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勉强定了定心神。
他和戴子明都住在秦晟这里,蹭他的车去了学校。
这个点来学校的人不多,江予刚下车,就看见了挺拔站在校门口的身影,心脏猛地一跳。
——是庄敛。
江予内心惊惧,原本就发慌的心脏在见到庄敛的同时激烈地跳了起来。
庄敛也看见了他,抬步朝他走过来,喉咙处被烫出来的疤痕始终没有结疤,有些惨烈。
“秦哥……”江予转身去找秦晟,抖着手指取下了助听器。
他不想听到庄敛的声音。
第70章
庄敛脚步微顿, 寂然地看着江予被秦晟和戴子明护在了中间,看着他们带着江予无视他,与他擦肩而过。他站在原地,阴晦死寂的眼神挡在额发下, 微微收紧了下颌线。
戴子明回头看了一眼, 很快又转了回去。
江予手心攥着助听器,埋着头, 一直没看庄敛一眼, 直到进了校门,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 拽着戴子明和秦晟快走了几步, 直到拐了弯,将校门口灼热的视线甩在了身后, 他才彻底松懈下来, 重新戴上了助听器。
他走得快, 戴子明和秦晟落后了他两步,江予停下来等他们走上来之后才继续走。
戴子明和秦晟在聊其他的事, 江予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有些出神。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刚才见到的庄敛。
到了教室,江予站在门口盯了会自己的座位, 突然吸了口气,说, “我去办公室找老舒。”
“啊?你想换座位吗小鱼?”戴子明走向座位的脚步一顿,浑不在意地说,“要换一起换呗, 走,铁汁和你一块儿去找老舒。”
说完招呼秦晟, “秦哥,一起吗?”
秦晟很轻淡地“嗯”了一下,和他们一块儿走向老舒的办公室。
崇英给老师们提供了宿舍,班主任们通常需要在学生们到学校前就已经待在办公室。老舒今天不需要和教导主任一起去抓迟到,所以江予他们找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批改昨天交上去的作业,端着保温杯嘬了一口热茶,然后吐了两下茶沫子。
办公室门口有人敲门,老舒抬头,看见他们,拧好保温杯的盖放在一边,说,“来了?坐吧。”
“早啊老舒。”戴子明厚着脸皮嬉皮笑脸,“找你申请个事,行不?”
老舒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反而看着江予包着纱布的耳垂说,“哟,江小鱼同学今天怎么不耍宝了?耳朵怎么了?”
江予抿起了嘴巴,选择性没听见前面的话,说,“耳钉取不下来了,做了个小手术。”
老舒没评价他佩戴饰品这件事,除非做得太出格,他一般不会管这种事,崇英的校规没有这条,他也不认为青春期的小孩臭美一些就会影响学习,但他还是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啊”了一下,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报告!”戴子明举手插|进来,“我们申请换座位。”
老舒:“驳回。”
“为什么啊?”戴子明哀嚎。
“我们不换。”秦晟开口,引得办公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一起看向他,他淡淡地说,“让江予换。”
老舒沉吟了两秒,“可以。”
戴子明:“?”
还没等他疑问,他就听见老舒开始赶人了,“快上早读了,你们先去教室,江予留下。”
戴子明一边嚷嚷着还有十五分钟才上早读简直丧心病狂一边跟着秦晟出去了,江予不明所以留下来看着老舒,迟疑了两秒,冲老舒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舒老师?”
办公室内饮水机烧水的声音停了,老舒起身倒了杯热水放在对面,抬了抬下颔说,“坐吧,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聊。”
“你和庄敛闹矛盾了?”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个,江予动作一滞,很快敛下了眼睫,没吭声。
“你哥那天给我打了电话。”老舒边说边打开抽屉找到手机,慢条斯理找到了班长的微信,给他发了条消息就将手机放在一边,“问了一些你和庄敛的事。”
江予咬着唇内侧的肉,斟酌着说,“我哥问了什么?”
