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翠绿双眼亮了起来,熠熠生辉。他认出了这是……
MH47奇努克重型运载直升机。
美军特种部队的看家装备,兼具救援抢险任务。
巧合的是,东京国际机场常年停泊着一辆从美方斥资购买来的MH47。
用于发生特大灾害时,城市抢险救援。
现在它出现在这里。
海天交界处,漆黑涂装的飞机与潜艇遥遥相峙,
像是从天坠落的飞鸟与探出海面的游鱼于寂寂无声中对望。
它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近到深如寒潭的冷绿眸子与燃烧摇曳的灿金瞳孔中都清晰倒映出彼此的身影。
像是冰与火的交融,在凛然空气中碰撞,撞出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
*
片刻之前,东京国际机场
凭借一张公安为这次行动准备的临时警官证明和诺亚截获的密钥。姬野凌一路畅通无阻的打开了机库金属大门。
没有人怀疑这个清俊凌厉的年轻人。他看起来就像是神出鬼没的公安行动组成员,拿着上级给的密钥,去挽救一场失败的行动。
控制台上的按钮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你会开飞机吗?】
诺亚有些担心。
姬野凌闭目检索了一下记忆。
高空长风猎猎,机翼划过纽约寂静的粉蓝黎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翡绿自由女神像沐浴在熹微晨光中,绚烂而遥远的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睁眼时,他斩钉截铁地回道。
“会。”
有人曾手把手的教给过他,刻在记忆里,成为这具身体掌握技能的一部分。
他取下航空降噪耳机戴上,踩下踏板,拉启集合扳手。
“Julep,给我滚下来!轮不到你去!”
塔台控制频道里传来诸伏景光严厉的喝止。
不复重逢以后的淡漠而疏远。话语中焦急慌乱的情绪温热而鲜活。
一直以来,隔阂在二人之间高高筑起的无形薄膜壁垒,在这一刻轰然溃散崩塌。
明明噪音轰鸣,耳边世界却无垠寂静,静到只有诸伏景光的声音像是贴在耳畔响起的嘶哑低语。
身处的空间在这一刻蓦然收缩,缩到只余一间只有亮着暖黄灯影的四方小屋。
是了,姬野凌阖目想。
一直以来那些别扭而无言的费尽心思,口不对心,靠近又疏远的出尔反尔,反复试探。
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原因,
——他后悔了。
他想回去,很想回去,回到……
——一个早已消失在时间里的地方。
曾经夏夜的风摇摇晃晃,路灯光影绵长。
他沿着夜风,踏过一路悉簌作响的婆娑树影,遮遮掩掩身份的去往一间能够容纳自己的屋子。
或许那时,他的潜意识里早已明白,世界广袤浩大,而能够容纳承认他的地方不过只有窄窄方寸之间。不过一颗人心的距离。
“诸伏景光,回头看。”
黑鹰般的直升机逆着月光轰然起飞。夜风寒凉,旋转咆哮的螺旋桨翼绞碎一切温热而柔软的多余情绪。
”你的朋友在那一头,不是我。”
“所以,你去完成你的理想,我去终结我的罪孽。”
姬野凌摘掉行动耳机。关闭通讯频道。
拔高悬停到塔台高度的机身微微前倾,做了一个中摆点头致意的动作,掉头离去。
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上一句再见。
他们早已告别过了。
在多年前的那个暴雨夜,以一种最不合时宜的方式。
人可以死吗?
人可以死在任何时候。
——包括理解了何为正确的那个刹那。
第131章
“飞机启动密码是我破译开的,还回去的时候,你向上级这么汇报就好。”
看见安室透带着最后一名伤员进入了机舱。姬野凌按下控制台上的悬停按钮,将直升机切换成自动模式,从驾驶座上站起了身。
幸存下来的行动成员基本都汇聚在了机舱内,其中有几名伤势比较重的成员,被平放在机舱地板上。
有人蹲在他们面前帮忙做止血急救。看背影是他认识的人。浓郁血腥味与湿润海水潮意不大的空间门内弥漫开,气味不算好闻。
姬野凌扫了一眼,收回视线。与安室透擦肩而过之际,单薄肩膀被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去?你想去杀了琴酒?”
安室透蓦然抬起了头,冷声质问。
姬野凌停下脚步,面转向他。安室透的金发都湿透了,一绺绺滴着水垂下,往日灿烂夺目的颜色似乎都黯淡下来。
“是啊。”
姬野凌没有否认,坦荡的点点头。
“你是去送死!”
被额发遮住的紫灰双眸,倏地爆发出骇人寒芒,死死盯住他。
“我在行动中失控,杀了乌丸莲耶。”
姬野凌一句话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安室透所有没来得及说出的劝阻。
安室透呼吸滞愣一瞬,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咬了咬牙,
“没关系,他本来也会在受审后被判处死刑,我和赤井秀一都会帮你佐证你是过度防卫……”
姬野凌没有附和,双瞳定定盯着他。在这道视线下,安室透的声音越来越低。
“然后呢?”
