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河——四野深深

作者:四野深深  录入:05-07

  见李景恪无动于衷,他又嘀咕道:“而且我带了钥匙。”
  李景恪挑眉笑了,垂眼看了看池灿晃荡在一旁的左手,顺势扣住不让动了,不紧不慢地说:“丁雷既然给你看过录像带,你应该心里有数,以后再犯错就要挨打长记性,会不会怕痛?”

  池灿愣了一会儿,说:“不怕。”
  “那怕不怕我?”
  “不怕,”池灿早想过李景恪会介意这件事,丁雷希望他感到害怕并跟李景恪反目,但池灿竟然只需遵循本能地急切地说,“只要你别不要我了,哥,你不是说一直都会是我的哥哥吗,以后我再惹你不高兴随便你处置,我会听话的。”
  李景恪捏着池灿的手腕,池灿心口其实有些发颤,隐约中不得不怕,但他靠过去想跟李景恪撒娇,刚大着胆子半坐到李景恪腿上,李景恪身上看不见的伤仿佛被牵扯到了,紧接着拧眉咳嗽了一声。池灿立即想起身,被李景恪手臂一揽给拦了回来。
  “不怕跑什么。”
  李景恪直勾勾看了池灿一眼,摸到他手腕上的手表,让他抬着手展示了一圈,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池灿半屈着的腿很快有点发酸,逐渐坐实后又浑身燥热难耐起来,他离李景恪实在太近,李景恪坦荡平和的神情反而令他自我怀疑,好像现在有怪癖的只剩了他一个。
  “昨天在学校,”池灿说,“不喜欢这个手表,丑丑的。”
  李景恪笑了:“那你怎么还买,不要钱啊。”
  池灿垂着头嘟囔道:“要十二块钱,因为我没有手表,你没给我买。”
  “你不是有自己的零花钱和小金库,” 池灿坐在李景恪身上动了动,有些不稳,局促的右手不自觉搂住了李景恪的脖子,李景恪喉结滚动,恰好说到小金库忽然冷淡了很多,又咳嗽一声按着池灿的肩膀让他起来,“否则你想要的池文鹏那种手表,除了偷和抢,是没钱能买得起了。”
  池灿“哦”了一声,乖乖站在旁边说:“我没想要池文鹏那种手表。”
  他也没有小金库了,上回他问过李景恪存钱罐的下落,得到的只有冷冰冰一句“安分一点”。
  他有些不解和困扰地将左手直接背到后面去了,接着解释道:“我只是想要哥哥送的,哪怕是画的也很喜欢。”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来了条短信,李景恪伸手拿起手机看了看,边吃力地起身边说:“现在既没钱能买了送你,也腾不出手给你画一个。”
  池灿突然很后悔提起买手表这件事。
  “哥你去哪啊?还要去上班吗?”他眼见着李景恪走到门边,一下子头脑发热再也控制不了,冲上去就挡在门前,难过地说,“今天不去了,你受伤了,我不要手表了哥。”
  李景恪只是打算开门去外面抽根烟,或者随便做点什么都好,以便压下差劲的心情和那股燥热,把池灿扔在家里写写作业就是。
  从前没有池灿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或在外面其实没什么分别,但现在无论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在家的池灿。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又扔回桌上,才转过头,池灿就不管不顾地蹭上来,大有李景恪今晚要是想踏出家门半步都得先解决掉他的架势。
  “不去上班,”李景恪伸手扣着他后脑勺揉了两下,手指无意碰到池灿的脸颊,心忽然很软,哑声说,“好了,不出去了。”
  他纵容着池灿抱他,往后连退两步,但提醒了一声:“池灿。”
  屋子里的氛围经过一连串闹腾过后转眼变得安静而奇怪,池灿坐在椅子上深深吐了口气,硬着头皮一目十行地看书,余光里的李景恪正站在那边倒水吃药。
  不过之后李景恪也没有再来对面坐着,而是躺在了床上,池灿不知道李景恪在干什么,时不时探头去看也看不出究竟。
  他在这期间扯了无数次衣袖看表,等到时针一指到9,他合上了书,缓缓往床边走去。
  李景恪听见声音,闭上的眼睁开了,看起来睡得不好,也并不沉。
  “就看完书了?”李景恪问道。
  “嗯,有点困了。”池灿欲盖弥彰地打了个哈欠,坐到自己那张小床上,一时间屁股下的支架嘎吱作响。
  即便他们白天补过很长一觉,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的心情仿佛终于找到叫嚣的时机,排山倒海涌来。
  觉得困也是合理的。
  李景恪看着池灿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一年多前临时买来的小床已经装不下池灿的个子,他直挺挺躺在床里,露出一颗脑袋,脚裹着被子与床尾齐平,稍微动一动就有响声。
  池灿转着眼珠跟李景恪对视,总感觉李景恪有话要说,心里有点慌。
  “池灿,”李景恪突然随口一问,“你以前放在床上的小熊玩偶去哪里了?”