那天江稚在被庄敛拒绝沟通后找了个方便的时间给老舒打了个电话了解江予和庄敛在学校的情况,老舒如实告诉了江予,最后温和地说,“你哥哥想让你的座位和庄敛分开,但老师这两天考虑了一下,如果你们真的产生了矛盾,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帮你们调解,方便吗?”
江予动了动嘴唇,他原本想说不方便,又觉得太冷硬,于是在这三个字脱口而出前咽了回去。
老舒并不知道他和庄敛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知情他视作最喜爱的天真无邪大白鹅的学生中出了一只黑不溜秋的异类,也想象不到庄敛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在尽自己作为一个班主任的职责。
江予放在桌下面的手抓紧了裤子,温和委婉,但态度坚定,说,“没什么可以调节的,老师。”
老舒仔细看了他一会,见他有想走的意思,在他开口之前打断说,“你先等等,先别急着回教室。”
江予不明就里地看着他,良久端起放在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干燥的唇瓣被润湿。
没多久,身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江予下意识以为秦晟和戴子明又回来了,刚放下纸杯准备转头,蓦地听见一道梦魇般低冷的嗓音,“舒老师。”
几乎在这道嗓音响起的刹那,江予遍体生寒,脸色惨白。
“嗯,来了?自己找张椅子搬过来坐。”老舒摘下眼镜,十指交叉压在面前的那一沓作业上,俨然一副想要和他们深入交流的模样。
江予低着头,余光中出现了一张软椅,他一顿,马上就要转开眼,然而还不等他转开,一只缠着项链的手腕继而出现,布满裂痕的红色平安扣随着对方的动作晃悠。
“江予?你低着头做什么?”老舒疑惑说。
江予有些坐立难安地抬起头,面色惨白得厉害,嗓子发紧,声如蚊呐,“老师,我……”好想走。
“你脖子擦药了吗?”老舒皱着眉问庄敛。
江予张了张嘴,在听见庄敛嗓音的时候又闭紧了嘴。
“……嗯。”庄敛一瞬不瞬盯着江予的侧脸,喉咙震动,被烫出来的伤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和这个人靠得这么近,他低声说,“没事。”
宝宝。
好想你。
宝宝,看看我。
江予咬紧下颌,腮帮鼓起了些微的弧度,梗着脖子说,“老师,如果能换座位的话,我就先回去搬书了,马上就要上课了。”
“不急,先把换座位的事放一边,待会再说。”老舒看得出他在生气,但还是无情说,“我们现在先谈谈你们之间的事。”
“没什么好谈的。”江予心里堵得慌,烦躁地舔了下唇,低声哀求说,“真的,舒老师,别谈了。”
他不想再被迫回忆一次被庄敛欺骗恐吓的日子了,这样会显得他很蠢,很可笑。
老舒又皱了下眉,江予在老师们面前一直是个乖巧省心的小孩,偶尔喜欢在老师面前耍宝卖乖,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挺喜欢他,鲜少有这种不配合的行为。
“老师。”庄敛蓦地开口,“他不换座位。”
——你凭什么不让我换座位?江予收紧手指,咬着牙,将到嘴的质问咽了下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庄敛一眼。
庄敛点漆双瞳凝了会江予的侧脸,见他垮着脸,喉咙动了动,说,“……我换。”
“……”江予冷脸,铁了心似地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真的不说?”老舒无奈说,“同学之间没什么大的矛盾,现在吵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十年以后反倒会觉得太幼稚了,是不是?”
没人回答他。
“好吧。”老舒又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堆,见他俩都不领情,最后干脆手一扬,眼不见心不烦说,“出去吧,随便你们谁换,自己和同学商量好。”
他话一说完,江予就兔子似地一下从座位蹿了起来,蹿出去的时候顺手一推,椅子就咕噜一下滑了回去。庄敛很快站起来,将椅子放回原位,跟着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反锁了,江予捣鼓了半天没打开,急得恨不得一脚踹开门。
“……”庄敛很轻地弯了下唇,上前,在江予身后伸出手开门,几乎将江予笼罩在身形下。
在他靠近的瞬间,江予感受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手脚冰凉。
变态。江予用力闭了闭眼,面前的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想挤出去,但很快被握住了手腕。
老舒见他们在门前纠缠,想了想说,“别打架。”
“江予。”庄敛低声叫他,姿态放得很卑微,“你,能不能看看我?”
