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笑道:“我做得很像吧?其实这是闹钟而已。”
“真的吗?太像了!”高田惠睁大眼睛,正要转过去看,又被青年拉了回去。
“高田小朋友,哥哥还没有说完。”
“哦哦哦。”
高田惠的注意力完全又被转了回来,刚才那句话让高田惠想起家里那只平时见谁都不理,但是别人不理它就很生气的猫猫。
青年很满意高田惠的配合:“现在高田小朋友可以领取奖品了。哥哥给你一条钥匙链,你用这个去跟穿着白短衬的卷发哥哥那里说,就可以换一只薰衣草熊娃娃,你说好不好?因为发现吓到高田小朋友,哥哥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希望小惠不要生哥哥的气。”
“…我不生气。”高田惠有点茫然,她总感觉不对,但她现在又是那种大人说什么都信的年纪。“…谢谢哥哥!”
“知道怎么回去吗?”
“知道。”
“你一离开,哥哥就会按旁边的警笛声,你就要一直往外跑,和老师同学们汇合。哥哥之后也会和老师好好解释发生的事情。高田小朋友,你真的做了一件超级棒的事情。你老师现在已经要吓傻了,你一回去可能还要负责安慰你可怜的老师和同学们了。你做得到吗?”
高田惠点点头说道:“做得到!”
高田惠正要往外走,就被青年掉了个弯,“胜利的高田小朋友走之前,要不要给哥哥一个幸运的抱抱?”
高田惠又害羞又听话地抱了抱对方的腰。
青年喊着“预备!”,当即按下火警警报器。高田惠就像是听到了运动会上的鸣哨,小脚步随着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飞奔出去。
这整个过程把本堂的心情当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本堂比那个小女孩更知道现在不是絮絮叨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炸弹脱手之后,小孩子应该立刻往外跑。他并不是觉得心理干预是不对的。可这种事情应该留到案件完全解决的时候,再做。此刻,本堂内心的想法沉浮不定,因为那个孩子离开之后,就只剩下他与那个脑回路神奇的青年独处了。
果然孩子一离开,年轻人的动作多了起来。
本堂其实也在对话里面判断来人可能并不是接头人,即安置炸弹的人。除非这人会精分,一方面心肠歹毒地对小孩子下手,另一方面又装作和小孩子亲密无间,放松小孩紧绷的神经。
可是如果是友方或路人,现在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要立刻报警吗?
为什么是一上来就抵住别人的后颈要害?
“你……”
本堂刚开口,对方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你们规矩是这样的吗?找小孩子下手?”
本堂心下一沉,第三方组织?
他冷静地扮演自己路人的角色,说道:“年轻人,你恐怕误会了。我是过来帮助这个女孩的。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立刻联系警察排爆。我并不是开玩笑,我现在手上的是真炸弹。你手上没有轻重,到时候炸弹被引爆,我相信受伤的绝对不是我而已,恐怕你也会性命不保。”
他一膝盖跪在地上,到现在还没有直起来。
“看得出你很惜命,换个任何普通人,现在都要全身流冷汗,甚至要爆粗口了。你却能为了保持水银的稳定,到现在都一声不吭。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很惜命,你一定会保护你自己。那我绝对不担心。”
“……”
伊森·本堂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
青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话说,你们想做什么,我一般是不会管的。可是选在小孩子聚集的地方,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看一下?你们就算没有保护弱小的基本常识,就没有一点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吗?”
……
否认、反驳、试探、无视?
对方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这些想法如同电光石火,不停地在本堂脑海里闪现。
他正要开口,年轻人一手扣着他的脖颈,指腹扣着自己的颈动脉,这个动作明显是在测谎。
“你是不是要等炸弹倒计时才想要开口?”
“我一开始过来就是来救人的。”本堂只好配合对方,继续坚持自己的立场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产生什么误会,但我只知道现在不是在讨论这些话的时候。”
这话一落,背后的年轻轻笑一声,“讲真,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我还真以为你是怕那个孩子见你要跑,会不小心引爆炸弹,才动身的。”
“………”
“那抱歉抱歉,我错怪你了。其实呀,我也是来救人的。”
年轻人的笑声传了过来。笑声里面完全没有真情实意。他继续说道:“但——在那之前,我就是来确认一件事。你和那个银发男什么关系?”
说到银发男,本堂脑袋里面闪过了琴酒的脸。然而他依旧保持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谁」?”
青年的声音就像一把淬着寒冰的短刀结结实实地扎在本堂的心上。
本堂心下一沉,这不是他平常自己该有的水准,他现在是被青年带着走了吗?
青年继续说道:“你说的话只是在否定我的话,而不是在否定你与银发男没关系。看来你还是知道的嘛。”
“我不刨你的底,你也不用和我装傻。”年轻人的声音轻快,就像是在游乐场和朋友说话,说道,“如果你想要听得更多,我也可以跟你讲。六点二十五分,你从音乐厅内部离开。从录像上看,你虽然有询问工作人员的迹象,但你的脚尖一直都往远离音乐厅的南边吸烟区。要知道,远离大脑位置的身体部位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你其实一直都想要来这片吸烟区。再来,如果你真的要找人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多花一点时间,而不是扫一眼就过?这就让人在想,你是不是其实很赶时间?”
