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喉咙“嗯”了一声之后,觉得自己说得不太清楚,于是说道:“今天晚上爆出了一则儿童在行李箱被闷死的新闻吗?”
“对,警视厅那边也很头疼,不知道是谁先爆给新闻记者,这件案子一下子上了新闻。”鬼塚大叔说道,“听说公寓是在独居女性名下,邻居说那个孩子是半年前送到这名女住户的。没想到对方这样蛇蝎心肠,直接把孩子闷死在行李箱里面。”鬼塚大叔说到这里,自己补充道:“后面的蛇蝎心肠不是我说的。采访是这么说的。”
我头也没有回地说道:“那个孩子是今天枪支走火案的死者阿部留的孩子。”
“啊?这……”
我揉着额头,觉得有点疼,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可能是烦躁引起来的。我继续说道:“今天中午的时候,诸伏刑警请过我和萩原吃饭,但是还没有吃到一半,他就已经离场。借着,我和萩原结束完午饭的时候,诸伏刑警说能否帮他离间浅利和领木两人,试图套出领木巡查的真实的证词。”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解释道:“我们都怀疑浅利小姐操纵了证人的台词。接下来下午七点,浅利屋子里面爆出这则新闻。”
“所以说的那个浅利小姐是一切的主谋吗?”
“没有直接证据。”我跟鬼塚大叔说道,“很显而易见的,我们的挑拨并没有成功。于是,新闻便是某人捏出来的,目的就是专门攻破浅利小姐的心理防线,逼出浅利小姐提供更多的证据。但我怕还是会延长战线,所以过来查证据。阿部留的左手指甲盖上有白色粉末,当然不排除他无意间碰到了这现场的墙面,但是唯独只有一根食指出现了,这说明他专门用指甲尖做了什么事。”
“做了什么事?”
鬼塚大叔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只是重复我的话。
“我不方便在这里弄,但应该是在画东西,或者写,除非他有个怪癖是在巡查逮捕自己,自己一手控制人质,一手拿着枪的同时,还有一根手指专门抠墙面,太余裕了。毕竟据浅利小姐所说,她是今天才约阿部留来这里的。阿部留时间并不充裕。”
鬼塚大叔立刻说道:“这种余裕根本不可能。”
“那么,杀人第一现场就不是在这里。”我回身说道,“我们一个个房间看。大叔你跟我一块走。”
“分开查不会更快一点吗?”鬼塚大叔虽然不知道我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划痕,但是他还是觉得分开会比较快,有效率。
我也不拒绝,只是说道:“我听说,夜晚单独在犯罪现场走,就跟撞鬼一个道理。第一个说要分开行动的人总是容易炮灰。”
“我跟你一块走,还不行吗?”
鬼塚大叔跟着我走出去,又问,“你这话是在哪里听说的?”
“从无数推理小说里面总结出来的。”我说道,“比主人公先知道凶手秘密的人都容易出事。”
鬼塚大叔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反驳我的话。
这个楼看起来不大,但是一层可以划分成六个工作间。我们从5-1开始查,寻找东西就跟写汉字一样,必须遵从上下左右的规律,这样视线不会容易乱,而且注意力容易集中。我在这个过程中,顺便和鬼塚大叔讲了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其中的关键点在于四处不自然——
①额头枪伤,暗示枪口离额头极近。
②食指指甲盖上白粉末,暗示他待的场所。
③有包散开的怡口糖粉末,暗示他待的场所以及凶手名字。
④楼梯口很快就消失的脚步声,暗示白川先生在整个案子里面扮演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所以你看到这四个地方,你就知道凶手是浅利奈奈。”鬼塚大叔好奇道,“除了枪伤不同寻常之外,我其他就看不出来了。”
“只知道结果,但没有过程也不得分不对吗?”我见鬼塚大叔找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干脆说道,“如果找到蚂蚁群或者白糖堆也可以,就跟糖果屋的套路一样,撒下食物的主人公试图跟着痕迹回家。”
找了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在末尾一间连窗帘都没有开的阴暗屋子里面看到墙壁上有找到了死者遗留的讯息——用指甲划出来的字母「AAY」,非常浅,得不断地换光影视角才能看清上面的字母。墙壁附近的地板上还有一些散落的颗粒。我顺势拍照了。
“这就是证据了吗?”鬼塚大叔松了一口气,“但是这怎么看出来是指浅利小姐的,浅利小姐的名字不是Asari Nana吗?不应该是AN什么的吗?”
