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顿时有些讪讪,“没事。”
我看他在原地一动不动,明显还是有话说,但又不主动。我也不愿意等,直接开我的房门,诸伏景光的声音这才响了起来,“榎本同学,我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我跟别人约了吃饭,找时间再跟我说吧。”
这一说完,我就把房门合上了。
我大概知道诸伏景光说的是什么事,应该是他年幼时在长野经历的惨案。之前我就有疑心过他似乎挺支持教官那边的,后来才知道诸伏景光想从警察内部系统去查十五年前长野惨案的全部线索,找出还在逃逸中的罪犯。
这全部细节还是从鬼塚大叔那边听说的。
他最近无聊就会找我聊天。
主要是因为我养小弟的消息从学生群传到了教官群那边。大叔怕我误入歧途,又不敢批评我,就只能客观地从时间上减少我和柳本南川相处的时间。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说。慢慢地,我了解了全班的家庭基本情况。
不过,我不想帮忙。
诸伏景光的事情吃力不讨好。
一方面,这是十五年前在长野县的陈年旧案。身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诸伏景光本人还失忆了。无论从时间上,或者地域上,都查起来很费劲。另一方面,我不确定诸伏景光自己知不知道,还是有意去回避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日本刑事诉讼法规定,杀人等最高刑为死刑的罪行公诉时效为15年。时间上已经过了罪行公诉时效,诸伏景光现在就算真的能找回杀人犯,还能做什么?
我记得他哥哥诸伏高明似乎也是警察,他本人都没有查了,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现在查出凶手,对受害者来说,光是道德难题就会给自己沉重的心理负担。哪怕报复是情有可原,但法不容情。到头来,只会把自己推入地狱。
老实说,我不信诸伏景光像这样为了查凶手,费尽心思来当警察,在他知道凶手在哪里后,会什么都不做。就算短时间不做,长时间呢?而且,万一凶手本人发生什么事情,外界若有新闻媒体找事,第一反应也是会联想到这人和诸伏景光有仇,推断是诸伏景光下手的。这真拿着一些空穴来风的消息随意给人戴帽子的话,查起来不仅本人会有问题,连警视厅也会被不嫌事大的媒体记者弄得乌烟瘴气。
这虽然是过分联想了,但毕竟防患于未然。我的担心跟教官们的担心,或者跟他素未蒙面的那位大哥的顾虑都是大同小异的。
讲真,还不如不查。或者,谁都不帮忙,看诸伏景光瞎折腾。
……
我身上那种开枪后的硝烟味实在太重了,光是换身衣服还不够,不得不洗个澡,捡了一件运动装就出门。刚出门,我就看到诸伏景光还像是石头一样地站在我的房间门口。一看到我,他就立刻说道:“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可以现在听吗?”
“……”
我之前应该要很严厉地让他直接滚才对。
然而,诸伏景光还装傻一样地朝着我笑了笑。老实说,大概是看久了柳本和南川那两张蠢脸。我现在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还看得挺顺眼的。
在对比中,我连耐心都多了一两分。
我也不接话,只是边锁门边问道:“那个降谷呢?”
诸伏景光见我和他说话,也扔掉他的那些废话,很快地说道:“他去图书馆学习了,你找他有事情吗?”
“我想要他的电话号码。”
诸伏景光一愣,而后笑道:“可以,你先等一下。”
我就在旁边看着他翻着通讯录,很快我的手机里面就录了一长串电话号码。我想也没有想就打通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让他过来这里接你走。”
我用5日元打赌——这个诸伏景光根本就没有让降谷零知道他正在查他父母的那桩案子。
见我立刻拨打电话,诸伏景光笑得有些勉强,“倒也不用这么快就验证。”
他这话心虚着呢……
我还在想他是不是给个假的来应付我,结果诸伏景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
“……”
“我觉得,你应该会把我来找你的这件事告诉Zero,所以,我给的是我的电话。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摁灭电话声,平静地说道:“不,我还挺高兴的。”
“什么?”
“我喜欢聪明人,说话简单得多。”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报时道,“现在是周六,东京时间上午十一点二十二分,榎本弘一出发去东京浅草Genp Asaka。”
旁边的诸伏景光听得茫然,但他很聪明地不问。
我望着诸伏景光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介绍一个以前是刑警,现在做侦探的大叔给你认识,如何?”
我走在前面,很快就听到诸伏景光跟上我的脚步,于是又想到一个问题,“话说,要是毛利大叔问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就说——”
诸伏景光反应很快,“同班同学?”
“我从不带同学去见我的长辈的。这一听就很假。”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我趁着他还没有把叫我头皮发麻的“朋友”说出口,我就给他提示——「小弟」。
“我今年22,你好像比我小一岁……”
我打断他的话,跟他煞有介事地说道:“诸伏同学,我跟你说,你可是占大便宜了。”
诸伏景光这一听,嘴角跟着无意识失笑起来。我还以为他要为称谓挣扎一下,结果他十分顺从地说道:“都行,我听你的。”
我就喜欢这种能屈能伸的。
第13章 幕间(二)
好久没有社交活动了,我连电车都不知道怎么坐。
我原本还记得浅草这个大站怎么去,但诸伏景光跟我说去年就改电车线路了,原来的电车线路会比较慢。他一边叭叭叭,我一边盯着线路图,脑袋里面开始冒泡,思考我到底是多久没有出门了。
诸伏景光似乎发现我没在听,便停了下来。我觑了他一眼,说,我跟着你走。所谓结果论践行主义者,那就是只要结果如期所愿,过程如何并不是重点。
我又追加了一句嫌弃他废话太多的话,“有什么好解释那么久的?”
