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是会对施法者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而且是强制性的。
沈忘州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保命的东西,不说两人之间身体素质的天差地别,单单炎祈灵的强大自愈力就是司溟比不了的。
沈忘州要被司溟气死了,又气又急,天灵盖快掀起来了!
他一边从百宝囊内搜刮所有可以保护他的东西,一边咬牙道:“他哪看我了,我脸上又没有花!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那边假鲛人的动静将所有修者的视线都引了去,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一双眼睛,越过人群,情绪复杂地紧紧盯着。
沈忘州没能发现,司溟却故意侧身,挡住了对方的视线,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沈忘州的手。
“师兄,不要生我气,我体质特殊,不会有事的。”
沈忘州将保命法器一样一样地叠在司溟身上,连假鲛人说的“犹豫太久了,我帮帮你们吧”都没心思听。
“再特殊我也不想赌!”他握紧司溟的手,忽地想到什么,精神稍稍松懈,耳语道:“将你体内的灵力交给我控制。”
司溟眸光微动,更加靠近他身边,轻声道:“师兄?”
沈忘州没有时间好好训他,利用司溟体内的奴蛊控制住他的灵力,与自己的心脉连在一起。
奴儿与主人自然是同心的,他现在只能期望可以骗过这上古禁术,将反噬引到他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法阵遭遇了假鲛人的第一次袭击。
那只白狐也是水系灵力,扮演起鲛人来毫无负担,留魂期的大妖临近于修者飞升前的实力,只一击,就消耗了阵内凝聚的所有灵力。
对方似乎准备下死手,第二击没有间隙的袭来。
沈忘州体内的灵力瞬间抽空,同时心尖奴蛊变得滚烫,像一丛燃烧的火焰灼烫着心脏,企图再从他身体里榨出气血弥补司溟的那份。
心脏一收一缩间,一股浅蓝色的灵力随着阵法的反噬出现,缱绻亲昵地盘桓在沈忘州心脏处,轻飘飘就将反噬的力量绞杀个一干二净,而后深藏功与名地悄然消散。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沈忘州只顾得上看司溟有没有事,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丝毫没注意。
“我们撑不住的!”不知有谁喊了出来,嗓音凄厉哭嚎,“水灵根的不出去,我们都会死在这儿!都会死!”
这句话像落入水面的雨,砸出无数个平复不下的涟漪。
“霖泽真仙,你若还有救世的心,就带着所有水灵根自戕于宗外!我们会给你们载入修真史书,后人也会记得你们的!”
“水灵根的就该出去!我们撑不到反击的那一刻了!你们快去死!”
“你们还想害死所有人吗?!”
在生死面前,一切体面都被弱化成原形毕露的丑陋,假鲛人似乎就等着这一刻呢,忽然收了手,在外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一群蝼蚁自相残杀。
有人疯癫到开始提剑意图重创身边的水灵根,丢出阵法。
一个人开了头,另一些人趁乱动手,原本可以坚持到反击那一刻,陡然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沈忘州几人收到霖泽真仙的传音,开始“拉架”,这群修者下起死手来堪比妖族,沈忘州在不出阵的情形下,只能用灵力劝阻。
可灵力此刻是最宝贵的,应该用在阵法里!
就算这样,依旧连续有两人因为试图残害同门,意外失手反而被撞出去,落在宗门外。
外面的妖族仿佛见了血腥的野狗,一拥而上,吞咽咀嚼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司溟始终紧紧牵着沈忘州的手,被他护在身后,偶尔小声喊出两句不太真情实感的,甚至隐有笑意的“好可怕呀”,让沈忘州恍惚觉得自己牵的是鲛人。
“精彩精彩,人族的好戏,果然精彩。”假鲛人在外面拍手称赞,那张丑陋的脸笑得咧开嘴巴,沈忘州看得额角直跳。
假鲛人一动,修者们就不敢动了,维持着冲杀的滑稽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沈忘州也停了下来,他也想知道,假货还有什么目的。
他视线刚挪过去一点,手心就被司溟捏了一下,很是酸味地说:“师兄不要看他,他惦记师兄呢。”
沈忘州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一边将人按住牢牢保护在身后,一边自顾自地看向那假货。
真的对上了一双挑逗诱惑的狐狸眼。
眼底情意绵绵,痴心不已,好似要与他共诉衷情。
沈忘州被对方的幻术晃了一瞬,因为那张脸恶心得险些吐出来,额头赤烬契印一疼,立刻醒了过来。
就听假鲛人笑道:“杀了一个叫‘沈忘州’的修者,我便放了你们。”
情你大爷的意绵绵!
