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闻九天情动的时候像刚刚成熟的曼妙禁果,认真干起正事来却反倒显得有些年纪小,“如果你不想再被我泼一次的话,就少管闲事。”
“我对你的底线是,你不能指挥我的生活,不能干涉我的工作,” 闻九天顿了一下,脸色沉了些。他深灰色的浓眉愈发标致,整张脸精神严肃了起来,“更不能再往我身上涂颜料。”
“那幅破画你给我有多远扔多远,我不管它几个亿。”
傅岹然耐心听着闻九天的话,却没有回应他的要求。
“你指项目外包的事?” 傅岹然问。
“我指所有。” 闻九天毫不委婉,“当然也包括那个外包的项目。”
傅岹然凝视着闻九天的眼睛,不知是在蛊惑抑或被蛊惑。
“每一次别人觉得你在胡作非为,” 傅岹然说,“都是只有我站在你这一边。”
“而且我能教你的还有很多,你为什么那么排斥我呢?”
“我胡作非为是我自己的事,有什么结果我都认。” 闻九天近乎风声鹤唳。他的唇又轻微抖动了起来,“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再也不要被你控制了。”
闻九天走了,还一并带走了傅岹然家里所有的颜料。
闻九天或许确实是有成为史诗级渣男的潜质。他有一具美少年的胴体,神经质的大脑,青春旺盛的荷尔蒙,和翻脸不认人的贤者时间。
但这些,对傅岹然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他从不怕闻九天由着性子胡闹,他不想看到的反倒是闻九天逐渐拥有理性。
上午傅岹然还有工作安排,他只能暂时放闻九天跑一阵子。
今天是约定好的任可野第一次做汇报的日子。傅岹然卡着点到了工作室,李开和任可野他们都已经到了。
“闻九天的伤怎么样了?” 任可野一见到傅岹然便笑着问道,“我猜恢复得还不错吧。”
傅岹然一时没明白任可野话里的意思。他坐了下来,“怎么?”
“今早六点多他还给我发消息呢,看来是还不错。” 大约是福至心灵,任可野没有告诉傅岹然他和闻九天已经分手了。
并且显而易见,闻九天也没有告诉傅岹然这件事。
“昨晚他非要出院,我就带他回我家了。” 傅岹然随便翻了几页面前的纸质文件,“大概是今早我起来的时候吵醒他了吧。”
“.........”
任可野还算淡定,李开是半秒钟都快呆不下去了。
傅岹然却佯装没看见。他环顾四周,示意任可野,“可以开始了吗?”
今天的报告主要是基于过去的市场调研和数据分析内容。任可野在这一行根基颇深,他呈现了已有的结论,并且结合他对傅岹然的了解初步规划了下一步报告具体的方向。
“不需要考虑我的个人风格。” 傅岹然一手支着下巴,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这个游戏我不会亲自参与制作。”
任可野愣了下,“...哦?”
“我只是想要一个...” 傅岹然比划了一下,“最‘市场’的方案。”
“从策划到美术到编程,我都不会参与具体事务。”
李开在一旁,似乎憋了很久了,“那什么,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咱们难道这个游戏所有部分都外包吗?”
“不可以么。” 傅岹然问。
“那...” 李开语塞。
“跟各个外包的具体沟通都由你来,” 傅岹然对李开道,“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可以招人。”
“.........”
李开彻底难以理解。他印象中的傅岹然并不是一个如此懒惰的人,“那你干什么呢?”
傅岹然靠着椅背,呼了口气,“大概就是把以前所有由我管的事情,都交给别人管吧。”
“.........”
任可野眯着眼睛想了想,“...忒修斯之船?”
傅岹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应话。
他的手机响了,是傅无闻打来的。
“我出去接个电话。” 傅岹然看见来电显示,大约能猜到是为了闻九天的事。
果不其然,一接通傅无闻的怒吼就传了出来。
“喂,傅岹然你怎么回事儿!” 傅无闻明显又急又气,“昨天是你自己要在医院里照顾闻九天,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傅岹然知道闻九天今天早上肯定是要去闯祸的,但他不是太在意。
“闻九天怎么了。”
“他怎么了?” 傅无闻气得没脾气,“他身残志坚地拖着一条伤腿又跑去作死了!”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傅无闻像是站在大街上给傅岹然打电话。
走廊放着几颗盆栽,傅岹然伸出指头,无意识地挑逗着叶片。
“你怎么能让他出院呢?” 傅无闻字正腔圆地开始了质问,“他缝了四针,万一裂开了呢?”
“他说他今天早上有正事要办。” 傅岹然扯了一片叶子,在指尖捏了捏,“我也拦不住。”
“.........”
“你拦不住你为什么不跟着去?你拦不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无闻听起来颇为抓狂,“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城管来了。”
电话被挂断,傅岹然产生了些许好奇。
城管。
城管都来了?
闻九天又搞出什么奇思妙想了。
“哎,” 会议室里,任可野问李开,“傅岹然以前工作态度就这样吗?”
“哪能啊!” 李开有些生气,整个人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他叹了口气,“傅岹然以前从来不这样,他一向是目的性极强,工作起来异常强悍的。”
任可野若有所思,“那怎么...”
李开不由得想起昨天傅岹然在医院里陪护闻九天的事,忍不住扁了下嘴,“还不是因为那个闻...”
“闻?” 任可野笑了,“你说闻九天啊?”
李开这才想起任可野也跟闻九天有一腿,顿时更糟心了。
“不可能的。” 任可野拍了拍李开的肩,“闻九天只是看起来疯,实际上根本不是傅岹然的对手——至少现在还不是。”
走廊上,傅岹然点开了粉丝录屏的闻九天直播回放,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只见画展门口的人行道上,闻九天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大木箱堆到了一起。他爬到木箱上坐着,拿起话筒开始了。
“首先要跟各位说一句抱歉。” 闻九天指了指脚边的颜料,“这个主意是我昨晚才想到的,所以来不及扯横幅了。”
“.........”
