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闻九天答应交出自己的手机,傅岹然才最终允许他进门。
四年过去,闻九天或许变了些,但傅岹然完全没变。
闻九天又想跑了。
傅岹然敏锐地从闻九天今日的缺席里察觉到了这一点。半个月就快到了,闻九天不想选择又不敢不选,只能逃跑到桐州拖延时间。
会议结束后,傅岹然夹着一根烟,眯着眼睛在窗前坐了好一会儿。
“品牌方寄的联名款卫衣到了吗?”
李开:“到了。按你的要求,是00001号。”
“好。” 傅岹然放下这根没点的烟,“你把它寄到桐州去,寄给闻九天。”
《玫瑰,白天鹅,美人》的联名卫衣,当然要穿在它的模特身上,才最好看。
第20章 我不在乎
桐州,天气晴。
闻九天下高铁时刚过中午,他直接打了个车去展览。热火朝天的气息随着饭点的结束而散去,仓库门口的小巷正笼在剩下的惬意余韵里。
“小闻总,” 中午人少,看门的团队人员趴在桌上打哈欠。他见闻九天来了才连忙坐直,有些意外,“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闻九天向来不怎么管劳动纪律的事,他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没纪律的人。他在角落的后台处卸下背包,在偌大的仓库里巡视了一圈。
《第一届什么都可以拿来展》。与上次相比,这里满了许多。
不少展示柜里放进了展品,它们中的大多数并不千奇百怪。老旧箱包、磨损的球鞋、写过的习题册...都是日常生活里随处可见的物品,由于种种原因被原主人丢弃。
在经历了画展的声名狼藉又一夜爆火后,闻九天对这样平常朴实的展品感到安心。
人们是自发地参与进这场展览里的,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譬如仰慕傅岹然。
由于老板久违地来了,众位工作人员都围了过来。
闻九天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陪同。他不太习惯被人簇拥的感觉,“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我随便看看。如果暂时不忙,休息也可以。”
“小闻总,其实...” 其中一个女孩子语气雀跃。
“还有事吗?” 闻九天问。
“您真的认识傅岹然啊?” 那个女孩子试探着道。在她身后,众人的目光都闪着好奇,显然对答案很关心。
“.........”
“嗯。” 闻九天说着转过了身。他对这个问题的回避溢于言表。
墙上的标语积了些灰,没有从前那么耀眼了,看上去平和许多。
「相信自己,赞美他人」——闻九天很喜欢这句话。但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他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桐州了。
“这些展品...” 闻九天平静地挣扎片刻,“都是什么时候收集来的?”
“是在傅岹然关注我之后吗。”
几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怔了一会儿。半晌,才有人道,“那倒不是。”
“傅岹然老师关注您之后,网上的点击量确实出现过短期激增,游客也多了点,还有同行提出想来这儿做直播......但是展品的收集速度,其实变化不大。”
“现在这里的大多数物品,都是之前就在的。”
闻九天表面上状若无意地点点头,暗地里却松了口气。
他这才察觉到有些饿。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吃什么东西。
门口的米线摊还是之前那一个,现在人不多。闻九天去点了一碗,他还记得上次的味道。
“哟,你就是开这展览那人吧,上次也来吃过。” 摊主现煮了一锅,掀开盖子,里头飘出热乎乎的香气。他认出了闻九天。
闻九天不太擅长与人说话,尤其是在“泼画事件”之后。他已许久没有登上过自己的账号,更没看过私信和评论区了。
他接过米线,只点了下头,没说话。
“你一个白毛多显眼呐。” 摊主啧啧道。
闻九天蹲在路边吃米线,像一只美貌的小野猫,又缺爱又怕生,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
他的手机响了,是傅无闻。
“喂。” 闻九天接电话时有一瞬间的抗拒,生怕是傅无闻喊自己回去开会。
“喂。” 好在傅无闻语气如常,“刚从傅岹然那边儿出来,东西都给你送过去了。”
“你到桐州了吧?”
“到了。” 闻九天扒完最后两口米线,还意犹未尽地把汤也一起喝了。
“傅岹然今天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对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傅无闻顿了下,“你真没跟他吵架?”
闻九天保持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今天开会呢,有两件事跟你知会一声。” 傅无闻也没深究,他继续道,“你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回公司。”
“首先,给我们的这个外包项目,傅岹然不会亲自负责,他好像有别的要忙;”
闻九天不为所动,“第二件事呢。”
“负责跟我们对接的,是傅岹然从前团队里的一个同事,刚从美国回来,叫林序。” 傅无闻说,“我今天听他那意思,你俩认识?”
“.........”
“.........”
一无所知的傅无闻半点没发觉闻九天的异样,“林序那人看起来挺靠谱的。”
“如果是由他对接,不直接跟傅岹然合作...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吧?”
闻九天挂了电话。他揉了下眼睛,站起来时天似乎比刚刚阴了几分。
仓库里多了几个刚来的游客,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中间还有一个头发花白但很讲究的老奶奶,被染着红发的孙女搀扶着。
他们正在登记想丢弃的物品。由于是无法储存的,所以要写在纸上。
老奶奶年事已高,眼睛看不清,写字颇有些困难。
工作人员主动笑着道,“奶奶,要不让您孙女帮您写?”
