常重要。
祝子翎只能绞尽脑汁,把任何能回忆起来的东西都尽量全都写上去。
好不容易写完了玻璃的制造方法,祝子翎感到肚子明显饿了,于是又吃了一顿夜宵,这才准备睡觉。
说起来,今晚这还是春猎这几天以来,祝子翎头一回不跟容昭一起睡。不过一开始祝子翎并没有什么感觉,还是照常很快就入眠了。毕竟前几日里也都是他先睡着了,容昭才会上床躺下。
但时间一长,原本睡眠挺好的祝子翎却是逐渐地感觉不安稳了,在梦中迷迷糊糊地翻来覆去,最后终于把自己半夜折腾醒了。
不小心惊醒的祝子翎愣愣看着房间里仍旧一片漆黑的景象,一时间回不过神。
他这是……突然失眠了?
祝子翎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了一下后闭上眼睛再度入睡,结果这回干脆没过多久就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一下子把自己摔醒了。
祝子翎:“……”
回想起摔醒的前一刻,他正在梦里到处找吃的找不到,祝子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容昭没跟他一起睡!
虽然祝子翎一向睡眠都还不错,但前几天跟容昭一起睡的时候,晚上做的梦都是最美的。
梦里祝子翎一直抱着最可口的美食,永远有的吃,永远吃不完,睡得心满意足。
结果今天一跟人分开,梦境就变成了想要找好吃的却哪儿都没找到。祝子翎在梦里跑来跑去,不光把自己急醒了,甚至还直接“跑”得摔了个屁墩儿……
第77章
半夜三更, 祝子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幽幽地叹气。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不过是蹭着容昭这个人形食品添加剂睡了几个晚上,现在离了对方居然就睡不好了。
都怪容昭显得过于好吃。
好吃到不光是食品添加剂,还附带上安眠药的功能了。
回想起刚才梦中那种明知道有美食,却四处都找不到的焦急感, 再对比前几晚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的满足, 祝子翎不由地一下掀开了被子, 跳下床想要直接去找容昭。
只不过迈开步子之后,祝子翎又迟疑了起来。
大半夜的过去扰人清梦……是不是不太好?
之前他都想好了, 以后要对容昭这个饭票好一点来着。要是只为了自己睡好去打扰对方的话, 怎么看都不太厚道……
祝子翎纠结了半天,最后重新一下往后倒在了床上, 微微叹了口气。
算了, 不去了。
祝子翎放弃了直接去找容昭的打算,并且在意识到是缺了容昭这个“美味”在身边后, 干脆直接就无法入睡了,只能睁着眼睛去看这张千工拔步床雕刻得精致繁复的床顶。
祝子翎无聊看床顶的时候, 容昭其实也没能睡着。
当然不同于祝子翎,他对此早有准备。
在黑暗中合眼躺了一会儿,发现涌上来的不是睡意,而是熟悉的头疼感后,容昭就神色冷漠地睁开了眼睛,并不觉得意外。
果然,前几天的安睡,确实是因为祝子翎。
虽然不知道祝子翎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道对方这个能力是不是只是对他有用, 但看起来,只要有对方在身边, 就能让他睡个好觉。
十几年的头痛失眠后,能好好睡上一觉的感觉有多好、多难得,容昭知道得非常清楚。
就像是经年大旱后,裂开深深沟壑的贫瘠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温和但绵密不绝的春雨,无声地一道道抚去土地上累累的伤痕,由浅到深地弥合着开裂的伤口,让本来荒芜死寂的地方重新冒出嫩芽,焕发生机。
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无异于一种 折磨,而这种折磨有多痛苦,终于得以沉眠一宿的感觉就有多美妙。
虽然在方简说他气色好了的时候扬眉反问,但容昭自己其实早有感觉,那几晚舒适睡眠在他身体里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他满身的沉疴虽并未真的尽皆消失,但感觉却仿佛积年负累尽去,就好像正常人一样轻松。
轻松到几乎让容昭以为,继续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能变成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只要有祝子翎相拥而眠。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说容昭完全不心动自然是不可能的。
论理,他和祝子翎明面上有夫妻之谊;论情,祝子翎对他满怀倾慕。同床睡觉的要求,只要他提出来,想必不会有任何阻碍,祝子翎更不会拒绝。
只要说上这么一声,就可以再也不用忍受日复一日夜不能寐的痛苦,就可以每天醒来都那样舒畅轻松。
容昭甚至忍不住会想,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就可以摆脱掉他这副身体的剧毒沉疴,摆脱那些已经烙进这外表完好但内里枯朽的身体的宿命和魔咒,不用紧迫地安排自己的未来,也不用担心其他人的未来……
因为这样的设想过于美好,哪怕容昭从不沉迷于幻想,甚至也忍不住放任自己在春猎时答应和祝子翎一起睡,没有强硬拒绝。
那几天的感觉也确实好得让他越来越想要把那样的设想当真。
但……
真的可以吗?
现在再度在没有祝子翎的情况下入睡,重新体会到那种让人烦躁焦虑、无法入眠的头疼和煎熬,容昭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无可救药。
幻想就只是幻想而已。
如果改变不了根本,那就只是一种麻痹人的假象而已。如果为了一点假象而放任对方投入感情,那假象破灭之后,只会更让人痛苦。
再说就算祝子翎确实能缓解他身上的毛病,但对方就愿意这么被他利用吗?
明明是夫妻,没有男女之情,却要因为这样功利的目的同床,那未免太可笑了。
容昭神色沉凝,在黑暗中重新闭上眼睛。
果然他就不是能平安喜乐的命,还是不要做平安喜乐的梦了。
不过是一点头痛失眠的毛病而已,反正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
虽然睡不好,但也死不了。
容昭放缓呼吸,试图让自己像往常那样,熬上半天后能稍微浅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