如果这就可以当杀人证据的话,江户川乱步推理小说里面那个被自己妻子闷死的格太郎真的可以沉冤昭雪了。
“找到第一犯罪现场就容易了。”我说道,“可以叫目暮警官来一趟了。”
“好啊。”
“我没有电话。”
鬼塚大叔叹了一口气,说道:“好,我去叫。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这是在暗指浅利小姐。”
“其实我不确定他会在墙壁上写什么,但是我从代糖上看出凶手的名字的。当时我也不确定是在指浅利小姐,只是觉得很巧合罢了。阿部留是生物制药公司负责研发的,那么他对氨基酸的密码子表和反向密码子表应该也很熟悉吧?比如说GAY对应的是的天门冬氨酸,AAY对应的是天冬酰胺(Asn), 而Asn/N可以用来制作代糖。在整栋楼第一现场里面,名字里面出现Asn的只有浅利奈奈。”
我额外补充道:“我在离间浅利奈奈的时候,我刻意说阿部留嘱咐她帮忙代养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
“你先听我说,因为调查阿部留一案时,曾发现在他屋子的墙上都出现ASN这个词,除此之外他本人并不追求无糖,却经常随身携带咖啡厅的代糖。这无疑是在暗示阿部留对这个有ASN代称的人有特殊的情愫。”
“所以这根本不能代表浅利奈奈是凶手,对吗?”
“原本是不可以的,直到浅利奈奈和白川先生故意在我们面前排演了这么一出戏之后,就太过不自然了。尤其是暴露脚步声这一点一定不会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两个人不需要刻意抱在一起再故意演了一出戏。故意演一出戏的话,就说明两人不知道脚步声已经暴露了。于是来到,关键疑点四,为什么脚步声会在一楼。因为他正在离开,没问题吧?”
“…大概没问题。”
“你未来的妻子被歹徒挟持,你听到三声枪响之后,楼上响起妻子的尖叫声,以及巡查的问候声,像是这种歹徒貌似已经解决的情况下,你还会赶着离开吗?所以这说明了另一件事——案发时间不对。我们听到的枪响的时间根本不是案发时间,而是浅利小姐和领木巡查伪造的。”
“领木巡查……也是帮凶吗?”
“他估计是被迫成为帮凶的,他可能误以为自己杀了阿部留。而白川先生则偷偷地拍下了领木巡查掩盖现场踪迹之类的活动。像这样明里又或者暗地里抓住把柄之后,我相信浅利小姐对他这么说,「领木巡查,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故意的,我来协助你,让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一旦领木巡查动摇了,他就掉进陷阱了。”
鬼塚大叔问道:“真的能办到吗?”
“这是典型的创造杀人犯实验,通过欺骗,隔离,施压,劝说,心理暗示等等是可以办到的。”我想了想,说道。
“……”
“这就要求我们的挑拨离间一定要失败。”我在等目暮警官赶到的时候,继续说道,“女性犯罪者与男性犯罪者最突出的不同就是犯罪内在驱动不同。女性犯罪者除了反抗暴力侮辱之外,最常见的杀人动机就是获取资源,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控制权。浅利小姐很明显很享受能够控制男性都围绕着她转的控制权,她自认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
“她刻意在刑警们到齐之后,演一处撇脚的戏,暗示白川的到来不简单。在刑警对原本就不在犯罪现场的白川先生问话之间,刻意自白,暗示刑警阿部留之死绝不是那么简单。这些都是为了正大光明地甩锅给领木巡查做铺垫。这个一副楚楚可怜的女人为什么一直改证词,却一直坚守和领木巡查的证词一致?”
“我们会认为他们串了口供,所以警方这边要用离间的方法?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失败?”