老奶奶却眯缝着眼,摇了下头。她从小手包里取出老花镜,颤巍巍地拿着纸片走到一旁,戴上老花镜后一笔一笔地写了起来,动作认真得像在临摹。
和所有年轻人一样,孙女很快就轻松写完。她交回卡片,抬起头看见了闻九天。
“你就是闻九天吗?!” 孙女显然没想到能见到闻九天本人。她颇为惊喜,拿出手机就想拍照。
闻九天没吭声,也没阻拦。他走回角落里的后台,撕下一张纸,又在桌上找了支笔。
傅岹然。
闻九天一本正经地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字迹潦草得充满负气。他咬住嘴唇,勉强克制住颤抖。
那一家人离去了。闻九天听见老奶奶喊了声囡囡,那个孙女才停下手机跟了上去。
闻九天攥着那张写有傅岹然名字的纸,走到了登记台前。
“小闻总,怎么了?” 工作人员有些奇怪。
“我...” 闻九天攥着纸,还是说不出口。
他忽然意识到丢掉一样物品并不意味着洒脱,它恰恰是脆弱和在乎的证明。
一个对你毫无影响的东西,你甚至不会注意到它是否存在。
闻九天掌心攥得更紧了,他现在恨不能把这张纸立刻毁尸灭迹。
“我来看看你们登记好了没。” 闻九天编了个借口。
“哦...”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让出了位置。
刚刚那一对祖孙写的卡片现在叠放在一起,有着连续的编号。其中一张写着“家人对我的爱”,另一张写着“奶奶的癌症”。
“小闻总!” 另一个工作人员接了个电话,急忙喊了一声。
闻九天回过神来。他把掌心的卡片塞进裤子口袋,从登记台走了出来,“什么事。”
“桐州美术馆的人打电话说要过来...交流学习。” 那个工作人员小声而神秘地说,“估计是听说今天你来了。”
闻九天皱起了眉,像听见林序要来给自己拜年一样。
“其实,之前傅岹然老师关注你的时候,美术馆就差人来问过。” 工作人员生怕闻九天过分单纯没听懂,又补充道。
闻九天却毫无反应,“跟他们说不方便。”
“.........”
在全世界所有的美术馆里,闻九天最不想见的就是桐州美术馆。
因为它曾有一间愚白厅,也因为它如今拿愚白厅展出傅岹然的画。
桐州美术馆和这个仓库就隔一条小巷,走路最多五分钟。闻九天像是生怕见到半个美术馆的人一样,转头就走。
“你不是自己也在搞画廊画展什么的吗?” 另一个工作人员上前委婉道,“有美术馆的关系,以后总归方便一点。”
闻九天头都不回地往外走,离去前只扔下一句干净利落的拒绝,“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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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原本平平无奇的东西,一旦开始限量,就会拥有超出它本身的价值;如果它再有幸添上个略显特殊的编号,那可不得了,立刻就鸡犬升天了起来。
李开在打包0001号联名款卫衣时,尽管没说话,却满脸都写着长吁短叹。
在他的心目中,闻九天简直就是个勾魂摄魄的小妖精,傅岹然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跟被下了蛊似的色令智昏。
0001号卫衣全球只有一件,傅岹然拆都没拆就直接转赠给闻九天;不过细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毕竟先前闻九天泼了那1.1个亿的画,傅岹然也没说什么。
“打包好了。” 李开说话不太有精神。
“好,稍等。” 傅岹然正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这是一幅简笔画,画中的少年瘦削美丽,眼睛躲闪,像刚受惊了的样子。
他的两条腿倮 露在外,光着的脚悬在空中;上身只有一件明显大了的衬衫,领口大开,正从肩头滑落。
傅岹然简略到位地画完人物,又在右下角补了两笔,添了一个颜料桶和几根画刷。
这是当年《玫瑰,白天鹅,美人》的创作场景。
闻九天从来不喜欢傅岹然在自己身上涂色,那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毫无意志、任人摆弄的物件。可是当年他因为擅自回国的事惹怒了傅岹然,再不情愿也得忍着。
傅岹然知道,这始终是闻九天无法挣脱的一个梦魇,像拴在他脖子上的一根绳,另一段牵在傅岹然手里。
“就送件衣服,你还专门画一幅画?” 李开在无语中叹为观止。
傅岹然漫不经心地哼笑了声,画完后把这张纸叠好,塞进了装卫衣的纸盒里。
“要确保在我说的那一天送到。” 傅岹然看着李开,语气平静而坚决,“明白吗。”
李开匪夷所思,点了点头。他捧着盒子转身出去,开始联系快递。
那是第十五天,是傅岹然要替闻九天做决定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改冬令时,导致我差点记错时间(。。
第21章 身外之物
尽管项目仍在初步策划阶段,但傅岹然筹备新游戏的消息一透出去,便迅速成为了现象级的文化新闻。
这是傅岹然离开游戏公司后的第一部 作品,他本人享有全部的创作自由。严格来说他真正擅长的是技术美术,而非游戏的核心玩法和设定;可广大网友们管不了这些,大家依旧兴奋得毫无道理,连带着傅岹然联名款的第二批预售都猛涨了一波销量。
傅岹然的上一部游戏不好玩——这一定是游戏公司的锅,黑心商家压迫艺术家;傅岹然跟奢牌联名的卫衣刷新了销售记录——我就知道我没粉错人。
某种程度上,“傅岹然”这三个字更像一个完美无缺的虚拟形象,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傅岹然叼着根烟,随便翻了几页网上的评论。他似乎真的不怎么在意公众的赞美,很快就将手机丢掉了一旁。
工作是一件无聊的事;而创作,是一件比工作更无聊的事。
傅岹然用打火机点了烟,懒懒地吸了一口。他在平板上勾了一幅闻九天的写真——没穿衣服的那种,露出了狡黠的笑。
“傅岹然?” 林序敲了敲门。
傅岹然笑意渐敛,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神情。他嗯了一声,“什么事。”
“你在忙吗?” 林序推门进来,“外面有人找你,说是画协的。”
“画协的?” 傅岹然不动声色地退出了绘画界面,“负责什么的。”
“好像是想请你去当一个山水画比赛的评委,” 林序想了想,“叫‘沈灵均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