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对象是裴斯言。
“现在买票还是到那再买?”裴斯言帮江逾白搭了把手,把从他手里滑落的番茄酱拿起来,笑着问。
江逾白不假思索:“到那再买。”
他站起身,轻轻踢了踢闻溯示意让开。闻溯缓慢动了动眉稍,抬起头,把奶茶重新递给江逾白。
他们之间这样的动作有过无数次,江逾白自然而然地腾出一只手接住,尔后才觉出莫名其妙。
但懒得探究了。
“谢谢。”江逾白丢下一句,就要往外迈脚直接跨过去。却见闻溯翘起腿,把路彻底拦住:“我准你走了吗?”
江逾白又是一愣: “你……”
“松鼠。”闻溯喊道。
“说。”江逾白不耐烦了。
“谁才是你男朋友?”闻溯撩眼看定他。
对上目光的刹那,江逾白心头涌上一阵古怪。
他低着头探究这人眼神片刻,又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迟疑好几秒,开口:“你……”
“那你是不是该陪我?”闻溯又是一挑眉,再度懒散笑开。
……大家不过是表面关系,陪你干什么,写作业吗?
就算是写作业,凭什么不是你陪我?
他们这一桌都是校草级别的颜值,尤其闻溯这个一贯没有表情的人还笑着,几乎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江逾白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熟视无睹,默不作声望着闻溯,盯紧他唇角的弧度,忽然间也是一笑。
江逾白笑起来和闻溯截然不同,这一笑更和以往不同,有种凉薄的惊艳,漆黑眼里清光流转,让人同时想起月光、蔷薇和雪。
月光无声。蔷薇带刺。霜雪冷冽,
“要我陪你?那就一起去呗。”江逾白往桌沿上一倚,放松了姿势,居高临下笑看着闻溯,“去吗?”
第40章 Ch.40
闻溯的回答是去。
于是江逾白不客气地把炸鸡往他怀里一塞, 支使他到出餐台打包。
十月底的深秋,没有风的时候,太阳晒着才会暖洋洋;一旦吹着风,无论多好的阳光, 落到身上都凉飕飕。
这会儿便起了风, 广场上绿植们枝摇叶晃,姿态凌乱, 体感温度下降起码两三度。闻溯和裴斯言一个在江逾白左, 一个走在他右边,三个人一出麦当劳, 头发被吹得齐刷刷往后翻。
江逾白被吹得黑了脸, 心说如果不是闻溯自己现在哪会受这种罪,待会儿一定要给他买一张单独的、周围全是人的电影票, 让他体验体验什么叫“被人淹没不知所措”。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赵鸣宥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连说带比表达了“我要看电影、我要加入你们”的意愿,并且付诸行动——
只见他热情洋溢地打开手机支付宝, 点开电影购买界面,刷啦啦买下后排居中四个位置的票。
江逾白的计划胎死腹中。
可江逾白能怎么办。江逾白只能一口气喝瘪可乐杯,面无表情凝视赵鸣宥, 重重道了一声谢。
三个人的电影变成四个人的活动。
队列也悄然无声间发生了变化,傅磷拉着裴斯言说话, 三个人的并排齐步走变成了江逾白和闻溯肩并肩。
江逾白没生硬地加快脚步或者放慢,只在路过垃圾桶时把喝空的可乐杯咚的丢了进去。
而在商场门口,他们又遇上百米短跑比完就逃的傅磷。
如此一来, 四连坐变成了五连,影片还在傅磷的提议下换成了重新上映的《泰坦尼克》。
这是《泰坦尼克》第二次在中国重映, 今天又是工作日,没多少人来看,五个人包了场。
江逾白也是老早之前就看过,但经典永远值得重温。电影开场后,他将全副心神投入到剧情中,奶茶偶尔才喝一口,但看着看着,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左边的动静吸引走。
左边坐的是傅磷。他腿上放着泰坦尼克限定版爆米花桶,手虚虚抓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
现在是影片开始播放的第二十分钟,他眼眶已经红通通,时不时还吸一下鼻子。
“……兄弟,不至于吧,人家这才刚开始。”江逾白愣愣地看着他。
“对啊,一会儿他俩还要上床呢,多喜庆的事儿。”坐在傅磷另一边的赵鸣宥也说。整个放映厅就他们几个人,他毫不掩饰对那个片段的期待。
但傅磷一抹眼角,哽咽:“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俩现在有多美好,所以才这么难过。”
江逾白:“……”
赵鸣宥:“……”
他们俩同时闭嘴,从傅磷那抓了一把爆米花走。