  “啊,”池灿停顿片刻,吞吞吐吐说,“我收起来了,收到箱子里了。”
  李景恪一抬手关了灯,眼前顿时黑黢黢一片,等逐渐适应了,窗外路灯稀薄的淡黄色的光才映照进来。
  “那你的存钱罐呢?”李景恪面无表情的脸色隐匿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
  他通常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在意也不喜欢深究别人的想法和行为,不会死守着一个疑问而受其困扰,但关于池灿的这桩小事,李景恪认为池灿有必要跟他说清楚。
  而池灿一向说得很多,且具有迷惑性。
  毕竟喜欢池灿是件颇为容易的事。池灿天真而烂漫,哪怕经过当头一棒的人生变故,来到了他身边过与从前完全不搭调的混乱生活,捉襟见肘,也能总是说好听的话,遇见谁都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不止于这个人是李景恪。
  同学乐意跟他玩,老师不吝啬夸他,连丁雷也不是例外。
  只不过池灿爱说什么不重要,李景恪经手修过的存钱罐不应该不翼而飞。
  池灿一愣,捏着被子爬起来半坐着,李景恪这一句话有如直直戳上他的脑门,是明晃晃的明知故问。
  良久,池灿很慢地开口:“存钱罐不见了。”
  李景恪说:“它不是你的宝贝吗,那起来把它找出来。”
  头顶的灯霎时间咔嚓一亮,池灿眯着眼睛无措地呆坐在那张床上。
  他很快感觉李景恪不是在说笑,然后下了床,不得不在李景恪的目光注视下重新开始找一遍,他拉出箱子打开哗啦啦翻起来,桌上、杂物柜上还有衣柜里通通翻了一遍。
  找不到的东西再找还是没有,池灿穿着一件薄睡衣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神情木讷,眼角有些发红。
  李景恪不清楚是胸前的伤口在痛还是心脏,他知道这很没意思,因为有某种东西正在隐秘之中如大厦将倾,于是随便找个借口为难池灿也是在为难自己。
  他让池灿停下来,不用找了,回来睡觉。
  池灿重新躺回床上,俨然是李景恪所说过、所希望的那种最懂事听话的弟弟。
  黑暗里,李景恪不能侧躺,听见连续不断翻来覆去的转动声,他喉结动了动,对池灿说道:“过来。”
  池灿骤然不动了,李景恪撑起胳膊靠近过去一点,刚刚被池灿用翻身产生的噪音盖过去的鼻息声像一双轻柔的手,覆住了李景恪的心脏。
  都不用再猜测,就知道池灿又偷偷在哭。
  李景恪再次说:“池灿,睡上来。”
  池灿听从了命令,睡上去后躺在大床的边缘,知道李景恪这是在可怜他,也许多哭哭李景恪会心软得多一点,但池灿其实是不想哭的。
  他感觉胳膊一下被握得很紧,模糊的眼前晃过黑影,李景恪周身的气息笼罩过来,他猝不及防被李景恪搂进了怀里。
  “就是找不到了啊,”冷冰冰的身体触碰到温暖的那一刻,池灿一瞬间崩溃出声,“我又没有撒谎骗你,也没有藏起来,箱子就在那里你去翻——”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以后买新的,”李景恪拽着他的衣袖帮他擦干净脸,头疼地说,“每天睡觉都这么哭,别人都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
  “都买新的么,手表也买么?”池灿问道。
  “买,”李景恪失笑,哄骗般说,“等哥手好了,也给你画,什么款式都行。”
  李景恪少见地在哄他,池灿抹了抹眼睛,很知道下台阶,轻易选择了和好。
  “这还差不多。”
 
 
第39章 奇形怪状的种子
  李景恪的伤好得算快,在家无所事事修养的这段时间倒成全了池灿,池灿回来还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哥我回来了!”
