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抓到了吧。”低沉得意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响起。
他的耳朵一瞬间似乎聋掉了,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他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跳动声和加重的喘息声。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父亲带给他的无尽绝望与恐惧紧紧的占据了他的童年,还有成年后的无数个梦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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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那人离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谢资安右手颤抖得厉害,沙子漏了好多。
他乌青的嘴唇也在战栗,他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并且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不是他以前生活的法治社会,而是童年的阴暗中。
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令他恐惧的父亲,只有杀了父亲,他才能活下去!
他不再是小时候没有力量反抗的那个他,更不是如今任人宰杀的羊羔,谁他妈也甭想碰他一根手指头!
门缓缓推开了,谢资安如一只黑暗中的豹子,沙子扬出的一瞬间,他一跃而下,扑到阴影中人的身上,同时左手的尖刀向对方的脖子快准狠的送了出去。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胸腔里其实早已经振聋发聩!
一刀、两刀、三刀......他也不知道自己插了多少刀。
他的脸、脖子、身上到处都是黏腻的血液。
阴影中的人“咚!”一声倒在了地上,这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的,喉咙最后滚动了下,瞪着双眼死去了。
可怜的是死的人至死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死的,表情最后还是停留在痛苦、错愕上。
谢资安半跪在尸体身上,他双手颤抖。
外面的天没有一丝云,明月高悬。
今夜只有月亮见证了少年绝望行凶的全过程。
它不会说话控诉少年,只会静静的洒下更多清冷明亮的光辉,照亮少年的孤独的前行之路。
谢资安闭着眼坐在血泊中粗重的喘息着,鲜红的血将他的皮肤映照成近似于病态的惨白。
“叮!”他松开了匕首,涂满猩红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谢资安伸出左手用力按住颤抖的右手,他不能恐惧,他必须冷静下来,然后在天亮之前把李江的尸体处理掉。
长睫抖动,他缓缓睁开因为慌张害怕而紧闭的双眼。
他看清了躺在地上人的脸,不可置信的神情顿时凝固在他的脸上。
这不是李江!
是白天通知他去参加三皇子生辰的男人!
怎么会是他?
男人手旁边躺着的手帕引起了他的注意,白色的粉末随着凉风飞了出来。
谢资安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手帕里的是蒙汗药,这个男人和李江是一伙的。
谢资安联想到男人之前说的话还有李江掩藏的带血布头,他敢肯定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作案了,受害者也一定不止他一人。
谢资安眸光闪烁。
他爬起来,转身回到屋子,找到那个破旧的木箱,木箱上挂着把生锈的铁锁。
他没有犹豫,抱起木箱然后重重的摔到地上。
“嘭!”
果然如他所料,木箱登时四分五裂。
根本用不着撬锁,这木箱早就不顶了。
里面放着许多旧衣服,他用手拨开,只见这些旧衣服裹着一把斧头和血衣,血衣的袖子刚好从旧衣服里耷拉了出来。
这正是他先前看到的那一角。
谢资安展开血衣。
这是个孩子的衣服。
不出意外,还是个男孩的衣服。
谢资安浑身发冷,如果今天他没有杀了门口的男人,那么躺在地上的一定是他。
这个人吃人的世界,不是我吃你,便是你吃我,他不吃掉别人,就没有活头。
黏腻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即便他心里反复这样告诫自己,但他仍旧很难立刻从沾满鲜血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杀戮机器,他做不到杀人没有感觉,做不到。
从杀人的那一刻起,支配他的就不再是理智,而是绝境中迸发的求生欲。
他一点一点把男人的尸体从门口拖拽了进来。
他必须在李江和其他人到来前快速的处理掉尸体。
男人身形高大,光是从门口拖拽进来,他就大汗淋漓,他要怎么才能把尸体处理得干干净净?