江逾白继续看电影。
杯子里的奶茶逐渐减少,爆米花也又抓了一把,Jack和Rose的那段刺激情节也到了。
这个厅是巨幕,他们坐在最好的观影位置上,男女主亲热的画面几乎直接砸进眼里。立体音效让接吻的水声和吮·吸同时响起在耳旁和脑后,江逾白捏爆米花的手一抖,下意识瞟了眼闻溯。
亦是在这时,江逾白身旁的傅磷……压抑着抽噎了一声。
江逾白:“…………”
江逾白立刻不抖了,眼神收回来,爆米花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咬碎吞下,再往傅磷的爆米花桶里伸手,又找出一大把。
黑暗里响起了一声短促低冷的笑,但听不真切,仿佛错觉。江逾白吃着爆米花,一小包纸巾从右边递到眼前。
他动作一顿,顺着拿纸巾的手看过去,感觉非常、格外、十分有必要对闻溯解释点什么。
闻溯先一步开口:“我想傅磷应该需要。”
“……”江逾白闭上嘴,顿了半秒,接下纸巾拿给傅磷,说:“谢谢。”
谢你不是觉得我需要。
不久过后那包纸巾果然派上用场,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出现故障,傅磷彻底成了一个流泪猫猫头。
影片里的慌乱、哀切、怒吼、生死、分别和傅磷的啜泣完全融合,他语气凄苦:“鸣啊,你说要是他们多找到一块木板,那该多好啊。”
赵鸣宥安慰的话术很机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别哭了。”
傅磷神情悲哀:“你说要是他们没有爱上对方,后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难过?”
赵鸣宥面带超脱:“电影嘛,肯定往煽情了拍,你别哭了。”
傅磷嗓音幽幽:“可这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
赵鸣宥:“……”
赵鸣宥往外吐出一口气:“你别哭了。”
江逾白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为了不让傅磷发现,一个劲儿往闻溯那边偏。闻溯目光往他脸上轻轻一掠,伸手勾住下颌,将他带笑的视线转过来落向自己。
“如果是我看哭,你会安慰我吗?”闻溯低声问。
屏幕画面里透出的光时而明亮时而昏幽。江逾白在这样的暧昧交错里对上闻溯的视线,视线扫过他狭长的眉眼,在他轻轻闭合泛着莹润光泽的嘴唇上停留半拍。
然后啪的拍掉这人的手。
“不会。”江逾白转回头看着前方,散漫地说。
片尾曲响起了,垂垂老矣的女主人公安详入睡,在梦中再见了年轻时的爱人,影片彻底进入尾声。
几个人离开放映厅,在星巴克外面找了个位置坐着下,陪傅磷缓和心情。
傅磷吃完剩下半桶爆米花和江逾白他们从麦当劳打包出来的炸鸡,眼眶还是红的。为了振奋他,一行人又把打着“喜剧”标签的《宇宙探索编辑部》看了。
而第二部 电影看完,大半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但此刻距离吃饭又过早,江逾白提议去电玩城。
赵鸣宥没忘记闻溯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拖住傅磷回了句“不去”。裴斯言也说回学校,三人结伴离开,眨眼只剩江逾白和闻溯两人。
江逾白顿时丧失了玩乐的兴致,在商场里漫无目的逛了一圈,来到步行街上。
寒风穿街过巷,太阳正往西沉,像一团火球悬挂在摩天大楼之间,将附近的流云灼烧成灿烂的颜色。
天和地是如此狭小又如此辽阔,被一栋栋建筑一条条道路分割。江逾白手揣在卫衣口袋里,从一棵树下走到另一棵树下。闻溯跟在身后,看着他乌黑的短发和白皙的后颈,轻喊:“松鼠。”
“嗯?”江逾白懒懒地应了一声,没回头。
“你今天没怎么理我。”闻溯说。
其实远不止今天,最近这段时间,除了请教学习上的问题和一些必要的事情外,江逾白便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江逾白回答说:“谁让你一来就嗖嗖嗖往外放冷气,跟个大爷似的,当然不理你。”
“既然觉得运动会无聊,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你干什么?找你给我布置作业吗?好不容易不上课——”江逾白说得理直气壮,旋即被自己找的理由逗笑,赶紧憋住。
“那入场式结束之后,为什么不把位置换到我旁边?”闻溯抿了下唇,声音更轻。
江逾白的笑从脸上褪去,低声道:“你不是也没把座位换到我那里去么?”
