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也慢慢认为自己不该继续这么好奇下去。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他这种行为都是吃力讨嫌,也不讨好,且可能会惹祸上身。也许唯一的解决方法是【等】——等榎本弘一哪一天也能够自己开口说出来。但萩原研二觉得这是最没有希望的解决方法。不过他身边还有很多事情都还等自己去解决,像是学业问题,像是女朋友问题,像是还有诸伏景光在调查他背负着长野惨案的事情。
萩原研二觉得自己其实也分不了太多心在榎本弘一的过去上,还是好好关注现在就行了。
而就在监狱访谈的外出活动彻底结束的当天晚上,榎本弘一就做了能让全校瞠目结舌的一件大事。至今,警校史上可能有出现警员不和,打架斗殴的,但绝对没有像榎本弘一那样,敢在在校门口把与警校合作的洗衣店外守一揍到送去医务室里面。这举止太过荒诞,不考虑结果,才更加叫人害怕——榎本弘一是不是疯了啊?!
之后,因为外守一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严重的外伤,没破血没淤青,有些人也会在想那个人其实是在碰瓷,毕竟以榎本弘一这种战力,全校就没有一个够他打的,对方根本就没有还击之力,只是在地上瞎嗷嗷。当然,不少在场的人还是觉得榎本弘一是真打。
谁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整个警校的气氛因为这件事,瞬间变得紧绷。
往常像是榎本弘一打骂同班同学,只要他们不上诉,有教官们兜底,榎本弘一依旧可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自由行动。但这次是殴打校外的市民。当天校门口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在夜休还没有开始,它就直接飞到了警校校长的办公室桌前。教官们个个面色凝肃,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了。
果然,当天晚上校长就临时发起了紧急校会。柳本和南川打听来的消息是说,罚扫厕所一个月,写万字检讨悔过书都是轻的了,榎本弘一可能会被迫停学,应该没有回转的余地。除非当事人榎本弘一能够有理有据地说明自己的原因,态度诚恳一点。那么校长可能会考虑把处罚稍微再放轻一点。结果,榎本弘一居然当天没有及时集合,这不就是等着被罚得更厉害了吗?
就在校长派教官去找的的时候,萩原研二、松田阵平、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便分开行动。
降谷零说,榎本弘一应该还在校内。因为在八点前,榎本曾经发过短信,让降谷零跟他见一面。
诸伏景光便建议道,那可以借此给其他人放一个错误的信号,告诉教官们,他看到过榎本出过校门,这样把人先往校门外引,留足时间看有没有更好地处理整件事的方法。
萩原研二立刻想起那次去参加榎本弘一的生日会,他有很多刑警高层的联系方式。于是,他负责偷偷往外送消息,等警视厅那边有所回应。
而松田阵平则负责去在校内找榎本弘一,跟他说做好准备,要好好应对之后的惩罚。
想法清晰,行动就更快捷起来了。松田阵平很快就找到榎本弘一所在。
整个警校都在为他一个人鸡飞狗跳,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一个人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坐在野外训练场上的单杠上看月亮。
萩原研二听到之后,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他发现这人好像真的喜欢月亮,以前还曾说过以后要是有什么外太空移居计划,那他就要在上面住。萩原研二一直都记得这一句话。因为这句话总给萩原研二一种强烈的反差感。那就是,总是冷静又现实,又对所有事情不放在心上的榎本弘一内心深处还留存着那种浪漫天真的想法。
这次找回人之后,应合所有人的预测——榎本弘一被迫停学一周。整个会场没有人吭一声,觉得榎本弘一真的踢到铁板了。但就在周围所有人看着榎本弘一跟着松田阵平挤一间宿舍,而隔天其他人在上课,他穿着拖鞋带着小狗溜圈时,其他学生反而觉得这不是在给榎本弘一放假而已吗?!