  不仅能确保李景恪会听见,估摸着声音穿透了整栋楼,上上下下全听见了,对面二楼在走廊炒菜的阿姨探头出来一笑。
  池灿每天在楼里进进出出也会碰上那些不太相熟的邻居,总是为了显得有礼貌而笑笑了事,然后直奔家门;偶尔对方悠闲时也跟池灿打招呼,池灿仰着下巴努努嘴,跟以前对着那群热情过头的亲戚长辈一样应答几句,简简单单就能应付。
  对长相出挑又开朗活泼的孩子,大人们总是更喜爱的。
  在筒子楼里住得稍久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李景恪的事,在他们眼里李景恪就属于不务正业的那类混混,需要避开,省得惹上麻烦,是扯起嗓子教训自家混小子时的反面教材。但他们也都知道一楼对角上住着的那个不好惹的年轻人有个性情截然不同的弟弟,不免扯扯闲谈,背地扼腕叹息。
  池灿才不会知道这些,对从前听见的各种流言蜚语反而鄙视起来。他们仗着池灿初来乍到,把话说得头头是道,却是毫不负责的,已经都比不过池灿对李景恪的了解。
  无论如何,李景恪不是他曾经想象的那么无情。
  也许李景恪给别人留下的都是坏印象,但唯独在池灿心里播撒下了奇形怪状的种子,像让他们重新交织在一起的、流动突变的人生一样复杂绮丽,稍不留神就会疯长过界,朝生暮死,又生生不息。
  种子的主人仿佛只想养大池灿,却不愿意给种子浇灌,可它还是躲在隐蔽的血肉里扎了根。
  不过他想起许如桔那天略带失望的眼神,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李景恪听见他说的那些赌气话的时候,会不会也对他失望过?也像他伤心的时候那么伤心?
  池灿睡在半夜会发低烧出冷汗的李景恪怀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就明白了,哥哥和他一样,冷漠坚硬的外壳下是血肉之躯,会觉得痛,也需要他的爱这种东西。池灿单方面这么笃定地觉得。
  所以他屏住呼吸,颤巍巍伸手去擦那些汗珠,像李景恪给他擦眼泪。
  李景恪那天答应过要给他买新存钱罐和手表,虽然一时不能兑现,但池灿拿着这张口头支票还挺满意,连看此时此刻手上带着的米老鼠手表都觉得突然变顺眼好看了。
  晚上吃了饭,做完大部分作业,池灿有些累了,收着课本小小叹了口气,在休息间隙抬头去看李景恪。
  自从李景恪晚上终于不再打寒颤发冷,外表看着利落清爽的样子才不算骗人了,池灿偷看还没有两下,李景恪感应一般,眼都不抬地问道:“又困了,想睡觉了?”
  “没,”那眼神还是很有威慑力,池灿战术性喝了口水,还是犹豫着说了,“哥,你这几天请假都没去上班了啊。”
  李景恪看向了池灿,电脑上显示着某批原石起货后的雕刻稿。
  他这几天都没去那家厂子里上班了。其实根本不存在请假这回事,之前李景恪为了池灿耽误那点时间已经被表达过不满,更不要说在厂里上班请假不来这种事。
  厂里的一天不来就等同解聘,连通知都是直接省了的。李景恪也省得再跑一趟。
  没资格生病但有判断力换份活干,他无所谓做什么别人怎么看,一件事成与不成只看他想与不想。
  可他没那么多想与不想。
  被扔进斗兽场的野兽只会在死与不死中发自本能地走向必然的那条路,必然地眯眸傲视一切,不可触犯地活着。
  那一年从丁雷的会所出来后,李景恪在家具厂草草度日,无趣单调的生活反而令人眷恋,直到死好像都可以。这也是自由。
  但现在他无法再麻痹自己独善其身,池灿干净光洁的脸很柔软,使完小性子贴过来热气腾腾,眼里流露着生涩又直白的期待,阳光好像永远灼灼地盛在他的眼睛里,引诱李景恪想要抓住,那是某种一闪而过的蓬勃的欲望和希望。没有人不想过更好的生活,池灿也是,李景恪依然得走向必然的路,将凡他想要的绝对控制在手中。
  于是时隔将近大半年,李景恪白天已经拨过电话,联系了曾经提供给他过一次千载难逢机会的沈老板。
  对方没有多言,似乎等这通电话等了足够久,十分爽快地发来了不变的邀请,各取所需自然没有再拖延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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