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州眉心一跳:“以命换命?”
赤烬语气平常:“陨了本尊,留下精魄寻找传承,妖丹助胤淮疗伤,只要胤淮在,九重天就不敢轻易作乱。”
“以本尊的命,换人族的命,以求三界平衡生生不息。”
沈忘州沉默了。
无所不能的古神,为了他眨眼间可杀千万的渺小人族,自愿陨落……他当初还真以为赤烬是被暗算不敌帝炙,被生生打的剩了一颗丹魄。
这么看来,四神中矜矜业业做事的,怕是只有这只狐狸了,是他小看了赤烬,小看了古神的觉悟。
沈忘州心里有些沉重,难得说几句好听的:“你为了人族,如此牺牲——”
“不然本尊怎会让那只秃毛鸡轻易赢了!”赤烬不屑地冷笑,不愿多提那段记忆,语气轻松地指点:“小师兄,待日后你飞升与帝迟那小崽子遇见,本尊定要你看看妖火是怎么把他烤熟的。”
沈忘州:“……”
他的沉重有些多余。
“说这么多,本尊只是想提醒你,完整的陨神劫代价和威力是相同的。当初他老子的目的是杀了我取丹魄,明面上和惊秽联手,但下一个目标就是惊秽,得到两枚丹魄再用陨神劫封印胤淮。”
沈忘州思考片刻,了然,不屑地接道:“帝迟有他老子的野心,却没那个实力,你和惊秽的丹魄他都得不到,才选择转移神魂苟且偷生。那他施展的陨神劫,必然不是完全状态的。”
若是毫无防备,说不准真让帝迟做成了,但现在他们早有预料,胤淮更是不知何时就猜到了,这半吊子的劫能不能被施展出来都是另一说。
赤烬道:“正是。不过比起胤淮,你要多担心人族。帝迟转移神魂时需要大量灵力作为后续支撑,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族修者就是最好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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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忘州回到鳞渊峰时天色已晚,偌大宫殿内静谧到落针可闻。
他抚了抚衣袖推开主殿的大门,长腿迈入,脑海里还是与霖泽真仙商议时的内容。
直到一缕与鳞渊峰格格不入的、若有似无的花香沁入鼻腔,沈忘州瞳孔一缩,紧绷身体站在原地,灵识飞速扩散。
束发的玉簪发出淡淡的浅粉色光芒,似乎与什么呼应着。
脑海中传来赤烬的声音:“咦?”
潮汐起伏般的灵力温柔地出现,轻易吞噬了空气中另一股强大灵力,沈忘州呼吸一滞,随后不再警惕,身体放松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身前的结界已经消失,一道粉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惊秽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穿着一袭华贵的金粉相间长裙。
一朵桃花状的琉璃椅凭空出现在殿内。
她气质冷然地倚坐其上,长发垂落,圈圈绕绕落在长袍上,美得惊心,桃花的香气近乎汹涌。
但此刻,这位容姿绝佳的古神表情却有些古怪,没有看高台上空荡荡的椅子,似隐忍似愤怒似咬牙切齿地盯着角落……好像要把什么吃了又不敢下口似的。
沈忘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上前几步绕过殿内的雕龙石柱,才看见形单影只站在角落里,满脸戏谑的绝色少年。
司溟肤色苍白如玉,一张薄唇却殷红的像抿过血,一双凤眼眸色深不见底,眼尾却飞着一抹病态的红,掩去了择人而噬的悚意,只余浪花泡沫似的病弱,任谁第一眼见了都要心疼几分。
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和某鲛认识几万年的惊秽,她仿佛没发现沈忘州一样,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压着嗓子道:“胤淮,本尊不是与你说笑来的!你变作这幅模样给谁看?难不成你越活越回去了。”
狭长漆黑的凤眸轻转,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忘州,闪过一抹粲然光亮,薄唇勾起又眨眼间压下,无辜又莫名地看着惊秽,话却是对着沈忘州说的。
声音低微,虚弱极了。
“师兄今日回来的好晚,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说来找师兄要发簪呢。”
头一次被叫“这个女人”的惊秽额角突突跳动,葱白的手指攥紧,险些捏碎了琉璃椅扶手,空气中的花香蓦地凝练,仿若利器。
“胤淮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发簪本就是本尊的精魄!我可不是那只狐——”
话音一顿,惊秽眉头紧蹙,偏了偏头闭上嘴。
沈忘州看着眼前的场景,迷茫了一瞬,但身体已经先行反应护在了司溟身前,眼神扫过勉强忍着不发作的惊秽,转身问司溟怎么回事。
司溟无辜地抱住他的腰,明明比沈忘州要高,还要低头埋在他颈侧,语气轻飘飘地恶人先告状。
“师兄,她威胁我,说不把你交出来就要杀了我。”
言罢,不待惊秽出声,司溟抬起头,沁水似的双眸殷殷地看向沈忘州,笑弯了眼睛,邀功似地轻道:“我没答应她,让她要杀便杀……师兄有没有心疼我?”
