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来的,急什么,”李景恪说,“手放在哪里了,弄脏床单要自己洗了。”
“不会弄脏,”池灿回道,“哥,国庆长假来吧,多几天——”
他正说着,宿舍门瞬间被打开,池灿那几个室友哥们刚在楼下买了宵夜回来,一下便窜了进来,紧接着寝室里回旋着哐当一记门响。
“池灿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有人直接走过来拨了拨他的床帘,“就睡觉了?下不下来吃宵夜?”
“他又在打电话吧,今天怎么去床上打了!”那人嗓门巨大,带着调侃。
池灿急忙之中只是将手机反过来按在床上,嘴里说着干什么啊,不得不探头出来,以证明自己清白。
“别装别装,是不是在这跟女朋友打电话呢?”
他们终于不憋了:“还几乎每天都打!你女朋友管你这么严啊!”
池灿心虚怒视着底下笑呵呵那三人,耳机里却是没有切断的李景恪的咳嗽清嗓声。他犹豫了一小会,硬着头皮说道:“对啊,你们没有?”
“池灿。”李景恪在叫他的名字。
“我说池灿桃花旺,原来早就旺着了,高中时候交的女朋友啊,她在哪读大学?”
池灿没办法同时应付这两边,捏着手机想挂视频却不敢挂,只摘掉了耳机,一咬牙边爬下楼梯边说:“他在我们老家风城,你们怎么大惊小怪的。”
终于坐回椅子上,池灿连忙在对话框里打了一串字过去,说同学回来了,等一等,然后俯身过去对着镜头晃了晃脸,才摁灭屏幕自动挂断了。
在此之后,同宿舍的人再一看池灿在打电话,就顿时做出“懂了”的表情,打游戏凑人头也只能先开一把。
李景恪似乎没有再追究池灿提前挂视频和把他说成是女朋友的事,只是对他敞亮说开后愈发明显的暗示和撩拨没什么反应,弄得他更心痒起来。
池灿偶尔变得沮丧,尤其想家,想见到李景恪,学习和玩乐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他有点不想要那些所谓的勇气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逞强,也许软磨硬泡或者说说害怕,李景恪就能陪他来开学报道,至少能在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地方留下一点影子,让他少犯些酸不溜秋的相思病。
直到国庆长假来临。池灿原本都不抱希望了。放假前一晚李景恪回去得很晚,没接到他的电话,拨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李景恪是那天深夜到的北京。
池灿紧张了一整天,晚上跟班级聚完餐,按信息所说等在校门口外,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道身影的时候,他恍惚片刻,骤然站起来,想要大叫,边控制不住地张嘴笑起来,边抹了下眼睛,然后朝马路对面飞奔过去!
他高兴坏了,李景恪拧眉让他看马路,他用力点着头,依旧是跑过去的。
后来的那几年,除寒暑假,池灿从本科到保研本校,李景恪每年都会来看他一两次,为了遵守那一晚的诺言。
池灿在见到李景恪后,为了给哥哥找落脚睡觉的地方,他们在学校外最近的一家宾馆开的房。
之后宾馆翻新换过名字,池灿依然次次跟李景恪住的这家。
那一晚池灿躺在李景恪身下,后背压着低价宾馆里粗糙的白色床单,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光线也像在喘息里闪烁。他终究为“女朋友”几个字吃尽了苦头,被来回折腾到凌晨,天仿佛快要吐白。
活在室友同学口中的池灿的风城女朋友被彻底粉碎了干净。池灿赤条条缩在李景恪怀里,一抽一抽地让李景恪以后都要来看他,李景恪看他被弄得可怜可爱,觉得不是难答应的要求,就说的好。
池灿气喘急促,偷偷地笑。
小狗是可以飞行,可以充满勇气先行探路。
但池灿也永远有人要爱,要被人爱。
第75章 Re-旧照片
碰上池灿放国庆,李景恪在工作室上班确实如唐殊所说,很好挪假,他可以在北京停留几天。
池灿白天拉着李景恪在他们学校里闲逛,绿荫道下微风徐徐,路过湖边适合散步背书,学校里艺术氛围也浓,路上碰见的穿着打扮大多都前卫时尚,放假留校的同学一拨拨张罗着去哪儿活动和聚餐。
李景恪多年没有再回忆过校园生活,他曾经的所谓校园生活和池灿如今的也差别巨大。
因为是在北京,曾经只和池振茂有着关联的北京,他看什么仿佛都带着些审视。除去池灿和他说话把脸凑上来的时候。那眼里还浸润着欢爱后的神态,声音沙沙的,语速有些慢。
这里对李景恪而言变成了只是池灿读书上学的城市。
尽管如此,李景恪和池灿一起走在偌大的校园里,看起来却丝毫没有违和的感觉,不像什么迂腐家长来视察池灿的学习生活,如果不是他们之间始终隔着点距离,在有些人看来,他们更像一对同性情侣。
他们过了天桥在那附近的食堂吃饭,然后才去了池灿的宿舍。
池灿在走廊里时其实有点忐忑,担心宿舍里有人,他那几个同寝的哥们都知道,他假期既没有出去旅游,也没说过要坐车回家,夜不归宿这件事估计又要被逮住问上几句。
难道要池灿回答是和他老家来的女朋友出去开房了吗?