沈忘州抱紧司溟,只觉得一道道阴狠毒辣的杀意袭来,他好像身处杀阵,而不是守阵。
一句句谴责的对象从“水灵根”这个宽泛的目标,具体到了“沈忘州”这个人,除了鲛岳仙宗外,“献祭沈忘州”的提议得到了全部认可。
袭焱剑刃发出杀意十足的嗡鸣,沈忘州握紧剑柄,直面着一张张丑陋的面孔。
淡定地想。
小凤凰的计划里,还有顺手除掉他拿到赤烬妖丹这一条么。
“用‘除异’阵势驱逐沈忘州!快!”不知谁喊了一句。
“除异”,是防止阵内有阵位被侵蚀,需要超三分之二的阵位共同发起,将锁定在阵位上的修者驱逐的阵势。
这人话音刚落,沈忘州就看见自己脚下的阵位变红了!
一群蠢货,他身处正东阵位,他若是离开,法阵晃动的间隙万一留魂期大妖侵蚀进入,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面目狰狞的修者们一面关注外面的“鲛人”,一面还在提防阵内的霖泽真仙。
可霖泽真仙比他们所有人都淡然,依旧是那副不甚在意仙风道骨的态度,好似要杀的不是他的亲传弟子。
与此同时,所有鲛岳仙宗弟子都收到了宗主的传音。
“忘州无碍”。
谁来了都不会有碍的。
霖泽真仙看向沈忘州身后躲猫猫似的藏着,闻言真情实感红了眼眶,被哄着说没事的少年,无奈扶额。
尊上在,就算是凤凰帝尊亲至,也别想伤到忘州半分。
第75章 舍不得
“司溟, 你留在这儿,阵法驱逐的是我不是你。”
沈忘州皱起眉,眼神不善地看向远处的狐妖, 抓住司溟的手腕想从自己身上拿下去。
司溟力气不够被迫松开手, 孤零零地站在沈忘州身边,过了一会儿,可怜兮兮地换成用手指夹住他的一点袖口,又被沈忘州拿下来,严肃地让他不要动。
“除异”阵势渐渐成型,沈忘州心里做好打算, 故意对那只狐妖挑了下眉梢,用口型道:“爹爹等着你抓呢。”
狐妖满是鳞片的脸扭曲了一瞬,而后抬起手,就要做出攻击。
同时,“除异”阵势终于完成,沈忘州四周阵位升起八道血光,以雷霆之势包围住他。
沈忘州犹不放心地后退一步, 做好承受阵势伤害的准备, 也避免波及到和他站在一处的司溟。
千钧一发之际,沈忘州目光里病弱到脸色苍白不堪一击的少年,委屈无辜的神情有一瞬忽然变得慵懒玩味。
狭长的凤眼瞥了眼宗外的狐妖,而后又痴情地望向沈忘州,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血光缭绕间轻轻一点, 即将触碰到沈忘州的阵势倏然静止。
沈忘州眼前流淌过浅淡的蓝色水雾, 遮掩住了视线和灵识感知,雾气散开时, 无数名修者妖族和上一瞬时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灼烫的日光落在皮肤上,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安静。
太安静了。
安静到耳边只有他和另一道呼吸声,他和……司溟的呼吸声。
沈忘州眼神茫然地转头,看向那张明明熟悉,此刻却让他感到陌生的脸。
司溟紧挨着他,指尖抚过温热的手腕钻入他掌心,寻求安全感一样控着他的手握紧自己,整个依进他怀里,用他熟悉的轻软嗓音,委屈地告状道:“师兄,他们要杀了我呢,好可怕呀。”
沈忘州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司溟”,和以往无数次一样,握紧了他的手。
没有惨叫,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挣扎。
周遭安静到诡异,像忽然被抽走了空气。
视野里,近百名元婴期修者合力,甚至可以将留魂期大妖抵挡在外的上古禁术法阵,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化了……
那些曾经叫嚷着让沈忘州出去献祭的修者,从双腿开始,一点点被看不见的东西吞噬,连血液也没有飞溅,淌落在空中后散成一团团血雾消散。
宗门外,狐妖召唤出的巨大漩涡不知何时停滞,狐妖施展的所有幻术皆被撕破,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惊恐怨恨地望着司溟的方向——
帝尊告诉他,尊上不在此处,让他随意施展。