年轻人继续说道:“你可以仔细想想,想要成为解救孩子的英雄,还是炸弹犯的同谋,这可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如果本堂不好好配合的话,青年完全可以根据这些迹象把他判定为犯人,通知警视厅对他进行深入调查。
本堂不敢轻易地回应,怀疑这人也是虚张声势。毕竟他是有目的来这里的,这个青年怎么这么巧也要来这里?如果他真的是来救那个小女孩的,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应该是想办法把炸弹卸下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而不是在这里跟他虚与委蛇。
本堂决定还是不轻易相信对方的说辞,“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威胁恐吓抱着炸弹的人。”
这话一落,年轻人的笑声便响了起来。他似乎很爱笑,“我们和平相处,你也不要怕,炸弹还有十分钟才爆炸,你一句话就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和精力。我懂,你现在就是不相信我是吧?那我自爆,我和他认识。如果你是他认识的人,我不仅会帮你,还会送你一个好礼。”
“让我好好想想,你不肯跟我说实话,是因为你没见到我的脸吗?还是不信任我和他的关系?”
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年轻人的手依旧搭在本堂脖子上,但手指已经在他脖子上转了一个圈。
本堂能看到一张年轻熟悉的脸转到自己的面前。
是榎本弘一。
他单手把玩着贝雷塔M92。
本堂一眼就认出那是琴酒平常使用的枪型。饶是他卧底潜伏多年,现在也是有点思考不能。他可以相信,对方的指腹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变化的心率——……这已经暴露了。
主要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人是榎本弘一,琴酒还委托过自己去雇佣杀手,不是不想要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而是因为自己打不过他吗?原来榎本弘一这么强的吗?琴酒在自己心目中可怖的地位崩裂了一小块。
“这枪是他上次和我见面送的。”他倾身继续抖出更多的事情取信于本堂,道:“我不知道他怎么说我的?上次跟他在厕所激烈了三十分钟,真的是天翻地覆,血肉模糊。心情舒坦之后,我最近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讨厌我了,找人给我来找事?这样多伤和气呀?”
“……”
本堂虽然是日裔美国人,但是他来日本也有二十多年,自认听说能力也不弱。
可他现在不知道他身后的年轻人到底在说什么。
送、激烈、讨厌、和气?
他在说什么。
“……”
榎本眼底浮起一丝不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看来我找错人了。”
榎本说着一手控住炸弹,似乎要帮本堂把炸弹拿走。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本堂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和下盘极稳,就像被巨鳄咬住一样,本堂当下手一沉。正要往下看一眼。然而他瞥见近距离的年轻人已经没了在音乐厅的人情味,眼底只有一片追不到边际的暗色。他只是冷漠地笑了笑,朝着本堂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那自己想想为什么会死吧,拜拜。”
他真是个疯子。
冰冷的黑色枪口让本堂脑海里面的无数记忆轩然涌动。
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为琴酒卖命。
“你说的人是我上级。我这次是来替他接任务的。”
榎本弘一的表情立刻就恢复了温度,就像三十度的热天里面屋子里面打开了加热器一样,本堂只想和他保持距离。
榎本说道:“我看你们穿的衣服都是成套成套的,就在想你们会不会是一起的?这都能被我蒙到了。”
本堂警惕地注视着榎本弘一,跟情报说的一样,这个人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你真不是要找他寻仇?”
“当然不是。他这人就是狗脾气。脾气跟他选的枪一样又凶又烈,连弹药都改用超出设计的高速火药,也不怕把他的手都给崩坏了。”榎本弘一左右看着这把枪,又说道,“像我这么关心他,你看不出来吗?”
“……”
本堂觉得自己的不信任都快从眼里面溢出来了。
榎本继续说道:“你管他叫什么名字?我上次叫他暗夜伯爵,他可生气了,踩着我的痛脚反复横跳。”
“你要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代号。”
“代号也可以。”
“琴酒。”
“那我怎么称呼你?”
“石川海。”
“在路上也能这么喊吗?我有个坏毛病,见到熟人,不管多远都会喊,您应该不会离开日本生活吧。听你口音,还有点关西口音。”榎本弘一很快也跟着用上关西话,说道,“我老家也在关西,熟人很多。”
“……”本堂知道对方在测谎,说道,“我在关东的时候用石川这个姓氏,关西的时候用坪内。”
“重点来了,他怎么看我?”
……
他想杀了你。
本堂道:“我不知道。”
“好的,石川大叔。感谢你给我的情报,作为报答,请你帮我还这把手枪。”榎本弘一刚说完,就把手枪放进本堂的口袋里面,说道,“顺便告诉他,我今天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一定会感谢你的转交的。”
本堂觉得琴酒一定不会这么想,“不过在那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解决炸弹的问题吗?”
“不用太担心,这炸弹留给我,你自己先走吧。有人会来救我的。”
本堂离开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抱着炸弹坐在旁边的榎本弘一,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离开之前,还觉得榎本弘一在骗他,可离开时,榎本弘一确实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已经听到了警车的声音,本堂不想让自己卷入多余的麻烦里面,只当自己是受害者先逃了出去。然而,出去之后,本堂才知道炸弹犯很早就被抓住了,只是迟迟不说到底把炸药放在哪里,现在已经有人通知排爆班从警视厅赶过来了。
本堂算是最后出来的一批,被警察问了详细的记录后,就被另一个黑色卷发的年轻人抓住了手臂,“你说有个年轻人代替你拿了炸弹,那他怎么不出来?”
“…我也……”
本堂这时才感觉到一个强烈的违和感——榎本弘一原本也可以走出来的,为什么他要故意停留在吸烟区里面?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他知道怎么解除炸弹,所以才故意利用那段时间对他进行审问。可那也算什么审问,倒像是在追求某个人,既要名字又问对方对自己的想法。本堂以直觉来判断,榎本弘一对琴酒根本就没有恋爱的想法,只是对他存在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