诸伏景光笑了笑,带着些无奈又迁就的味道,但就是不郁闷气结,也不愤怒狂躁。我看了他好几眼,突然想批评他,“你一定是认为全世界都是好人的类型。”
诸伏景光被我这么说,转头问我:“什么?”
“就是别人恶意挖苦你,还以为他在对你好。”
诸伏景光哭笑不得起来,摆着手说道:“不至于不至于。”接着,他又继续解释自己的话,“有时候,我知道对方的意思,却不争执,只是觉得没必要做这种意气用事的事情。毕竟会认为占据口头上风就相当于自己胜利的人偶尔也挺可悲的……”
话说到这里,诸伏景光的眼瞳一闪,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立刻朝我的方向紧张地表示道:“我不是在说你。”
“你要是真在说我,我才觉得好玩呢。结果,你果然还是这么没意思。”
诸伏景光错愕地看着我。
我这反倒就惊讶了,“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好人吧?”我在案例分析上基本把全校都坑了一遍,教官他们现在都不敢继续搞案例分析。据我所知,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我坏话。不过他们就是不敢拿我怎么样。“你是真不知道,我等一下就要把你卖去做苦工,要去地下矿场挖矿了吧?”
诸伏景光原本想要说的话都被我最后一句堵了回去。一看到他无语,我就忍不住笑起来。
这才有意思。
诸伏景光也不接这个茬,反倒问我:“话说,你怎么就知道会有人在用你的推论?这次案例分析的线索给的并不够全面,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解释都可以继续说得通。假设凶手就是一米八以上的壮汉,这也说得过去,我并不认为能推翻大众想法,另辟蹊径的答案就一定是标准答案。当然,我也知道,这个案子里面也透露了很多其他暗示凶手非壮汉的信息……”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认为反套路的答案在没有证据佐证下就并非是标准答案。
他想要问我,为什么我能肯定自己的答案就会被别人当做标准答案,而不是案件的可能性之一。
我不说答案,我就想知道他怎么想,道:“那你怎么想?”
“因为你年少推理成名,别人会认为「你的答案的准确性比其他人高」。”
“就是权威暗示效应了?”
“可以这么说?但还是有一些违和感。”
诸伏景光纠结于那些还没有说出口的违和感。
诚然,我入校之前确实有些人听过我以前的名号,但真实情况是大部分人还是跟柳本和南川一样,对我抱着质疑的态度。
而这个质疑在没有我展现任何才能之前,即案件完美落幕之前,是不可能有结论的。为什么他们还是在不知道我的真本事之前,毅然决然地选择相信我说的可能性?
“因为关键不在于我,在于教官们。”
我一开始确实是想到处拼拼凑凑答案,但是第一次回收消息之后,我发现我最先说给教官们嫌疑犯的判断,从学生们的报告里面听到了。
“教官们有和学生们进行沟通,或者说过这么一句类似的话「如果你们想要取得不错的成绩,也许可以去看看榎本弘一怎么做」。当然,教官们不可能对全部学生都这么说。有内向不与外界沟通的,有固执己见的,有自己清晰思路的,所以我不保证所有人都会和我的说法统一。反正,他们信的不是我,是教官。”
诸伏景光惊讶地看着我,在他开口之前,我就继续说道:“于是,我的坏心思就起了。”
“你好像很喜欢欺负别人。”
“大部分人都喜欢欺负别人。只是我比较明显而已。”我振振有词地跟他说,“事实上从生理上,通过打压别人,或者观看这样类似的举动,这本身对人的大脑神经系统,就有刺激多巴胺的效果……”
诸伏景光认真地思考我的话,我再给他一个浅显易懂的例子,“你喜欢看奥特曼打小怪兽吗?”
我刚说完,诸伏景光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而且这一笑就笑了好久,半天停不下来。因为笑太久还止不住,诸伏景光还要时不时道歉,看得我不明不白。
“?”
这有什么好笑的?
在浅草下站的时候,我就看到不远处的毛利大叔了。他那一身西装套装太好认了。而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我还以为像是毛利大叔独自一个人养女儿的话,会把孩子养成假小子,结果看起来性格相当软。
“毛利大叔。”
我率先跑了上去。
我刚喊完,毛利大叔插着口袋转过头,等看清我之后,原本严肃的脸上也浮着笑意,“小弘,刚刚好,我们一起走去店里。”
我视线跟着往毛利兰的方向望了一眼,我以前只在照片上看过她,真人看起来更可爱一些,“嗨,小兰,你知道我是谁吗?”
毛利兰盯着我的脸,小声地说道:“弘一哥哥好。”说话间,她躲在了毛利大叔的背后。
老实说,我也不擅长和小孩相处,于是把关注点放在毛利大叔身上,说道:“话说,大叔和小兰怎么了吗?”
我看他们两个人走路的时候,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当然,毛利大叔不高兴的表情太明显了。
“小兰说要买魔方,我不给她买,她就在闹脾气。”
我觉得,这话更像是毛利大叔在闹脾气。我笑了笑,说道:“我都不知道大叔原来讨厌魔方的?魔方很便宜吧?”比一顿河豚大餐可要便宜太多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毛利大生气的时候就有插着口袋的习惯,这说明他不想说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见诸伏景光都到了,先和毛利大叔做了介绍,“这是我在电话上介绍的诸伏景光。”我再和诸伏景光介绍毛利大叔,“诸伏,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毛利大叔讲。”
毛利大叔热情地握住了诸伏景光的手,“请尽管把事情交给我吧,你是要调查十五年前的长野惨案,对吧?”
诸伏景光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对着毛利小五郎的方向,不确定地问道:“我真的可以麻烦你吗?”
“没事,我会匀出时间给你的。小弘都特地跟我讲了,我一定会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