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情绪激动,两个侍卫紧紧按着,还险些让她挣扎开。
李寒池挡在谢资安面前,随时准备拔剑。
谢资安轻轻地拍了下李寒池,安抚道:“无事。”
“景宸你先让开,我还有话与她说。”
李寒池的脚步一点一点移动,手始终警惕地按在剑上。
谢资安道:“所以说你一点也不了解他。”
因为剧烈挣扎,老妇人发髻散乱,半白头发下藏着的阴险眼睛像是冒着光一般,十分可怖。
“我当然了解他,他这一生都在折磨旁人,不仅毁了所有害他的人,萧姝、洪庆、还有我,还毁了所有活得比他好的人,他这人就是个疯子,看不得旁人恩爱、幸福。”
老妇人扬起嘴角,不屑道:“否则你以为你凭什么坐在这个龙椅上?”
侍卫没想到老妇人竟敢出此狂言,震惊之余,急忙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老妇人登时半张脸又红又肿,嘴角还流出了血,但即便如此,她看着谢资安的嘲弄目光仍旧没有改变。
“让她继续说。”谢资安平静道。
老妇人现在虽说有些疯癫了,但他也离真相又更近一步。
“我敢说朱成玉石整个大晋最聪明绝顶的人,你们没有一个比他聪明,你,还有你。”
老妇人用下巴指了指谢资安和李寒池。
“你们得到的这一切该不会还以为是靠自己靠老天爷得来的吧?别天真了,那都是朱成玉赏赐你们的。”
“你们得到了所有人最艳羡的东西,权势、金钱、女人,又或者是那卑微的尊严,可是你们看看自己的周围除了这些你们还有什么吗?是不是一无所有了?!家人、朋友,或死或背叛。”
“这就是你们的代价,藏生阁的规矩。”
谢资安眸光动了动,他觑了眼李寒池,发现李寒池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下。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李寒池的手。
“然后呢?”
谢资安的声音听不出怒气。
老妇人大抵是有点讶异于谢资安的反应,瞳孔微怔了下,愕然道:“然后什么?”
“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未来也会很好,且再没有人可以操控我们的生死。”
谢资安微微一笑。
“权力顶峰的滋味兴许冷了些,可也并非全部是寒霜,至少我和景宸还为彼此留有一片绿意,所以我们并非是一无所有。”
李寒池扭头,怔怔地望着谢资安。
老妇人霎时被激怒了:“胡扯!胡扯!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你们迟早会互相算计!自相残杀!少做春秋大梦了!这才是你们的结局!朱成玉给你们算好的结局!”
“拉下去,继续关着,就关在原先的那处院子里。”谢资安望到老妇人绝望的面孔,又道,“吃喝不用太好,死不了就行了,切记不准她死。”
“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继续关着我算什么本事!你个废物!瘸子!去死啊——”
侍卫将老妇人拖拉出去,老妇人面目狰狞,拼命踢踹。
继续关着她,无疑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
老妇人的声音渐渐远去,靠着蛛丝马迹拼凑出来的真相也离谢资安他们又近了一步。
老妇人曾说,朱成玉恨得人有洪庆、萧姝、还有她。
萧姝可以理解,毕竟是她一手促成了朱成玉生母的悲惨结局。
洪庆也很简单,萧姝最开始相中的傀儡应该是朱成玉,但因为年幼的朱成玉不喜欢萧姝,所以萧姝放弃了朱成玉,转头选择了本来瞧不上的洪庆。
最重要的应该是,晋明祖的心狠手辣,让萧姝彻底坚定的选择了洪庆,放弃自己的丈夫。
从而也能说明晋明祖为什么会离奇早亡。
至于老妇人,或许是她与萧姝联手害死得朱成玉生母,又或许她百般虐待了儿时的朱成玉,具体的真相这世上除了老妇人再没人知道了。
总而言之,朱成玉是憎恨她的。
但在金华大街别院伺候的仆役曾说,朱成玉唤那个老妇人为娘,对待一个仇人这显然又亲近过了头。
朱成玉一面憎恨着奶娘,而一面又把老妇人当作了母亲的替代品。
他疯狂扭曲的心理就是从生母死得那一天开始的。
母亲的头颅从父亲的刀剑上掉下来,血流了满地,两岁的他瑟瑟发抖得缩在奶娘怀里,瞪大了眼睛,望着血流成注的母亲。
还有狰狞恐怖的父亲、冷眼旁观的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红尘
谢资安面朝下躺在床塌上, 浑身上下,尤其是一双腿,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人找到了吗?”谢资安道。
李寒池道:“还没有,我已经加派人手了。”
谢资安闻言笑了笑。
毕竟他和李寒池才是这本书中本来该死的人, 结果现在原书真正的主角攻、主角受却如过街老鼠般逃命奔波。
位置调换, 命运截然不同。
他随意翻着手里的书卷, 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是找到他们了,你打算怎么做?”