不管怎么样,那天晚上萩原研二跟着松田阵平说的话找到榎本后,他做了一个和榎本弘一有关的梦。梦里的人不是印象中榎本的形象,但是萩原研二大脑在告诉他,那就是榎本弘一。
萩原研二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个十岁上下的小学生。而榎本弘一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山雀,长着蓬松柔软可爱的鸟羽,远远看就像是毛绒绒的小毛线团。在自己打开窗户的时候,小山雀很不怕生地落在窗沿上。萩原研二因为它很可爱,忍不住好奇地探手摸向它的脊背。趁着它不注意,萩原研二对它的背发动了突袭。然而,原以为那会是如同毛绒玩具又软又绵的触感,结果没入鸟羽间的手尖只碰到掩盖在羽毛下嶙峋脆弱的脊骨,好像自己稍微一用力,小山雀就被自己的指尖压倒。
这个叫人心疼的触感只是一瞬之间,就像过电一样,萩原研二下意识收回了手。
小山雀在感受被碰触之后,头也没有回,扑棱“地展开翅膀从窗台飞走,飞到萩原研二伸手也碰不到的地方。
萩原研二的视线下意识地连忙追了上去。就在山雀彻底消失的方向,也就是对面天台上,萩原研二看到有个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单独站在月亮下。那月亮大得不可思议,显得那个孩子就像是站在月亮之上,奇妙又安静。
孩子似乎感受到别人的视线,于是跟着转过头。
只是这么一眼,世界也像跟着安静下来,无比的安静,萩原研二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一清二楚。不过,萩原研二不管怎么看,努力地调整角度,都看不清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即使在梦里面,萩原研二都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榎本弘一,可他就是看不清榎本的眼睛,也看不到他的面容,看不见他的神情。
……
醒来的时候,萩原研二清楚地发现,自己真的比想象中还要在意榎本弘一。哪怕明明之前就有这样的推测,可偏偏是那一觉醒来之后,萩原研二就被自己清楚又无比真实地塞了正确的答案。
他很在意榎本弘一。
这很难说是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
一定是有好奇的。
也许还有些担心,疑惑,同情,又或者其他复杂的情绪,但如果能够更靠近榎本弘一的话,萩原研二觉得自己就可以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
周末的时候,借着联谊的名号,萩原研二去找榎本弘一外出。好说歹说,他总算是把人给带出来了。但榎本弘一就是不想去联谊。榎本弘一本人会说不能用喜恶来判断他的行为标准。可萩原研二每次都觉得,其实他这人就真的是很靠喜恶来行动的。
他每天都在靠自己的心情来判断自己要做什么。
比如说,他今天不是联谊的心情,那他就不去联谊。无关到场的人是谁,只是他不想就是不想。
比如说,他今天不是吃日式烧烤的心情,那不管有多好吃,他都情愿待在自己房间里面吃泡面。
今天他愿意出门,是因为他想要来买书。
附近的商业街并不能满足他购书的要求,所以他特地跑到新宿附近逛。从榎本弘一那里知道,原来新宿有一家专门卖藏品级别的中古书店。萩原研二原本就不知道路,只是一路跟着他走。而且碰到榎本弘一心情好的时候,他说的话也会比较多。
萩原就这么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留意到周围的路也变得比较偏僻。看路况变化,萩原研二认为榎本弘一要去的那个书店应该是开了有一段时间了,至少是十年起步。因为沿路的商业楼有些已经关上了大门,停止营业了。
“我还挺好奇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以前跑的地方多,知道的也就多了。你到时候可以看你要不要什么书,老板看在我面子上,也许会给你个八折。”
萩原研二忍不住笑起来,“那我一定好好看看。话说,你有想买什么书吗?我到时候也帮忙找。”
“我要找岛田庄司的推理小说。”
“没问题!”
