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看见妹妹从沙发另一头踱步到他身边卧下,乖乖地看着他,郁霜心里软软地塌陷下去一块,把妹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挠它的下巴。
——要是人类都和小猫小狗一样简单就好了。
“你是不是因为谭叔和我二叔的原因,所以才这么问?”周书熠想到什么,试探着问。
郁霜默认。
周书熠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你真的应该多交一点朋友,他们那些老东西,成天净教你些屁话。”
“我……我没有朋友。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郁霜有点紧张,说完之后又不确定地问:“我们算是朋友吗?”
他的眼神无辜而忐忑,映着细碎的阳光,像一只懵懂的鹿。
周书熠总是无法直视这样的眼睛,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说:“当然。你愿意的话,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郁霜垂下睫毛:“谢谢你,书熠。”
周书熠要去上学的消息令郁霜一整天都很沉闷。
周慕予晚上回家,郁霜像一只小尾巴默默跟在他身后,在周慕予站在衣柜前换衣服的时候,郁霜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不声不响地靠在他背上。
周慕予了解郁霜,知道他这又是有心事了,转过身把他揽进怀里,揉揉他的后脑勺,问:“今天玩得不开心吗?”
郁霜摇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猫和狗相处不好吗?”
“也没有,它们相处得很好。”郁霜抬起头,忽然说,“书熠要去上学了。”
周慕予愣了一下,想起周书熠好像是快要开学了。
时间过得太快,周书熠高三开学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郁霜垂下眼帘:“我舍不得他和弟弟……”
他的语气和表情有一点失落,看起来仅仅只是因为好朋友要离开所以难过,无法让人产生其他的联想。
于是周慕予不可避免的心软了,轻轻亲了一下郁霜的额头,说:“他们放假会回来看你。”
“嗯。”郁霜更紧地抱住周慕予,埋在他怀里,抱了一会儿,问:“以后我可以去上学吗?”
周慕予欲言又止。原本要说“当然可以”的,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郁霜离开自己去上学。
周慕予的沉默让郁霜得到了答案,他慢慢松开自己的手,说:“没关系的我,我……”
我什么,他说不出来。
“郁霜。”周慕予扣住郁霜的腰,没有让他放开自己。
郁霜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除了难过之外还有几分失望和沮丧。他看着周慕予的眼睛,说:“我知道的。谭叔叔也没有让我去上学。”
也……
这个字落在周慕予耳朵里,像一根刺。
“谭律明为什么不让你去上学?”周慕予问。
“他说,希望我陪在他身边,还说,他养得起我,我不需要上学……”
谭律明把郁霜当做自己豢养的宠物,而现在,周慕予也正在做同样的事。——郁霜没有这么说,但周慕予听出了这样的意思。
并没有错。
他对郁霜的喜欢包含了太多自私的占有,周慕予自认不是高尚的人,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但是遇上郁霜的目光,他忽然动摇了。
是让自己满足还是让郁霜快乐,这对周慕予来说是一道难选的题。
“你真的很想去上学么?”周慕予问。
郁霜的睫毛颤了颤,很轻地点了点头。
“要是我不让你去呢?”
“那就不去了……我乖乖在你身边,不去别的地方。”
周慕予没有说话。
无论是周慕予还是谭律明,大概都无法理解郁霜对学校的向往。
那是郁霜唯一能当一个普通人的地方,在学校里,他不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不是谁的情人,也不是纨绔子弟虎视眈眈的漂亮玩具,他只是一个学生,和其他所有学生一样。
郁霜没有对周慕予说这些话。
他知道世上一切都有代价,他得到安稳富裕的生活,付出一部分自由,这很公平。
第45章 “你怨过他么?”
周书熠这几天往周慕予家跑得很勤,他没有再提自己要走的事,仍旧像往常那样陪郁霜玩、给郁霜上课。
某天上午周书熠过来,郁霜还在楼上睡觉,原因没有别的,——周慕予昨晚不做人,把郁霜折腾到天快亮,周书熠来之前,他才刚睡着没多久。
弟弟带着妹妹在院子里的小花园扑蝴蝶,周书熠和周慕予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周慕予今天没有工作安排,端了杯咖啡慢悠悠地喝,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睡衣,一副吃饱喝足的闲适样子。
“你是不是快要过生日了?”想起什么,周慕予忽然问。
周书熠正专心致志看两只宠物玩闹,闻言回过神:“啊?哦,是,下个月。”
“想要什么礼物?”
“……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叔侄俩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聊天,说完这句,各自无话。
周书熠余光瞥了一眼楼上,想了想问:“我有个不算愿望的愿望,你能答应我么?”
“你先说是什么。”
“你能不能让郁霜去上学?”
这句话问出口,空气凝固了一瞬。
周慕予脸色沉了沉,转过头,语气平静:“为什么?”
周书熠硬着头皮说:“他辛辛苦苦上了这么久的课,要是最后没去上大学,这些课不都白上了么?”
周慕予盯着周书熠的眼睛,半晌,冷声轻笑:“你以为我让你给他上课,是为了让他去上学么?”
周书熠愣住,没有听懂。
“打发时间罢了,上课或者逛街买包没什么差别。”周慕予淡淡地说,“我可以为了哄他开心让他去学这些没用的东西,但是不代表我同意他真的离开我去上学。”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他是人,他有上学的权利!”