当着老舒的面,江予没回应他,打开门出去,掰着庄敛的手指想将手腕抽出来。
这个办公室是高一班主任们专用的办公室,其他老师都去蹲迟到了,来这里的学生也很少,所以没人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
江予的手腕还残留着那天被庄敛捏出来的淤痕,养了几天之后没有之前那么触目惊心。
“小鱼。”庄敛喉咙攒动,嗓音低哑,注视着江予贴着纱布的耳垂,眸色沉了沉,“你把我送的耳钉取下来了。你不喜欢了吗?”
江予深吸了口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放开我。”
“小狗好想你。”庄敛喃喃说,凝着江予的眼珠小狗般乌黑,掩藏着疯狂的臆想,他说,“宝宝,我的脖子好疼。”
这个称呼让江予打了个寒颤,被惊吓的记忆重新翻涌出来,他愤恨地抬起微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又在装可怜吗,庄敛?”
庄敛眼神低垂,喉咙处被烫出来的、结痂后被反复抠烂的伤口显得狰狞恐怖,然而他想展示的对象却没有看它。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庄敛。”江予粗鲁地擦掉挂在眼眶的眼泪,深吸了口气,浑身哆嗦,但依旧咬着牙说,“你靠近我只会让我觉得你好可怕,我竟然被你骗了这么久,庄敛,我求求你,你放过我。”
“……”庄敛眼神沉寂,看着他,动了动喉咙,“宝宝不喜欢小狗了?”
“我说了我没有小狗!”江予微微抬高了音调,使劲全身力气掰开庄敛的手指,终于将手腕抽了出来,转身就走,边走边取下了助听器。
他走出了一段距离,抬手用袖子使劲擦掉眼泪,突然转身冲过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泄愤地踹了一脚庄敛的小腿胫骨跑了,“变态!踹死你!离我远点!”
第71章
江予踹完人就蹿得飞快, 两三下就蹿回了教室,坐在座位上喘气,手心的冷汗微微打湿了助听器,他缓了好一会才抽了张纸擦干净助听器, 正打算戴上, 突然看见庄敛回来了,又把助听器放了下来。
他低着头不去看他, 只能看见那一截带着脚印的裤腿在他面前执拗地站了许久, 直到他头皮发麻,攥起了冰凉的指尖, 对方才终于离开。
庄敛搬着桌子去了后面, 和他换座位的那个人不敢和他掰扯,默默搬着桌子来了前面。
江予心里松了口气, 吸了吸鼻子, 抬起指尖抹掉悬在眼眶的热泪, 直到上课才戴上助听器,没有转头看庄敛搬到哪儿了, 也没有去看搬到他左边的人是谁,只是默默翻着缺席的那几页课本,盘算着找时间补课。
课间, 褚莺莺收完作业,抱着一摞练习册从江予身边经过, 过了会又折了回来,瞧了瞧他的耳朵才说,“江予,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连消息都不回?你耳朵没事吧?”
她不是第一个来问江予这两天动向的人,江予顿了顿, 微微收紧握着水笔的那只手,抬起头,又解释了一遍,“耳钉长肉里了,去医院取了。”
“耳钉还会长肉里?”褚莺莺诧异说,然后又小心瞥了眼教室后面,压低声音说,“算了。你知道这两天你没来庄敛脸黑成什么样了吗?我的妈呀你是不知道,那几天都没人敢从他座位边经过。你是不是和他闹掰了?”
江予不想说,只沉默地看着她。
褚莺莺马上就懂了,无声地张圆了嘴,然后抱着练习册冲去了办公室。
江予继续誊抄学委和班长的笔记,抄到一半变得心浮气躁起来,索性将笔记本都收了起来,戳了戳秦晟的肩,说,“秦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