他伸手拨了两下卫衣帽子上的系绳。他不希望闻溯揪着他的态度不放,闻溯再追问下去,他可能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
往前跨了一大步,从树底下走到阳光里,走两步又停,转身面朝闻溯,问:“晚上吃什么?”
闻溯依然在树的阴影里。风很大,吹得树干都要折了,可闻溯仍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
或者说孤拔。
他对上江逾白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他:“这附近新开了一家不错的烤肉。”
“好。”江逾白点头,又笑起来打了个响指,“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接下来换闻溯走在前面带路。
他说的那家烤肉开在一条小巷里,店面不大,屋外有一口半人高的瓷缸,上面漂浮着两片莲叶,里面的布局也很有情调。
江逾白选了能看到这口缸的位置,坐下后闻溯点菜,他点饮料。
然而饮料点着点着,点成了酒。
一种叫青梅煮酒,用一口不深的石锅盛着,底下烧炭火,锅里煮着梅子红枣枸杞山楂以及各种参类,汤色褐红,仿佛一锅补药。
另一种是桂花米酒。它的卖相便很大众,容器是个瓷壶,托盘上铺着冰,还弄干冰营造氛围效果。
酒都甜,就着烤肉喝正好。
两个人话都不多,却不约而同吃得慢,从云霞如火吃到了月挂枝头。
江逾白先掏手机结账。他酒量不好,但喝酒不上脸,皮肤白得跟水洗的瓷似的,灯光一照仿佛透明。可闻溯看得出他有些醉了。
他喝醉了会软绵绵地说话,漆黑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闻溯在老板“欢迎下次再来”的声音中圈住江逾白的手腕,一步一步走进夜色里。
小巷里风很安静,路灯洒落的光芒也安静,青石板路老旧悠长,远处有窸窣的虫鸣声。闻溯手指搭在江逾白突出分明的腕骨上,轻轻摩挲了几下,慢慢向下滑,变成十指交扣。
江逾白任他牵着。
走了一段,闻溯低喊:“江逾白。”
江逾白应:“嗯。”
风把江逾白身上的酒香送向闻溯。两个人分明喝的是一样的酒,可闻溯就是觉得有所不同,江逾白身上的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闻到让人沉迷。
他不自觉地把手扣得更紧,又喊:“松鼠。”
“嗯?”
“江逾白。”
“……在呢。”江逾白拖长了调子,终于不耐烦了。
可不耐烦他也没将手从闻溯手里挣脱,只是走得越来越慢,慢慢地落到闻溯后头,就像打游戏点了跟随,由着闻溯带他走。
再长的巷子也有尽头,拐出去后,便回到了都市的车水马龙。
秋夜的寂静消失了,人群熙攘如潮,踩着细高跟的年轻女孩和同伴说笑不断,中年人夹着公文包奔走匆匆。
沿街店铺喇叭的叫卖声来来回回都是那几种,公交站台上车停了又走,对面高楼外墙上广告变换闪烁。
江逾白怔了好几秒才适应这样的转变,又花了几秒认出这是哪里,茫然看着闻溯:“来这里干嘛?”
闻溯眸光扫向公交站台:“我以为……”我以为你会选择回家。
风吹个不停,江逾白抓了抓头发。醉鬼读不出闻溯欲言又止之下的意义为何,但不妨碍他心思突然活络,乌漆漆的眼眸一转,往四下走了几步,回头:“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