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想要献身的那晚……寒溪像是被魇住了一样,猛然挣开了药力,淡漠冷峻的脸上闪过许久的迷茫,而后忽然问他,为何觉得他们会结为道侣。
江照雪永远忘不了季寒溪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像做了一场被控制的梦, 忽然醒了过来, 也像……忽然彻底挣脱了什么束缚,解开了一道让他身不由己的枷锁。
季寒溪外面那层让江照雪披在身上当成炫耀的壳, 被一只无形的手剥了下来,彻彻底底地撕了个粉碎。
那一瞬间,江照雪心里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季寒溪从未心悦他,之前对他的纵容,只是天道的强行安排,如今,有一个人坏了天道的运数……
江照雪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陷进肉里,渗出血丝。
从儿时起他就心悦季寒溪,他们才是天道注定的爱侣,他为了季寒溪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舍弃,什么都……
江照雪眼神渐渐扭曲。
早该死在秘境里的人,就算让他侥幸活了下来,他也会再次送他去死。
他目光执着地看向对面长身玉立的季寒溪。
青年一袭雪衣姿态清冷,俊逸冷淡的面庞上,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可那双凌厉的双眸此刻却多了几分阴郁。
江照雪心里一跳,顺着季寒溪的目光看过去——
沈忘州身着一袭湖蓝色银丝绣仙袍,外衫和腰带上绣着的浪纹、腰间坠落的玉佩皆昭示着他一代弟子的身份,此刻他脊背放松姿态懒散,站的很是随意,仿佛这是一场无聊的宴会。
明明前面站了几位掌门师叔,所有人都规矩恭敬地候命,只有他眼皮半耷神情困倦中夹杂着一丝藏都不愿意藏的不耐,得了雾极师叔的警告后还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连师叔们都纵着他!
就算这样,他不仅不愿意听师叔训话,还不愿意规矩站着,肩膀向后不知廉耻地半倚着司溟,嘴唇翕动与人传音说着什么。
江照雪眼神里妒火灼烧,险些咬碎了牙。
明明是个惹人厌恶的东西!明明寒溪那么厌恶他恨不得他死!
对,他早就应该死了,只要他死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惊恐又期待的弧度,想起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暗暗吸气。
他一定要让沈忘州付出代价,抢夺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的代价!
沈忘州感受到了江照雪和季寒溪明晃晃的视线,加上过度享乐身体亏虚得光是站着腰侧都隐隐有些酸疼、那儿还被吮得破了皮的羞耻不适,一时间很是羞赧烦躁,烦躁的缝儿里又止不住通过这两个人往深了想。
沈忘州暂时还不确定这具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被“沈忘州”刻意遗忘的,他和季寒溪之间的真相。
头疼欲裂的感觉试过两次就让他意识到,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
沈忘州直觉他还要再回想些什么。
但进入“沈忘州”记忆的诀窍他还没有掌握,只知道这几次进入记忆,全是他和季寒溪独处,恰巧碰到了和记忆有关的事物。
和往事最有关联的人第一个是季寒溪,第二个就是江照雪。
万一触发记忆的是两个人,那他光看季寒溪还不够。
沈忘州紧蹙着眉,想着不然把江照雪抓到犄角旮旯问一通,尝试一次……?
正想着,司溟忽然在他耳边软声问了句晚上可不可以去他房间睡,他一个人好害怕,声音软得糖水儿似的,沈忘州后颈连着尾椎那一小条紧跟着一阵酥麻,瞬间没心思管江照雪了。
耳垂红得像滴血坠儿,凸起的喉结微滚,短短几次呼吸间已经闪过了无数个精彩绝伦的画面,每一个的后果都是他惊尽人亡……
过了好一会儿,在司溟温柔期待的目光中,沈忘州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你不死谁死。
沈忘州用力闭了闭眼睛,自暴自弃地对自己说。
师叔们交代完,各级弟子们规矩地行礼,他们得到了“本次百仙大会二代弟子也会上场”的肯定答复,回到各自房间内卯着劲儿修炼,争取获得难得的历练机会。
季寒溪身为首席弟子,霖泽真仙和各位师叔不想出面的事情都要交给他去做。
虽然弟子们散了,他依旧要跟雾极师叔走,去安排百仙大会的各项事宜。
议事阁内顿时只余下四位一代弟子和江照雪。
沈忘州心被司溟一句话摆弄得像风吹湖面,涟漪一圈圈的乱了。
虽然两边的器官已经发出了警告,但百宝囊里零星几颗温鲸养体丹还是给了他拽着司溟就要回屋休息的勇气。
下次再试试江照雪是不是激起回忆的“钥匙”吧,他耳根发热地想。
不过有时候老天都会看不过去他糟践自己的身体。
在江照雪故作亲切地喊出那声“忘州”后,沈忘州深吸了一口气,被迫止住了脚步,停在门口。
江照雪脸色有些奇怪,沈忘州瞧出几分压抑阴冷来,都不像天天笑来笑去的伪装模样了。
他不关心这个,只看着江照雪,没什么耐性地啧:“找我干什么?大师兄去议事不带着你了么?”