姬野凌的语气淡淡。
“然后我会被判定为高危不可控人格,在美国FBI下设的随便哪个特殊看守所里过一辈子,等他们有案件需要我协助的时候才肯放我出去透个风。”
“这和我从前被关在实验室里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笼子里。”
“不妨我们设想的再好一点,你或者赤井秀一,将来你们高升到你们各自效命机构的高层位置,愿意将我放出来,也不是不行。”
“鉴于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是只会尽职尽责的行动人员,也没有任何背景,并不会做官,只能凭借出生入死的行动功劳升职,那我假设这个过程最快也要个十几年……”
说到这里,姬野凌戏谑的眼神的停在安室透身上,似笑非笑。
“你知道的,我的身体状况也撑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他轻声喟叹出这个事实。
安室透没有反驳,赤井秀一也没有,一片默然。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姬野凌现在就是个各方高层眼中的烫手山芋。
他们想要掌握他的力量,却又畏惧他的不可控制。
将他带回去,等待他的结局就是被囚禁利用直至饱受痛苦的生命燃烧至尽头。
安室透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姬野凌主动提出想要下去寻死。
针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法就是现在任他去和琴酒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眼睁睁的放任他现在去送死吗?
怎么可能做到。
“唉——”
姬野凌大感头痛的叹了口气,嘴角撇了下来。
“不要这副表情。不是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们——我们和你们对于“活着”的理解是不一样的。肉体的泯灭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死亡……”
他瞥了一眼安室透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神情淡淡恹恹。
“无人记得,被人忘却才算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而且真要算起来,我早就应该死了。多活过的这段时间门,是我赚的。”
“我应该去做个了结的。”
姬野凌阖目轻声说道。
他再次拨开了安室透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刚才还不可撼动的手掌,现在轻飘飘的颓然垂落。
“你去吧。”
安室透垂下了头,哑声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意还是无意。姬野凌将连接自己与他人之间门那根名为羁绊的的线一根根斩断。将他们一个个推出送离自己的世界。
所有往日之事,都成了水底沉没的月亮。
月亮还在那里,明明亮亮,盈盈缺缺,却只能远远观望,不能捞起。
而安室透与姬野凌之间门,本就没有什么密不可分的羁绊,也没有什么早已相识的桥段。唯一的一点牵扯比水还淡薄。
所以现在,留不住,劝不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让开了一步通路。舱门之外,夜幕深沉,星辰黯淡,再没有任何阻碍。
“多谢。”
姬野凌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喂——”
机舱另一侧的萩原研二忽然抬起头,喊住了姬野凌。从腰间门抽出银亮物体抛了过去,他下意识地抬手从半空中接下。
拿到手的瞬间门,他眉头微微一挑。
极度熟悉的手感,让身体在接下它的霎那,就自动调整为了正确姿势。
是萩原研二自己的配枪。
也是警视厅里统一使用的型号。
姬野凌颠了颠,沉甸甸的重量,他在手中转了个枪花,又将它抛了回去。
“不必了,我用不上。”
他摇了摇头拒绝。
“而且把枪给我,你会被处分革职。”
“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那我会被凌骂死。”
“我可是下辈子还想和他做兄弟的啊,总不能惹他太生气。”
姬野凌轻笑着说,从舱门口一跃而下,清瘦修长的身影像只黑鸟,从天而坠,降落在潜艇潜艇金属外壳的上方。
瞭望塔的升降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开启。大张的密不透光的黝黑洞口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姬野凌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身影没入黑暗之中,决绝地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潜艇缓缓下沉,黑潮泛起翻涌涟漪,直至最后全部没入海底,海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姬野凌坐在台阶上缓了一会,压下口腔里蔓开的淡淡铁锈味,是刚才跳降时,身体受到了冲击。
早知道就乖乖拴根速将绳索慢慢降下来了。
他老是忘记,这具身体现在已经被他弄得破败不堪的事实。
姬野凌苦笑一声,等待呼吸气息均匀后,慢慢站起了身,沿着笔直向下的铁质楼梯,走向总控制室。
潜艇内部一片压抑的死寂,深海之下,没有半点人声,只有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器仪表滴答走动声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是来到了时间门尽头。
【姬野哥哥,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一片寂静中,诺亚突然出声问道。
这个“回去”指代的是什么,他们都明白。
不是回到海面之上,而是回到他来时的现实世界。
“是。”
姬野凌爽快承认。
刚才在飞机上,他对安室透说的话,既是Julep这个人格的打算,也是自己心里的真实所想。
“诺亚,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关演绎出的,出现在动画里符合逻辑的凌或者Julep。
姬野凌询问的是藏在幕后的他自己。
诺亚卡壳了一下,向来善于计算的人工智能,在这个短暂停顿的霎那调集了自己储存的所有数据库。再开口时,已经是一份完善的“标准答案。”
可姬野凌对着这份标准答案浅浅摇了摇头,无声否认。
“你所说的是过去平行世界里你所认识的其他人,不是我。”
毕竟,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赋予演绎出的人格炽烈鲜明,浓墨重彩的形象与性格。引导操控着他们与这个世界的人物产生一段段交集。
可姬野凌心里清楚,有羁绊的是出现在动画里的“凌”与”Julep”,那并非他自己。
从始至终,他没有过爱上什么人,没有刹那的心动,也没有深沉的愧疚。
那些动画里被人铭记角色所背负的浓烈爱憎,通通都不属于姬野凌。
那么他的人生呢?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一直以来,在与系统相遇以前,在另一段只有他一个人度过的人生里。
生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透明水泡包裹在内,隔绝开他与世界的所有联系。
他没有与其他人建立过什么连接,也没有产生过什么情感。他是无数人生命里没有交集的漠然过客。
世界上的一切好像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仿佛彼此独立运行的两个系统,互不干扰。
他像是活在繁华城市的孤岛上,冷眼旁观着对岸港口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无人来将这层困缚他的薄膜打破,将他一把拽入另一个繁华熙攘的世界里。
后来,他就这样按部就班的长大了。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能养活自己的事业。
空闲下来的时间门里也会放肆娱乐,追番看展打游戏,沉浸的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