慌张的目光最终缓缓落在了那把顿了口的斧头上。
他蹲下身子拾起斧头,可刚触摸到斧头,人就如触电般的弹开,跌坐在地上。
他的头突然好痛,无数个熟悉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
好多画面里都有这把斧头。
他见过这把斧头!
童年家里的床底一直都放着这么一把斧头。
十五岁那年,父亲不是酒精中毒死的,母亲也不是改嫁,他是自己把自己骗了。
他好像想起来那些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
那些记忆不堪直视,每一个画面都令他痛苦万分。
他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眼泪顺着鼻梁划下,落在了冷冰冰的地面。
真相是父亲被他亲手杀死,母亲发现这件事后,因为恐惧他这个怪物儿子,所以远走他方。
他记得那一天父亲又赌输了钱,和往常一样殴打他、凌虐他,拽着他的头发往床头上撞,恶狠狠地骂:“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就是臭|婊子和野男人生得杂种,一对赔钱货,只会花老子的钱!”
外面下着雨,雷电闪过,父亲狰狞的脸好可怕。
他觉得母亲不会背叛父亲,他也一定是父亲亲生的,所以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骂他。
他替母亲和自己感到委屈。
殷红的血自乌黑的发间流下,流到他青肿的眼睛上。
心底有个声音再和他说,他受够了!受够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杀了父亲!杀了父亲!
他们之间迟早要死个人,不是他死,就是父亲死。
不能犹豫了,也不要犹豫了。
于是他抽出藏了五年的斧头向父亲的脸挥砍出去,怒吼着,我不是杂种!
他用珍爱的斧头把父亲分成了无数块,然后装进麻袋里,沉进外面的井里。
胆小的母亲恰巧从外面回来,目睹了他碎尸的收尾工作。
母亲爆发出尖叫,惊恐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杀人犯,让他滚。
他没有滚,除了这个地狱般的家,他没任何地方可以去。
所以母亲收拾行李离开了这个家。
他的秘密能够藏那么久,还要多亏父亲时常不回家,再加上小地方偏僻,这才没人发现他的秘密。
一定是这样的,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也不是第一次分尸!
否则该怎么解释他对这把斧头如此熟悉和脑子里那些突然蹦出来的画面。
既然已经杀过了一次人,那就不要恐惧了,他要做的,只是把以前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
分尸、沉尸。
谢资安眼神麻木地拖着装满尸体碎块的箱子走到前面院子的井边,可是箱子太大,沉不进去,于是他就把箱子打开,将尸体全部倾倒了进去。
他想了想,又把斧头还有那件血衣也扔了进去。
之后他又去旁的井打了许多桶水将所有残留的血迹冲刷到不见一点痕迹为止。
一切就像他以前做的那样完美。
做完以后,他浑身疲软倒在了榻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缓缓伸出手,外面的月光没有照进来,所以他看不见自己的手,看不见那双沾满血的手。
眼泪无声的流下,染湿了他的两鬓。
他不仅杀了别人还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他就是个怪物。
***
“你他妈干嘛呢?!愣住那里还不走了。”后面的一个男人给了谢资安一脚。
谢资安摔倒在地,后背赫然多了个鞋印子,他的手心被地上的小石子划破,白皙的手掌上鲜血迅速涌出。
谢资安没有着急爬起来,他死死地注视着手心上刺目的红色,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
他是杀人了,但他没有杀父亲!
他记得他在去美国读书前还回去看了一趟,那把斧头一直呆在床底,从未被人用过。
之所以他很清楚这是真实的,是因为他在弯腰看床底的时候,被床头的铁丝勾破了手,那是以前父亲用来捆绑他手的。
手心到现在还有个淡粉色的疤痕。
这个突然涌出来的记忆渐渐恢复了些他的理智。
父亲死以后,很多年他还是会时常梦见父亲殴打他,有时候他都分不清是不是梦境,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阴暗的童年。
暴雨天,他必须喝药才能睡得安稳,否则他非常容易陷入梦魇,醒来后他会癫狂,一旦陷入那种状态,他会变得极其危险——就像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他因为杀人而刺激到了大脑,记忆与梦境产生了混乱。
他清醒的时候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癫狂起来是完全不能分辨它们的,必须直至这种状态褪去。
那些杀人、分尸、沉尸的画面。
他也想起来了,它们不是梦。
而是他童年、少年,甚至于成年后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它们全部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犹如切实发生过的。
现在他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头怪物,只是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要清醒过来!
