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怎么回事!”
姬野凌丢开掌心中紧握着的还在滴血的玻璃尖片。苍白手指细瘦羸弱,小小的手背上青青紫紫的针眼连成一片。
【是最后一次时间门回溯,补充完整你个人的初始经历,让你做完一个完整的角色存在。】
“我是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姬野凌的语气中夹杂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慌乱。最后琴酒近乎自毁一样的行为超出了他的意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姬野凌心惊胆颤。
只有他和琴酒两个人知道,他指的不是julep,而是他,是藏在幕后的他自己。
【你和动画意识的博弈已经要结束了。】
诺亚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你要赢了,动画意识正在溃散,压制人物角色自主意识的枷锁正在脱落。】
【简单来说,原本因为你的行为符合动画逻辑,所以人物意识会自动忘记那些不合理之处。】
【现在,他解开了桎梏,人物意识觉醒。藏在幕后的你当然就会被揪出来。】
“可是我……”
【你想说,那不是真实的你,不是你真正的性格?琴酒为什么会发现?】
诺亚打断了他。啼笑皆非的笑了出声。
【姬野哥哥,搞清楚主次关系,是你自己演绎出的人格,是你亲身参与过那些瞬间门。】
【出去吧。先把这一段回溯剧情过完。】
诺亚对姬野凌这个死脑筋倔强起来的样子绝望了,不想多费口舌。指引着他打开房间门的电子门锁,走向出口。
外面一片寂静,翻倒的椅子,闪烁着红色警报的显示屏,还未得及带走的资料散落满地,与时不时看见的尸体。死亡原因无一不是被锐器贯穿伤。
姬野凌意识到自己回溯到哪个时间门点了。
他在这个世界最开始出现的地方。组织的研究实验基地——博尔米奥。
也是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上和琴酒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不奇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动画电影进展到他和琴酒抵死相杀。这时候不插入一段过去的感情牌都说不过去。
只是,姬野凌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面对他。他走至台阶最后一层,失去力气的坐了下来,将头埋入膝盖里。
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法思考,已经过载了。像是有滚热的水在里面沸腾,灼烧的思维浮浮沉沉。
现在应该怎么办?他能够做些什么才能够弥补现状。
这座建筑里已经没有其他活人了,隔着厚重的门板,外面在下雪。他听见了北境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冷冰冰的呼啸,像是来到了世界尽头。
四处举目可见的地方都在燃烧,赤红火苗舔舐建筑裸露在外的钢骨。发出劈里啪啦的爆裂声,让人响起冬日里壁炉里木柴烧起的声音。
姬野凌耳朵捕捉到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军靴踩过院中的积雪与枯枝,沙沙回响。
到时间门了。
童话故事里总是会有关于”拯救”的相遇桥段。
可他与琴酒之间门从始至终不存在任何拯救,他不是城堡里的公主,而是会带来厄运的怪物。
他们之间门,只会互相缠绕着坠入深渊的最底端,谁也不得解脱。
吱——
紧阖的雕花厚重铁门,被人推开了一道缝隙。月光的影子从门外调皮钻入,寒风带着凉意钻入,浇灭火场里窒息般的高温。
姬野凌鼓足一口气抬起了头,恰巧对上那道垂眸看来的目光,深邃干净绿眸里沾惹了月光和风雪,静谧而幽远。
他们是两头离群的野兽,在这一刻遥遥观望彼此。
姬野凌定了定神开口打破这寂静,声音嘶哑。
“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琴酒,或者说少年时的黑泽阵,漠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不发一言。
“我的同类在上面,他们也都死了。”
“我知道你是来处理我的人——”
姬野凌的眼神落回了琴酒身上,站起了身。
“请你——”
他向琴酒走去,像一只猫竖着尾巴灵巧的靠近。
“杀了我。”
姬野凌轻轻将前额抵在了他抬起的枪下,疲惫至极的阖上了眼。
不要犹豫,开出现实世界中没有开出的那一枪。
趁着我们这时候还未有任何牵扯,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在这里终结一切。
这是最后一次能救你自己命的机会。
冰凉的金属枪口抵在滚烫的肌肤上,带来片刻凉意,让茫然的大脑清明一瞬,下一刻,抵在额前的枪口被人移开,指向地面。
姬野凌睁开了眼。看着他的举动,疲惫像是海潮一样,从指尖冲刷至大脑,一片空白。
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不问问为什么?”