“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人说我不懂艺术。” 闻九天眼神放远,看起来像在胡编乱造一些往事,“于是,我朝他头上浇了一桶颜料,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艺术。”
“昨天晚上我忽然想,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别的人被骂过,只是并非每个人手边都有一桶颜料。” 闻九天歪了下头,目光天真而残忍,宛若一个不知邪恶的人在思索着什么,“所以我为今天的画展准备了好几桶颜料,大家可以尽情地泼——我们展出的画都是放在玻璃柜里的,不用担心损坏。”
“在这里你可以泼出愤怒,泼出风格,甚至泼出艺术!” 闻九天从木箱上站了起来。他穿着傅岹然的衬衫,这件庄重的正装让他看起来更加无所拘束。
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绕开走,有的好奇瞅两眼,还有的边绕开边骂骂咧咧瞅两眼。
人群默契地避开展览门口有些占道的木箱,时不时背景音响起鸣笛。闻九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烟火气十足的街道上方,仿佛一个误入歧途的清醒疯子。
“本届展览口号是:去他妈的艺术。” 闻九天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耸了耸肩,露出的锁骨明显得惹人爱怜。他很瘦,又很小,好像做出什么错事都理所应当,“这就是我想说的,欢迎大家来我们的展览。”
第8章 很亲密
重新回到会议室,傅岹然的神情似乎比方才自然轻松了些。
时隔多年,闻九天依旧是那个会喊着“去他妈的艺术”泼颜料的漂亮小疯子。这让傅岹然感到安心。
如果说,今早闻九天在傅岹然半诱惑半强迫下接受他的“主动帮助”是源于生理层面的悸动,是理智终究无法克制欲望;
那么,这个“临时想起”的展览主题,足以说明闻九天在精神上至今都无法脱离傅岹然的影响。
也许闻九天不再像从前那般心甘情愿地依恋这个哥哥,也许闻九天甚至憎恶他。可闻九天离不开傅岹然,无论怎样挣扎。
这意味着闻九天在傅岹然面前永远会失控,他永远无法完全依照自己的意志面对傅岹然。
只要主人轻飘飘地摇一下手中的铃,散养出去的小狗就会不由自主地自己跑回家。
宛若如来佛祖看着孙悟空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傅岹然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满意乃至愉悦。
“出什么事了么?” 任可野见傅岹然回来,主动问道。
“没什么。” 傅岹然放下手机,坐回会议桌前。他悠悠然地夹了一根没点的烟,“刚才行业报告说到哪儿了?”
傅岹然不打算再管闻九天办画展办到城管上门的事了,他一般不会在感情生活上耽误太多精力。
闻九天闯祸也好、庸俗也罢,傅岹然其实都不太在乎。只要闻九天跑不掉就行了,那些小打小闹在傅岹然看来就跟玩儿差不多。
空闲的时候,傅岹然会陪闻九天玩一会儿,就像小时候他陪闻九天一起喂猫一样;但傅岹然从不是色令智昏的那类人。
“我好像刷到了闻九天的视频…” 李开有些犹豫道,“也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网友说城管都来了。”
“办了个画展。” 傅岹然自己惯着闻九天,却从不在人前替闻九天辩解,“做宣传的方式过激了点。”
“城管都惊动了,你不去看看吗?” 任可野眉挑了下,像是有些讶异于傅岹然的反应,“这个报告我下午再做也可以。”
“有傅无闻盯着,出不了什么大事。任博士,请继续。” 傅岹然做了个请的手势,“国内的游戏市场,我还真不是很了解。”
画展门口。
傅无闻正带着人手挨个儿搬开挡道的大木箱子,一旁的闻九天刚刚被城管批评教育完。
“你站着别动!” 傅无闻制止了闻九天上前帮忙的动作,“万一再把伤口拉裂了,我特么还得送你去医院。”
闻九天不甚服气地撇了下嘴,却还是没动,“这些箱子早上都是我一个人搬来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让开。” 傅无闻刚把一个大箱子搬到角落。他现在看闻九天极不顺眼,“你早饭吃了没?要不去买杯豆浆,别搁这儿杵着。”
“吃了。我今早喝了一杯牛奶,还吃了两片面包。” 闻九天掰着指头道。他偶尔会显得很纯真,认真得像个孩子,“其实我不想喝牛奶,但是傅岹然非要我喝。”
“那你搬这些颜料吧。” 傅无闻不耐烦地指挥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些。”
“跟傅岹然买的。” 闻九天边说边把颜料往画展门口摆,“虽然还没付钱。”
“.........”
早高峰已过,人行道上匆忙的行人少了些。占道的阻碍物被搬走,但画展门口还是彩旗飘飘得令人瞩目,更多的人在路过时会好奇地往里面瞧一眼。
傅无闻直起身,叹了口气。他身上的衬衫皱得奄奄一息,仿佛刚从工地搬砖回来,但竟然仍有几分精明能干的气质。
“你跟傅岹然又好了?” 傅无闻不轻不重地在闻九天头上敲了一下,“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不还要死要活的吗,又砸红酒又泼画的;转眼晚上就跟人家回家了?”
闻九天既没澄清泼画的黑锅,也没解释自己是被威胁的。他什么都没辩解。
傅无闻总体来看是个好哥哥。他跟闻九天从小相处并不多,但在闻氏画廊出事后却还是主动承担起了照顾闻九天的责任:帮闻九天交学费,在能有的最大限度内尊重闻九天保住画廊的执念。
“那个外包合同的事,真的没办法撤销了吗?” 闻九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