他必须把现实和梦境全部分开,因为前面等待着他的是数不清的未卜危险。
谢资安缓缓从地上爬起来,黏湿的头发贴在脖子上,他刚爬起来,就与一双黑亮的眼睛对上。
风静静吹过,将马上少年发间的银链吹动——叮铃啷当。
好不悦耳。
李寒池坐在黑马上,他们隔着人群,注视着彼此。
一个狼狈不堪,一个潇洒肆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下
第15章 无力
“他是犯事了吗?”高骏看着谢资安离去的背影,疑惑的问李寒池,“怎么还有人压着他?”
李寒池收回落在远处人的眸光,没什么温度道:“不知道。”
“唉,他命真不好,好不容易活下来,结果去了东厂又出事了,可怜了那副皮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大不大,回头我着人去打听打听。”高骏叹息道。
李寒池像是没听见高骏的话,自顾自的双腿轻击马腹,调转马头,让黑马向与谢资安相反的方向走。
“景宸,你怎么往那里去?我们刚不是还说要去茶馆看新来的常胜将军吗?”高骏一边笨拙地调转马头,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他手法不熟练,把那马给勒痛了,没成想这马脾气也上来了。
故意与他作对,死活不掉头,抬起蹄子在原地嘶叫。
周围的人群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看着前面的人愈走愈远,而他只能坐在马上干着急,他气急了,拽着缰绳骂道:“林管家挑的什么破马,等小爷回府的,先把你这破马给宰了!”
黑马似乎听懂他的话,可能是害怕被宰,竟也不再犯倔,颠颠得赶上了李寒池的马。
高骏喜出望外:“景宸!你看这马终于听我话了!”
李寒池闻言,缓缓地往他那瞟了一眼。
高骏愣住,他从未见过李寒池这般神情,用个和李寒池八辈子都打不着一杆子的词,那就是——落寞。
“景宸,你,你,你怎么了?”高骏没了方才的神气,“我怎么感觉自从方才咱们见了谢资安,你就怪怪的,他该不会真是狐狸精变得吧?连邺城大名鼎鼎的李小将军的魂儿都能勾走?”
李寒池望向前方宽阔的路。
他头一次觉得小将军这个名号是种耻辱,别人在战场上流血流泪,半个名号都没落着。
而他一个邺城混子,连战场都没上过,整日不是斗蛐蛐就是喝酒鬼混,居然还能受了个将军的名号。
要是没人在,他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也忒不要脸了。
他现在甚至........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素日最看不起的那谢资安。
谢资安起码在努力的活着,而他呢?
路越来越宽,人越来越少,李寒池脸色忽然骤变,他高声喝道:“驾!”
双腿猛击马腹,直直朝着邺城外疾奔而去,留下扬起的一地灰尘。
“莫不是真的被勾了魂?”高骏望着那背影,喃喃自语道。
***
“昨日你和李江是不是发生了争执?”
宋明坐在把木椅子上,累了半天,外加上此刻阳光正晒,他已经乏累了,但当他审人时,人又挺直了起来,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立马露出凶光。
他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是。”对方像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来的字眼。
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能杀了武大奎并分尸的人。
宋明继续问道:“为了什么争执?”
他这一问是明知故问,但又不得不问,这么多人看着,他得把该走的流程都走一遍。
谢资安闻言缓缓抬起头,尽管面色苍白,可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唇畔旁忽然露出了个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