按开宿舍的大门,一进去,池灿果然迎头便撞上了正激情开黑的俩室友,他们齐刷刷扭头一看是池灿,哦哟一声,说:“回来啦,昨晚去哪里睡的?”
“发消息消息没回,害得我们不知道要不要给你留门,做什么好事去了。”
“女朋友来找你了啊?”
他们眼睛只再往外瞟了瞟,看见池灿身后突然多出来了个人,顿时愣住了。
李景恪站在门口,肩宽腿长个子太高,一时间令本就不大的宿舍显得更挤起来,虽然表情温和,但自带着跟他们非同龄人的某种压迫感。
池灿尴尴尬尬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很想昭告天下李景恪跟是他女朋友也没多大差别,但显然不能,李景恪不会同意。
他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哥,放假来看我了。”
那两人早知道池灿有个供他上学、在家当家作主的哥哥,如今见了发懵片刻,以为刚刚说漏嘴害了池灿,连忙摘掉耳机讪讪笑了笑。李景恪跟他们打了招呼,把给池灿买的那堆吃的让池灿提进去,池灿心领神会,火速掏了东西扔给室友分享,然后又火速收拾了两下自己的桌子。
“女朋友?”李景恪这才仿佛不知情地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开玩笑的!”
“对,我们是看池灿昨晚没回寝,就问了问。”
虽然上了大学谈恋爱也没什么,但池灿这个是高中就有的,该打的掩护还是要打。他们不禁也感叹池灿还挺会藏,成绩竟然也没被拖后腿。
当着池灿同学的面,李景恪收起了些情绪,只有家长的感觉了。
他没有再故意多问关于自己弟弟女朋友的事,反而和池灿那两个同学聊起了游戏,即使是家长,好像也是开明的家长。
池灿草草收拾完东西,转过身来看了看李景恪,对室友解释般说道:“我哥来一趟,顺便旅游,这两天我都住外面去了,不用给我留门了。”
“行嘞,知道了,”池灿的室友倒是羡慕起来,“我亲哥怎么没这么好,对我不是打就是骂的。”
“有事电话联系!”
池灿连忙应着声,闷头拽着李景恪的胳膊就往外走,急匆匆离开了宿舍。
他是跟他哥出去住的,再如何夜不归宿,都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池灿其实是跟李景恪到宾馆做爱,做累之后单纯抱在一起睡觉,在外面逛完回去就一整天也不下床,退房前一秒,池灿也会在门后缠着李景恪接吻。这些都不会被人知道,因此可以肆无忌惮。
很快李景恪就会回去,池灿回到学校里,还是那个常常给“女朋友”打电话的好弟弟,总是期待着回去风城。
李景恪回来之后便还是上班。
家里没别人了,不用再多管一个池灿,他倒是轻松不少,除去处理工作室的那点事,一天之中好像又空出了大块大块无所事事的时间。
其实中间也还有装修要盯。
李景恪在滨海大道旁买下的那套顶层复式前前后后装了小半年,到冬天终于装完了,敞着窗户在通风散味中,里面已经跟池灿当初来看的时候截然不同,焕然一新。
最迟也是明年就能搬新家,李景恪没有续签租房的年度合同,而是以月租形式继续付着钱。
消息兜兜转转,罗杰也听说了李景恪在下关买了房,很快要从筒子楼搬走了。
以前李景恪总要先顾着家里那个弟弟,没时间出来聚,他们这群老熟人总缺了一个,虽然为了程言宁那事弄得有点尴尬,但多年交情总归还是在的。李景恪没有那么计较。
罗杰那天刚好碰上李景恪,找时间便约了李景恪出来喝酒吃饭。
还是在罗杰他那建水烧烤店里,这么多年,烧烤店味道没变,每晚生意红红火火,民宿客栈里来的新鲜游客和当地回头老客一半一半。
“当初看你又回去做了玉石翡翠这行,就知道兄弟你要发了,”这晚就罗杰和李景恪两个人,他边开着啤酒瓶,边对李景恪说道,“我还跟他们打过赌,说李景恪是会先把池灿扔了,还是先辞掉那跟石头打交道的破活儿——你不知道,只有我赌对了!”