随口一句,却字字正好戳着江照雪的心窝。
江照雪攥紧指尖,唇角挽出一个得体的弧度,笑意虚假地道:“寒溪与师叔们有要事商议,我自然不可以跟随,这是常人都懂的道理,小师弟不知?莫不是……没人教。”
这是说他不守规矩,不懂事儿,没爹妈教。
连着骂了一串,还说的挺明显的,是真气着了,就是气的有点儿莫名其妙,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沈忘州觉得他不想动手,欠抽的先找上门了。
很贴心。
他便要顺势试试,江照雪的话可不可以让他回忆起“沈忘州”什么不美好的记忆来。
沈忘州嘴唇一张刚要开口,手腕忽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圈住。
司溟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弱柳扶风似的靠在他肩上,动作轻佻而漫不经心,眼底只装得下沈忘州,都未看江照雪一眼。
他语气玩味地问:“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在质疑师父对师兄的教导么?”
江照雪眼睛一直盯着沈忘州,忽然被扣上一顶大帽子,反应很快地道:“小师弟误会——”
司溟压根不听他解释,趴在沈忘州耳边,懒倦的嗓音不高不低地说:“我要告诉师父和师祖。”
沈忘州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扬,反手捏了下司溟的小拇指指尖儿。
他小师弟实在是太可爱了,若不是人多眼杂,他都想抱着亲一口了。
多大人了,还告状呢。
江照雪自然知道司溟在仙宗内的特殊地位,他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尊上带回来的弟子,身份地位不同凡响,就连宗主都要谨慎对待。
司溟若是去告他的状,那他会不会直接被赶出鲛岳仙宗……
江照雪脸色难看地扯了扯唇角,强压下对沈忘州的厌恶,眨着那双无辜的眸子看向沈忘州,目光扫过两人亲昵蹭在一起的小拇指时,眼底一晃而过清晰刻骨的怨毒。
他眼睫微垂,温声笑道:“司溟师弟,你真的误会了,忘州他虽然心悦寒溪,又因为寒溪与我的关系……总是不高兴,可我自幼和忘州亲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言语伤害忘州呢?”
沈忘州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江照雪的目的——居然想离间他和司溟。
可惜司溟知道他不是原来的“沈忘州”,对季寒溪自然没有那些感情,这招不管用。
如果放在才穿书的时候,他可能觉得江照雪和季寒溪之间浓情蜜意不可拆散,但如今的季寒溪对江照雪有几分真情,就不可考量了。
他轻嗤了声,杀人诛心地笑:“季寒溪那般‘心悦’你,为何不与你结为道侣?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就别操心我了。”
江照雪最在乎的就是季寒溪不愿与他结为道侣的事实,让他多年来依仗着季寒溪获得的弟子们的谄媚尊崇、得到的数不清的宝物、吃掉的那些世间罕有的仙草……都化为一个个又重又狠的巴掌,抽的他满脸是血羞愤难当。
他胸口起伏呼吸不稳地盯着沈忘州,所有的憎恨都附加在眼前这个清晰的人形上,脑海里那个声音愈发清晰,眼神也愈发阴毒。
只要杀了沈忘州……
沈忘州看他的表情也没觉得多么痛快,反而认真地想,对江照雪说再多话也没有什么用,目前来看,唯一能开启“沈忘州”回忆的人,只有季寒溪。
他若是想查明真相,只能从季寒溪着手了。
或许他要寻个恰当的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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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来幽水宗,沈忘州难免回忆起第一次来时,幽水宗少宗主邢才旸极其不要脸的热烈欢迎。
但这次,出门迎接的几个人貌似只是幽水宗名不见经传的小修者,虽然言语间客客气气,看向他们的目光却夹杂着让人不快的鄙夷和揣测。
看几位师叔的模样,明显是早有预料,神情淡然地随着几人进入幽水宗。
那几个修者将他们带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别院后,解释了一番鲛岳仙宗来得迟,没有更大的地方了,让他们体谅,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二代弟子里有愤愤不平的,低声议论。
“幽水宗欺人太甚!来者是客,他们这是什么态度!”