被某鲛威胁半晌不许她走的惊秽:“……”
沈忘州灵识里刚要化形的赤烬:“……”
殿内四人,只有沈忘州这个当事人敢教训怀里嘤嘤的鲛,道:“荒唐!说什么呢。”
还要杀便杀……他也不瞎,看的清清楚楚,惊秽气得脸都白了也没敢动一下。
司溟视线不经意似的瞥过脸色难看的惊秽,重新埋进沈忘州怀里,嘤嘤道:“她非要找鲛人,可这里哪有鲛人,只有我和师兄两人日日独处夜夜缠绵……师兄知道鲛人在哪么?师兄难不成又背着我见他了?”
沈忘州:“……”
第93章 承诺
“我……你……”沈忘州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半晌憋出几个字,“你……变回去。”
怀里的人没动,只将下巴落在他肩头, 没听见似的看着惊秽道:“师兄说他不知道, 这里没有鲛人。”
言外之意,你怎么还不滚。
殿内的桃花香转瞬间浓郁了一倍,沈忘州下意识护住司溟,看着这张满是无辜的脸也舍不得说些什么。
他转身看向惊秽,鉴于他和胤淮的关系,没有用尊称, 尴尬烦躁地抿唇道:“胤淮……不在,我可以帮你转达。”
他病的也不轻了。
灵识里传来赤烬的声音:“小师兄,让我来吧。”
话音一落,一缕华丽的金红色从沈忘州眉心飘散,落在惊秽的不远处,幻化成赤烬的人类模样。
“惊秽,我们好久不见了。”俊美的男狐眼带桃花, 一袭金红色衣袍美的刺眼。
惊秽粉色长睫低垂, 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冷嘲:“……肉身化作齑粉神魂破碎都没死透,本尊真是小看你了。”
赤烬轻抚手中折扇,不甚在意地扬唇一笑,折扇点了点沈忘州,悠然道:“我向你保证, 你有什么话对小师兄说, 他的决定就是胤淮的决定。”
惊秽顺着他的折扇看向沈忘州,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 却藏着冰棱,严厉地审视。
好一会,才冷哼道:“几万年了,这鲛终于疯了。”
竟然真的将心交给了一个卑劣低微的人族,还让对方成为了自己的主契,拿捏住唯一的弱点。
沈忘州坦坦荡荡地立在原地,手指卷了一缕司溟垂落的银白发丝,任惊秽上下看他,闻言扯起唇角,不在意地回:“疯的好,疯的听话。”
司溟“听话”地眨了眨眼睛,稠丽的面孔笑得散漫又得意。
在惊秽看来,这眼神颇有些“我有师兄你没有”的浓浓炫耀,看得她浑身难受。
惊秽眼不见为净地收回视线:“既然你身上有胤淮的‘祭’,攥着他的命,本尊就与你说。帝迟派人来冥府求本尊,要本尊给他修真界和凡界所有人族的命簿,和修改命簿的断魂笔。”
沈忘州眉心一跳:“命簿?”