第一缕血线从那颗妖异的眼珠溢出,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漫不经心地挑开了狐妖变幻万千的那张皮,撕掉一片片树叶一样,剥开,绞碎……
狐妖只能和当初的檀魍一样,静止在原地,煎熬在漫长的死亡过程里,生不如死。
血雾弥漫里,只有沈忘州和怀里的“司溟”可以动,像神秘诡谲的仪式,用一条条性命填满。
沈忘州亲眼目睹狐妖被活生生地撕开皮囊,才猛地意识到什么,身体僵硬地低头看去。
怀里的人一直乖顺地等着他发现,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安静地依偎着。
沈忘州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攥到绷出一条条青筋,若不是司溟的手留在他掌心,被他握到失血泛白,他的指甲早已陷进肉里。
沈忘州重重地吸了口气,压制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你,骗我?!!!”
司溟浑身无助地一颤,眼尾泛红,神情可怜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嘴角:“师兄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我。”
“那前提是你他妈——你,你是,鲛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沈忘州气得脸色发白,语无伦次,眉心紧拧恨不得把眼前快哭了的人嚼碎吃了。
司溟开口欲说话。
沈忘州一把挥开他的手,看向司溟时眼前一阵发黑,又被他强行压下去,死死盯着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病弱小师弟,只觉得被耍得像个傻子!
三界数遍都没有比他更蠢比他更傻的了!
那么多端倪,那么多破绽,那么多……他为何到现在才意识到?!
赤烬一早就知道!还让“鲛人”保护他,鲛人就在他身边,还保护个屁!
他生怕鲛人会对“司溟”不测的模样,想必蠢的深得他们的心,让他们耍猴似的看得过瘾吧!
他可太蠢了,蠢得自己都想笑了。
他为什么还站在这儿,他就应该把这些烂摊子都他妈的留下,三界爱谁救谁救。
一把火都烧了才好!谁都别活了!
司溟,或者说鲛人,半点儿身为上古神明的气势都无,犹豫半晌,小心地伸出指尖轻轻勾住沈忘州的手指,往前凑了凑,轻声唤他:“师兄……不喜欢我了么?”
沈忘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怒火淹没所有,连司溟苍白手背上迅速晕出的一片红也不想看,抓住他衣领猛地拽到面前,瞪着他,到底还想问个明白:“我问你,为什么骗我?!”
“我害怕,害怕师兄若是只喜欢现在的我,我要如何自处呢,”司溟轻轻咬了咬唇,纤长脆弱的眼睫染上一层湿漉,自责地望着他,乖顺地闭上眼睛,“这次是我做错了,师兄生我气了,合该打我出气的。”
“我——”沈忘州扬起拳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与司溟相处的日日夜夜,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生出好感,如何心疼到舍不得司溟伤痛分毫……
拳头带着满腔的怒火和质问恶狠狠地砸落下来,拳峰带起猎猎劲风,含满了想见血的意味,却在落下时从司溟苍白的脸颊擦过,几缕散落的银白发丝迎风飘起。
沈忘州拳头落下去时就后悔了。
有什么可不忍心的,他就该打死眼前这个……这个……
事到如今,明知道鲛人和司溟是同一个人,根本不会被他伤到,他居然还是舍不得!连句难听的话都不想去形容司溟!
沈忘州胸口风箱似的剧烈起伏,气自己不争气,咬牙切齿地质问:“你还装什么?你是鲛人,你身体病弱是装的,你是我师弟是装的,你他妈连这张脸都是装的!到现在你装哭没用了!我告诉你,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