比起周书熠情绪激动,周慕予仍然是平静的:“你快要十八岁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他是有上学的权利没错,但首先他是我养的,所以他要听我的。”
“你,你不讲道理!”
……
两个人说话,没有注意到郁霜已经起床下楼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房门口,穿着睡衣和兔耳朵拖鞋,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默默垂下眼帘,转身回到房子里。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院子里玩耍的弟弟最先发现郁霜,扔下皮球嗷呜一声跑过来。
“唉,你去哪?”
周书熠随着弟弟的动静转身,周慕予也一起回头,两人看见郁霜,均是一怔。
郁霜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弯腰接住跑来的弟弟,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今天好早。”
弟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傻笑着摇尾巴:“嗷呜!”
郁霜蹲下来,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妹妹呢?”
弟弟转了个圈冲小花园的方向汪汪叫,郁霜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家的小白猫踱着步子过来。
郁霜抱起小猫,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它的脸:“爸爸给你喂早饭了吗?”
猫:“喵——”
“好乖。”
……
从始至终,郁霜没有看周慕予和周书熠。
他不太想面对他们,刚睡醒的他情绪低落,害怕自己无法展现出乖巧懂事的微笑,索性选择逃避。
他把猫放下,轻轻拍拍它的脑袋,说:“你们先玩,我去洗脸。”
“郁霜。”周书熠叫他。
郁霜没有回头,径直走向楼梯。
周书熠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周慕予。
周慕予皱着眉头,目光跟随郁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然后转过身,闭了闭眼睛。
“他听到了。”周书熠说。
“嗯。”
“你不去哄哄吗?”
周慕予抬眼,目光暗了暗。
“你们现在是结过婚的夫妻,不是金主和被包养的情人,你说那种话,他听到一定会难过,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他吗?”
周慕予淡笑:“你倒是懂得不少。”
周书熠认真地说:“我只知道男人不应该让自己喜欢的人伤心。”
对峙半晌,周慕予起身:“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今天说的这么做。”
周慕予离开后,长椅上只剩周书熠一个人。
还有一猫一狗。
周书熠后知后觉地消沉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甚至生出后悔。——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还要劝周慕予去哄郁霜,那是他们的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看到郁霜失落的背影,周书熠还是想也不想地那么说了。
周慕予可以混账,可以伤任何人的心,但不能是郁霜。郁霜值得好好的被爱,不可以受任何委屈。
事实上,周慕予并不像周书熠以为的那样平静和游刃有余。
相反他步履沉重,心乱如麻。
上楼找到郁霜,郁霜正站在洗手台前发呆,额前的碎发挂着几滴水珠,眼角红红的,像是哭过。
周慕予想起周书熠说的话。
他让郁霜伤心了吗?
刚才那些话并非全是他的本意,只是周书熠那么重要的十八岁生日愿望是关于郁霜,并且是让郁霜离开他去上学。周慕予心里不舒服,所以故意那么说。
没想到被郁霜听到了。
他似乎应该解释和道歉,但男人好面子的天性让他不习惯这样低头。站在浴室门口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郁霜。”
郁霜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慢慢转过头:“先生……”
又是这个带着尊敬和生疏的称呼。
周慕予微微皱起眉头,想起郁霜从未称呼过谭律明“谭先生”,却对外称呼自己为“周先生”。
周先生,谭叔叔。孰亲孰远一目了然。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片刻,郁霜露出一个温顺而讨好的微笑,像平日那样问:“您怎么上来了,书熠呢?”
“在楼下。”周慕予说。
“哦。”
郁霜垂下眼帘,细白莹润的脖颈延伸到睡衣里,领口覆盖的地方半遮半掩地露出一片吻痕。那是他昨夜予取予求,被周慕予打上的烙印。
他整个人都是周慕予的。
这样的认知令周慕予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走到郁霜身旁,抬手抚摸他泛红的眼角:“哭了吗?”
郁霜迟钝地张了张口,摇摇头:“没有。”
周慕予没有理会他的否认,问:“为什么哭,因为我不许你去上学么?”
“不是……”
并不全是。
郁霜并不是非要去上学不可,只是周慕予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有一点难过。
原来结婚也不能代表什么,他在周慕予心里,仍然是一只被豢养的宠物。
周慕予低下头,捧起郁霜的脸,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谭律明不让你上学的时候,你怨过他么?”
郁霜的睫毛颤了颤,呼吸一滞。
他应该否认的,但他没有。
周慕予继续问:“他那么坏,不让你上学,不让你交朋友,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我……”
郁霜怔怔地看着周慕予,眼眶泛红,睫毛潮湿带着水汽,看了一会儿,鼻子一酸:“谭叔叔不坏。”
周慕予目光暗了暗:“你知不知道对自己的丈夫说别的男人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的语速不快,语气也很平静,却让郁霜生出畏惧,不自觉轻轻瑟缩。
“谭律明他明明可以从小把你接回去,让你衣食无忧快快乐乐长大,但他非要等你吃尽苦头才对你伸出手,给你施加恩惠,再把你关在笼子里,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郁霜无意识地摇头:“不是,不是那样的……”
“我说的不对么?”周慕予的拇指轻轻擦过郁霜的眼角,抹掉那一点潮湿,“他那么会算计,你怎么玩得过他?”
郁霜倏的一下落下眼泪。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周慕予说的是对的,但他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