李景恪看着罗杰把一瓶啤酒递过来,倒在杯子里,他喝了一口,好奇般问:“赌的什么?”
“赌什么,就赌了一顿米线,亏死。”罗杰说。
他恭喜李景恪:“房子都买了,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李景恪跟他碰杯喝酒。
“恪哥,其实我真不信,你一直养着池灿就是为了找他亲爹去换钱,”罗杰猛干了一大口,聊了起来,“按理说,找池家换钱那次,已经是迫不得已,老太太要治病救命,换一次养小孩养两年差不多了,到后来你又不缺钱了,还用得着拿池灿去套池振茂那点啊?!”
“不缺钱就随手把人丢了,直接赶出家门?”李景恪笑了笑,问罗杰。
罗杰调侃:“我看你平常最怕麻烦,也不是不容易狠心的人啊。”
李景恪挑了下眉,没说话,仿佛等同于默认,既承认他是有那么容易狠心的人,也承认除责任外,池灿是可以被特别对待的。
“池灿如今去北京上了大学,”罗杰说,“北京有池振茂,你也放心?北京什么地方啊,我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去一趟都费劲。”
“有什么不放心的,池灿挺怕我的,不是你说的么。”李景恪淡淡笑着说。
喝多一点之后,说起话来也不用顾虑太多了,李景恪跟池振茂这辈子都水火不容,是认识了这么多年后显而易见的事,罗杰直说道:“恪哥,这么多年朋友,其实我跟许如桔他们是一个意思,池灿跟池振茂到底是亲生父子,血缘关系不可能改得了的,池振茂当初不过是远在北京没赶回来,池灿能有多恨么。总不能因为突然来了一个池灿,什么都舍弃了,值得吗?”
李景恪微拧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松开,开口道:“我舍弃什么,池灿没来的时候,有差吗。”
“无论怎么样,池灿是我弟弟,”李景恪扯扯嘴角,“影响不了别的,就像你妈永远是你妈一样。”
罗杰停顿半晌,终于说:“程言宁回来了。”
李景恪依然夹着铁盘里的烧烤,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说道:“风城人回风城不是很正常。”
“知道你烦他,”罗杰笑叹一声,说,“他刚去昆明到他爸公司了,交了个新男朋友。”
“我不烦他,”李景恪抬眼看向罗杰,面色无波无澜,有些好笑地说,“有什么好烦的。”
“恪哥,你当初不愿意跟小宁复合,是因为小宁说的分手,说走就走了吗?”
“我的意思是,”李景恪是不会特意记着谁、又要烦谁,但耐心确实不够,“不用那么较真,多少年前的事了,翻来覆去不烦也烦了,”他又说,“罗杰,你要是喜欢程言宁,不用来在意我,跟我没关系。”
李景恪看喝得差不多了,叫人来结账,然后起了身。
李景恪的无情和狠心不在于处理关系时手段多么决绝又狠毒,而是平和又冷静的,一点儿也不激烈,还留有给人体面的余地。可他对任何无论喜恶的事物,都能说放下就能放下,说不在乎就已经真的不在乎了。连对池振茂也是如此。他不会时时记着仇恨,想着报复的,只要相安无事别来烦他,一切在他眼里仿佛都能如过眼云烟。
李景恪很随心所欲,却也不热爱自由。
会存在对李景恪来说充满着吸引力,能够热爱的东西吗?如果没有,能支撑李景恪走到今天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