就在他们两人聊天正酣时,萩原研二和榎本弘一的头顶上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声。这声音是旁边废弃的五层楼高的商业楼传来,萩原研二和榎本弘一两人做了同样的动作,抬头去看声源的方向。那枪声并没有停止,一声响起,另一声也紧追其后,就像是要展开激烈的追逐赛。然而在第三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头顶上便出现了一抹黑影。萩原研二看到商业楼上有一道人影在窗口边沿下坠。背着光的黑影转眼间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重的黑点。
几乎就是瞬间。
萩原研二当下就能预判,他们如果不躲的话,那个中了枪伤的人就会压在他们头顶上,不说被砸死,也会被砸伤。
萩原研二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躲,原以为榎本弘一早就闪躲好了。但萩原研二发现榎本弘一仍然保持着抬头的动作,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萩原研二下意识地抬手先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往拽了他一下。只是那么一拽,萩原研二刚好看到,有一滴提前从天而降的血珠滴在榎本光洁的额头上。
因为萩原激烈的动作,那滚滚的血珠很快就顺着榎本挺秀的眉骨,从山根,从鼻梁,从脸颊处一路之下。在下颌处坠落时,已经竭力的鲜红血滴溅落在他的衣服上,就像一朵小小的酴醾在他心口上惨然而又昳丽地绽开,转瞬间又变得干涸枯萎。
紧接着那个下坠的人“嘭”地一声刚好落在榎本弘一脚边。与此同时,大楼上传出女性惊悚的尖叫声,也有人紧张地询问他们的情况。那些声音就像是一道道强大又执着的拉力,坚持不懈地拼命地拽着萩原研二的心神回归现实。
然而,萩原研二眼里就只看到表情惨然的榎本弘一,好像全世界就剩下他和他两个人。
这一瞬间,萩原研二想起他摸到脆弱又不近人情的小山雀时的那种触感,指尖不由自主地开始跟着发麻。
第54章
(三更)
我出门之前, 应该看一下黄历。也许上面就写着榎本弘一不宜出门。那作为一个拥护科学的唯物主义者,一定会为了实践迷信的不科学性,好好地待在房间里, 看有没有好事发生, 而不是走在外面,等着天灾人祸落在我脑袋上。
老实说,我的头现在有点晕。
刚才有人从商业楼掉下来, 黑影压迫我的视线,陡然间有种站在望不见底的黑洞旁的感觉。晕眩感不断地卷着我的意识。萩原研二找不到椅子给我坐, 就扶着我坐在旁边的台阶上。
他问我没事吧?
我压着我自己的额头,跟他说,应该是早上没吃饱, 低血糖。
萩原研二估计被我的大饭量无语到了,瞬间就没声音了。
“我给你先买点东西吃,就在对面有家便利店。”
……买个啥?!
没听到枪声和有人坠楼了吗?
我拽着他的衣服下摆, 说道:“报警了没?先报警,你和我守门看尸体。别让人破坏现场,还让犯人跑了。”
“楼里面已经有警察了。刚才人坠楼之后, 窗口有个警察探出头来了。躺在地上的是绑匪,警察已经救了人质, 案件已经解决了。”
这个我没注意到。
“那你也不要走。警察开枪要严格符合《警用手枪使用和管理规则》的第七条规定,否则也属于滥用职权,非法滥用枪支。他若是拔枪时只有一个人,没有同伴作证, 那他开枪的行为也很可疑。”
我拿出手机, 说道:“先报警和叫救护车”
萩原研二明白我的意思了, 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在地上缓了一会儿, 就好多了。
我本来体质就比较好,还保持锻炼,这种晕眩感就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不过我确实觉得我今天弱了一点。我吸了吸鼻子,感觉一定是昨天晚上睡相太差,早上着凉了。
恢复精神之后,我简单地重新复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简单得很。
下新宿站之后,我就往熟悉的中古店走过去。我想送工藤新一好东西。但好东西都不便宜,还不如去二手市场碰碰运气。我去的那家因为是老街区,所以街市越走越安静,沿路下来都是一些倒闭的商业楼。
我们在靠近中古店时,一共响了三枪声。因为打中了不用的物体,所以枪声之后跟着的声音有所不同,只是距离太远,我听不出有什么区别,只能到楼上检查枪痕,判断情况。
在我们报警,顺便保护现场的时候,楼上下来了两个互相搀扶的人。一个是女性人质,另一个是手臂出现擦伤的巡查。
我也懒得跟他们说我的想法,说道:“我们已经打电话给警察,也叫了救护车,你们先不要到处乱走,在这里坐吧。”
我这话落下来之后,巡查和人质两个人都懵了一下。我拍了拍我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们坐下来。
“现在刚经历过枪战,两位现在要做的只是休息而已。”
我见他们坐下来之后,我自己重新站了起来,往尸体的方向走过去。萩原研二在人聚起来之前,先用自己的外套把死者的尸体正面朝上的面容盖了起来。现在我能看到的是血水正慢慢地洇着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