“怎么不跑,不想活下去吗?”
琴酒凝视着他的眼睛,点了支烟,再次开口。野兽对着他的同类摇了摇尾巴。
火星闪烁亮起,白雾漫开,熟悉的烟草凛冽气息在二人周围弥漫开。
活下去,为什么?为了谁。
死在这里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姬野凌再次摇了摇头,哑下了声音。
“外面已经没有人再等我了。”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也累了,不想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世界中去。
琴酒垂眸看着他,像是感到有些棘手似的,低啧一声,掐灭了烟。对着他扬了一下手示意。
“过来。”
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嗓音,透露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其中的意义却不言而喻。
姬野凌抬起了头,望去的眼神破碎而无力。
在这一刻,他也再一次知道琴酒的选择了。
他们的未来是无数次重复踏入名为过去的河流。
是无论多少次都不会扣下的扳机。是从一开始就满盘皆输的棋局。
因为……
琴酒一开始选择带走的人,不是任何人,而是已经精疲力尽,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的自己本身。
姬野凌抬起了头,看着对他伸出的手,微微歪了歪头。
“你要带我走吗?”
“为什么呢?”
你根本不知道你会在以后遭遇什么,
——一无所有,满盘皆输。
“因为…你……”
琴酒开口时话可以的卡壳了一瞬,随之流利。
姬野凌歪着头静静听着那些早已听过无数次的借口与谎言,用目光描摹他冷峻的面容。
“带我走,你会很辛苦。”
他轻声说。轻到像是怕惊扰了这场属于过去的梦。
琴酒没有再多言,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再次扬了扬。薄唇勾起一抹满不在乎的轻笑,桀骜而傲慢,轻狂又张扬。
姬野凌不再迟疑,站起了身,握住伸向自己的手。冰冷掌心相互交握的瞬间门,姬野凌指尖轻轻勾住了琴酒修长的手指,
他追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那扇困缚住他的门。
天空开始落下了结着冰晶的霜花。他们踏着月色,穿梭过乌拉尔山脉下的小镇。一弯血红的月悄悄攀上黝黑山峦正上方。
琴酒停住了脚步,抬头和姬野凌同时望向了那轮升起的血月。镇上教堂的钟声杳杳传来。
钟声响到第十三声时,白雾漫开,笼罩住走在身前一步的修长身影。握住的手指,从掌心滑落。
雾气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仿佛从未有人到来过。
姬野凌睁开了眼,雪亮灯光刺眼。殷红的血从刀刃滑落至自己的手腕,沿着青色枝芽一样的动脉血管淌落,在上面留下深红的纹路,像是用鲜血构建的不可切断的连结。
冷绿的眸光还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和多年前如出一辙的眼神,
姬野凌撑着地面站起了身。捡起地上碎裂的芯片,闭了闭眼,下定决心的定声说道。
“诺亚,启动自毁程序。”
随着这一道命令,潜艇操作台上所有的屏幕同时刷新出陌生的界面。密密麻麻的连串代码闪烁其中,左下角,一个帆船图案格外醒目,程序运行片刻后,机械的电子音声音从潜艇扬声器中四面八方的传来。
【自毁程序已启动,倒计时1分钟】
姬野凌呼出了口气,走向琴酒。
他想起来了,在故事的最后,他还有最后一件能为琴酒做的事。
他要在这里亲手杀了他。
系统曾经说过,世界融合时,动画世界想要进入更高一层世界,需要经过世界意识的审判。
对于罪人的审判是——死亡。承认自己的罪,接受自己的罚。
对于动画来说,他是罪人,琴酒也是罪人。
但姬野凌会承认自己的错,可琴酒不会,他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不会悔改。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恶流淌在每一滴血液里,永不止息。
所以姬野凌会帮他瞒过世界意识。如果由他来亲自动手,担任降下罚的角色。那么琴酒死在他手中也可以算是坦然接受自己的罚。
即使这样做,会让他会漫长生命里背负上一条人命的重量,也没有关系。
他承受得起,他会在那个一无所有的世界好好活下去,直至他们下一次重逢的时刻来临。
姬野凌握住了没入胸腔的刀柄。
琴酒猛然睁开了眼,伸手钳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近乎要将它折断。
“你想杀我?”