“连宗门少主都未曾出门迎接,他们眼里可还有规矩?!”
“这别院小的可怜,我们怎么住得下?”
沈忘州看着连棵灵树都没有的别院,转瞬间就想通了。
霖泽真仙对九重天的态度惹了那群走狗不高兴,走狗们尽心尽力地为难鲛岳仙宗,就当是给主子尽孝了。
这幽水宗有问题,还就这样把问题摆在了明面上……是抛出来的幌子么。
鲛岳仙宗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门,但也正因为这“第一仙宗”的地位,泼皮不要脸的才不会惧怕鲛岳仙宗为难——
鲛岳仙宗弟子们光明磊落,平日里把锄强扶弱作为箴言,总不能和他们这群弱小一般见识、刻意为难吧?
沈忘州懒洋洋地跟着人群走,倒是无所谓住在哪。
几位师叔早就从霖泽真仙口中得知了情况,见状只是让弟子们不要焦躁,随遇而安。
这别院确实小了些。
上次去断寒仙境时,鲛岳仙宗乃上等贵宾,住的是幽水仙宗最大的一处院落,亭台水榭假山绿湖,前来伺候的佣人更是近百,可谓奢华至极。
如今这小小院落,除却师叔们每人一间,弟子们甚至要两三人挤在一间房。
这就涉及到“分房睡”这个稍稍敏感的问题。
沈忘州理所应当地选择了和司溟一间——司溟的容貌和谁共处一室他都不放心,还得好好放在自己屋内藏着护着,不然他不用睡了,每夜都得惦记。
季寒溪仿佛没有看见江照雪的视线,微微蹙眉看向沈忘州身旁的司溟,提醒沈忘州:“百仙大会长达一月,你想好了?”
沈忘州正偏头低声问司溟想要哪间房,闻言头也不抬:“嗯。”
遇锦怀和秦雨自然站在一起,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选择同一间房。
遇锦怀看着沈忘州走路时小心放慢的动作,神色忧虑地传音:“阿雨,你可觉察小师弟今日有些奇怪?”
秦雨嗅到了自己做的温鲸养体丹的清甜味道,味道还很浓,怕是全吃完了……
他眼睫半垂,移开视线:“没有。”
分到最后时,只剩下一位小弟子还有季寒溪、江照雪未曾选择了。
江照雪轻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挂起温柔体贴的笑意,对小弟子说:“你一个——”
“阿雨、锦怀,我们三人一间。”季寒溪打断他。
遇锦怀目光在江照雪身上扫了一圈,掩去眼底的惊讶,温润笑道:“如此也好。”
不止遇锦怀,其余弟子们见季寒溪对江照雪的疏远也都纷纷诧异。
虽然季寒溪还在,他们不敢说什么,但光是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让江照雪觉得自己快被洞穿了。
他压下心底翻腾的阴暗,瞥过和司溟腻味在一旁的沈忘州,佯装无事地弯起唇角,温婉体贴道:“那我便与小弟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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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算不上闹剧的闹剧,在全部安排好二代弟子后结束。
沈忘州却没能带回司溟,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天已经彻底黑了,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在空中,将每一寸空气渲染得明亮,屋内虽然没有烛火光亮,依旧能看得清楚。
沈忘州手里拿着刚从师叔手里得到的参赛玉符,没敢喝幽水宗准备的茶水,从百宝囊里拿出琼浆玉露倒了一杯,神色复杂地咬着杯沿。
他刚刚才得知,胤淮也来到了幽水宗。
而且就在刚刚,胤淮还命一位师叔过来叫走了满脸迷茫、握着他手指不愿松开的司溟,说有事情告知司溟,还不让他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