“小师兄有所不知,”赤烬思索着道:“凡人的命簿记着生辰死期和大劫,命簿除断魂笔外不可轻易更改,强行更改视为损毁,命簿主人会遭天道诛灭,化为一缕灵力滋养三界。断魂笔可短暂操控这缕灵力,让它去到需要滋养的地方。”
沈忘州眯起眼:“帝迟要这两样东西,是想要陨了修者和凡人的命,再用断魂笔操控吸收这些灵力……”好助他完成对季寒溪的神魂转移。
惊秽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在犹豫,如果交出了这两样东西就等于和帝迟站在了一起。不说帝迟会用命簿造出多少杀孽,单单和胤淮彻底变成敌对关系,就足够她犹豫了。
可是不交出去,帝迟会抢,惊秽的精魄被胤淮拿走了,自然不是对手。
她此行的目的大概就是……
“本尊来拿回精魄。”
惊秽对沈忘州伸出手,指尖轻动,沈忘州头顶的发簪发出细微的嗡鸣,像被赋予灵魂一样主动脱离,墨发如瀑纷纷落下,半遮住了凌厉的轮廓。
沈忘州担心惊秽拿回了精魄会生出别的乱子,抬手想要按住,玉簪突然化为一道灵力穿过他的手,直奔惊秽而去。
他抓了个空。
“送出去的礼物,还能轻易要回去么?”
蓦地变低的声线缭绕在沈忘州耳畔,视线里的银白发丝眨眼间长至足踝,清瘦少年身上的宗内服饰变作华贵繁复的月色仙袍。
白银色的坠饰随着灵力浮动,碰撞着发出诡谲悦耳的声响,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扶住沈忘州的腰后,轻轻按向自己。
飘在空中的发簪忽地顿住,被另一只手轻松拿在掌心,指腹轻佻地抚过精致的纹路。
沈忘州抬起头,被近在咫尺的容颜晃得愣了愣,垂下来的发丝落在他眼角,有些痒痒的。
赖在他怀里的人终于玩够了,恢复了胤淮的模样。
胤淮垂着头,长睫半遮住黛色的眼珠,白皙的指尖穿过沈忘州散落的头发,熟练亲昵地亲手替他重新束发。
惊秽眼瞧着自己的精魄又被夺了去,她不是胤淮的对手,只能言语讥讽:“胤淮,本尊的精魄你用的还真是顺手。看来你那些天材地宝都不够珍贵,才要来本尊这里抢东西献殷勤。”
“小桃树,”胤淮头也没抬,不紧不慢地拾起沈忘州的一缕碎发,笑得莫名,“这里哪有你的精魄?我手里的,可是忘州的簪子。”
惊秽呼吸一滞,被这鲛明目张胆的强抢气得眼前发黑。她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止于此。
只能咬牙耐着性子道:“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拿回精魄就与帝迟联手。我也不放心你们。帝迟若是向我发难,没有精魄,我如何自保?”
赤烬善解人意地“哦”了声,道:“你此番前来,是寻胤淮要一个承诺的,他若答应保你,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惊秽不正眼看他,只是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这鲛是不是故意的,等四道视线同时看过来,等待他这个当事鲛给一个说法时,沈忘州的头发还没有整理好。
他垂着眼专注地为伴侣打理头发,云淡风轻的贤惠样子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日日独守空房、手无缚鸡之力的鲛罢了,天塌了都比不上沈忘州的头发重要。
眼瞧着惊秽的脸越来越黑,赤烬在一旁善意地提醒:“咳,你不如寻小师兄一诺。”
胤淮这鲛向来冷血又无情,就算答应了也有一万种可能出乱子——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亲手把惊秽宰了。
人是胤淮亲手陨的,确实没死在帝迟手里,也算是完成了承诺……
但要是沈忘州答应了,他定然舍不得让沈忘州毁约。
只要是沈忘州想做的,胤淮恨不得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一起做。
惊秽与他们相识万年,经过赤烬的提醒,亦看穿了其中的关系。
事关重大,她直接了当地要求沈忘州:“你在此与本尊立誓,如若帝迟为难本尊,你与胤淮定要护本尊和冥界周全。”
沈忘州不可能让惊秽这样一位古神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他无视头发上作乱的手,重复了一遍惊秽的话,发下了誓言。
“……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惊秽满意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你们和帝迟之间的事与本尊无关,冥府不会插手,你们自求多福吧。”
她保持中立,谁也不帮。
赤烬不赞同地摇头:“惊秽,这是我们四个的事情,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惊秽:“哼,本尊还偏要独善其身了。”
沈忘州看着惊秽和赤烬,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