姬野凌望着他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抱歉,我们都会死,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杀了你。”
“你杀过人吗?“
琴酒眼神嘲弄,低笑一声,问他。
姬野凌没有回答,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你记住,你第一个杀的人是谁。“
琴酒沉默片刻后,拽住姬野凌的手腕,一点点发力将刺入一半的刀刃捅了进去。
眼前一片深红的血色,姬野凌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还是琴酒的血,耳畔甚至能清晰的听到刀刃一寸寸切割开骨骼的声音。
握住刀刃的手在剧烈颤抖,抖的不成样子。却被另一人牢牢握住,不容拒绝的带着他一点点推入。
”既然这是你想做的,那就自己睁着眼看清楚。”
琴酒低沉的嗓音贴着他的耳边钻入。如同魔鬼的蛊惑。他深绿的眸子在这一刻格外的亮,像是天边闪烁的星星。
【程序销毁倒计时—3—】
整个过程中琴酒那双幽绿的眼眸始终牢牢注视锁定着怀中之人的眼睛。眼眸中烧灼着兴奋与愉悦的火光,绚烂瑰丽的不像一个垂死之人应该会有的眼神。
姬野凌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自己对于琴酒的判断。
——如果下一局再输了,他会怎么办?
那他手上的筹码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们这种人,手中拥有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多,所以对待完全属于自己的物品,多少都会有些偏执。
现在,琴酒在满盘皆属的赌局中加注跟赌。
没有什么幡然悔悟,手下留情。有的只是恶徒不死心的在赌局中掷下最后一块筹码。
——赌自己的命能不能在他心中换来什么。
【2——】
“教过多少次了。你自己的力量不够,这里,要避过胸骨,才能切开心脏,怎么就学不会呢。”
冷声轻斥在耳侧响起,却并不严厉,甜蜜的像是情人的低语。
刀刃的前端抵住了什么东西,姬野凌感受到了。连同它细微的跳动似乎都一并通过薄刃传来。
下一刻,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猛然发力,血花在一瞬间门溅射出来。
握住姬野绫的那只手上传来的力气渐渐变小,手指的温度越来越低,像是一块寒冰在渐渐凝固,直至无力的垂落下去,松开了擒制住的手腕。
【1———】
“再见面的时候吧,如果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的话。我们都换个身份重新认识一遍。”
“不会再有这么辛苦的结局了。”
姬野凌主动握住扣紧了琴酒垂落的手,贴近他的耳侧,轻声说道。
倒计时归于0——
他伸手抱住了琴酒失去温度的躯体,挡在他的身前,将脸颊贴上了胸前趟下的温热血液,像是想要借此感受仅存的温度。
震耳欲聋的闷响在舱内炸开,炫目火光中,潜艇从内部肢解为了残骸,火光和铁片一起袭来,反复切割着身体,姬野凌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零件一样七零八落的被锯分开。
海水在一瞬间门涌入进来,冰凉咸湿海水倒灌进肺部,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能依稀感觉到自己在虚渺的水中渐渐向下坠落。
深海之下,没有光线,一片虚无的黑暗与冰冷。
模糊的幻觉里,他感觉有人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掌心冰冷,不带温度,指尖裹挟着烟草与雪松的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