“对方就等着我们作反应,我们如果不假装被骗过去,又故意在她面前卖蠢,她怎么会再次和领木巡查讨论证词,确定无误?当时我跟她说,我知道那个孩子是她和阿部留的孩子时候,她非常配合,我还顺势取了她的头发,暗示我之后要偷偷地做DNA测验。我们这边表现得越蠢,那边就容易相信我们这边是看不透她的计划的。接下来,只要放在领木巡查的身上窃听器起作用就可以了。”
鬼塚大叔问道:“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要播那则新闻呢?我看你们很顺利的样子。”
“我们这边要做出快逼得跳脚的姿态,但我们实际上要离间的是浅利和白川。”
我刚说完,就听到楼下警笛声打响,穿透力极强的红光在帘布外一闪一闪,让我想到深海处的灯塔,即使遥远都坚定不移地指示着方向。
我望了一眼,说道:“如果你是年轻的企业家新贵,你会愿意和一个有杀死孩子嫌疑的人结婚吗?即使白川愿意,被直接隔离到拘留所的浅利也不知道。一方面怀疑白川已经背叛,却无法确认,另一方面看到警察已经掌握了她把控领木巡查的证据,以及领木巡查愿意重新供述案件发展过程,那么她处在被动的困境中,就只能接受审判。”
可惜的是,和我只有两面之缘的浅利小姐也许永远都不知道我为她怎么精心地铺好她的绝路了。
“孩子的案子怎么破?”
“浅利小姐可以自白,按照死亡的时间线来说,孩子失踪的当天就被行李箱闷死的话,他那会跟他爸在一起,而浅利小姐大概和白川先生在一起,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呢?”
“大概是浅利小姐要结婚了吧。”
“……”
“也许,说不定呢,说不定阿部留以为那个孩子真的是他和浅利小姐的孩子呢?也许,浅利小姐曾经有过他们的孩子,但那个孩子死了,找了个顶替的,骗了阿部留。”
“他们这样拿孩子来当做是支配控制对方的工具,根本不配做父母!”
鬼塚大叔的表情相当愤然。
目暮警官赶过来接手之后,我们就打算回去了。
我对后续的工作也不太感兴趣。
不过,三天之后,目暮警官还是把事情始末告诉了我。起因确实就是「浅利小姐要和亿万富翁白川先生结婚了」。
浅利和阿部留早年有过一段感情,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是浅利并不愿意要,也不想要继续待在长野县,于是想要打胎。阿部留说至少留个孩子来给他做个念想,浅利那会肚子已经很大了,打胎有风险,因此她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结果生下来是个死婴。她如实告诉阿部留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男人是想要用孩子来绑定她,于是她就愤然离开长野县。半年前她要与有钱人订婚的消息传到了老家,阿部留带着一个孩子来到她的家里,威逼她必须养自己的孩子,与此同时还跟她许诺一定会给她赚很多钱。半年间,浅利收到了高达千万日元的现钞,而这些钱正是阿部留挪用公款而来的。他之所以杀人,也是因为他挪用公款被人发现。浅利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千里迢迢跑过来要带着她逃往国外。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在这个案子里面,除了杀人犯罪有应得之外,没有人受到了威胁。
我依旧觉得,一个如此有心计的女人在故事里面如此无辜是不自然的事情。
于是我给了一条线索——代糖的包装是撕开的。
在阿部留的家里面,所有的代糖都是好好封存着的。与此同时,也正是有代糖的痕迹,我们才找到了第一现场。也就是说阿部留被约去和浅利见面的时候,阿部留已经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杀了,觉得自己凶多吉少,死之前也要揭开女人的真面目,才做了这些痕迹。估计阿部留一直都住在浅利小姐家,也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
……
最终浅利是被判了无期。
这是后话,我无所谓的后话。
回到现在的时间点,鬼塚大叔原本要带我去警校,但是我暂时并不想这么快回去。所以我跟他说我要去毛利大叔家住几天。他便说要送我过去,依旧被我拒绝了。我暂时什么地方都不想去,插着口袋走到电车站,在通往警校的方向的电车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总是容易一时冲动,做一些后续要不断补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