“朱缨杀了, 赵成霄交给你。”
李寒池说罢转头看了眼沙钟,与在屏风外候着的蓝太医说道:“时辰到了, 该拔针了。”
蓝太医低着头,快步走了过来,替谢资安取下所有银针。
谢资安歪了歪脑袋, 眼睛望向蓝太医, 带着礼貌的笑意说道:“蓝太医不仅救了朕的胳膊,如今又救了朕的腿,该叫朕怎么报答是好?”
“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福大命大, 贱民习得浅薄的医术不足挂齿。”
胡人屠城,却也并非是无差别的杀人,像蓝序行这般名声在外的神医, 他们便知是关起来, 打算届时带回东胡。
但走时仓皇, 只顾着逃命了, 哪还会想起蓝序行。
若不是李寒池及时将他放出来, 他便活活饿死在牢狱中了。
可就算捡回一条命, 王朝迭代, 蓝序行前朝的太医身份自然不再作数了,如今他只是一个普通庶民。
“蓝太医谦虚了。”谢资安微笑道,“要不朕奖赏你恢复太医的身份,你还接着管你的太医院,怎么样?”
蓝序行一时涕泪纵横,跪在地上磕头。
谢资安还以为他要谢恩,结果他却说:“贱民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此抬举,贱民如今年事已高,把持太医院诸多大事,已然心有余力不足,恳请皇上另则贤良。”
李寒池觑了眼地上的人,说道:“是怕遗臭万年吗?”
蓝序行惶恐道:“贱民绝无此意,贱民只是……年事已高。”
“算了,别为难蓝太医了。”谢资安瞥向蓝太医,“予你钱财你不要,予你权力名声你也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蓝序行犹豫了片刻,缓缓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曾晶?”
李寒池与谢资安同时一怔。
谢资安问道:“翰林院的那个庶吉士?”
蓝序行点点头,回话道:“正是他。”
“他有个八十多的老母亲,他的老母亲早年丧偶,后一手将他拉扯大,曾晶以前会每隔一个月为母亲写一封信。”
“他死后,他的母亲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信,他的母亲放心不下他,于是从老家租了辆马车赶往邺城。”
“可走到茺州时,被马夫骗走了所有的钱财,一路乞讨到邺城的。”
蓝序行说到这里哽咽了下:“从茺州到邺城快马加鞭不到五日的脚程,曾晶的老母亲却走了两年。”
“如今那位可怜的母亲尚在邺城乞讨,寻找她的孩子,常常还在皇宫门前徘徊,贱民正是从守卫那里听说的这件事。”
蓝序行听说以后,立即跑到宫门前,果然看到了守卫口中的疯婆子,衣衫破烂,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望着那伟岸的宫墙。
那一幕,他久久不能忘怀。
“贱民想求……求皇上隐瞒当年事情真相,就说曾晶……曾晶为国捐躯,让他死得不要那么窝囊,不要辜负他母亲望子成龙的苦心。”
谢资安眼前浮现出那个矮小的闽南人。
一米五的个子,一米九的气势,怎能算是死得窝囊呢?
“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会照你说得做,曾晶的母亲朕也会派人照顾的,你不必再忧心了。”谢资安说道。
谢资安忽然有些羡慕曾晶,不论生死,都还会有个老母亲惦念着他。
若是他……谢资安自嘲得笑了下。
“贱民替曾晶、曾晶的母亲谢皇上圣恩。”蓝序行磕头道。
“起来吧。”谢资安道。
蓝序行毕竟年纪也大了,跪了这么久,站起来时颤颤巍巍的。
李寒池一把扶住蓝序行,道:“太医当心。”
蓝序行道:“多谢……将军。”
“皇上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李寒池问道。
蓝序行道:“快则一两载,慢则三四载。”
李寒池不悦地皱眉道:“这么久吗?”
“皇上伤得深,需慢慢调理。”
“东胡那位大夫给皇上开了药浴的方子,虽说治标不能治本,但起码还是起了一定的调理作用。”
“若是真得了他口中的另外几味珍贵药材,贱民是不建议皇上一起用的,因为那些药材或多或少都带有些许毒素。”
“东胡用药刚猛,那是因为东胡人身强体壮。”
听到“身强体壮”四字时,谢资安的两颊微微红了起来。
幸亏两人专心致志于谈话内容,没有注意到他。
蓝序行道:“皇上身子本就弱,尤其从前还受过不少的伤,须得温水煮青蛙般救治,绝不能下药下得狠了。”
“就按照我写得方子抓药,然后接着药浴、针灸,缺一不可,忌辛辣,忌忽冷忽热,忌……”
蓝序行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
李寒池追问道:“忌什么?”
谢资安也道:“蓝太医但说无妨,我会尽量遵照的。”
蓝序行老脸一红:“忌频繁房|事。”
谢资安尴尬得不知以何面目见人,只得干咳了两声缓解气氛。
李寒池为了避开鞋子安,独自将蓝太医拉出去,一边走一边认真讨教道:“你说得忌辣什么的都好说,只是这个房事能不能变通下?”
蓝序行被问懵了。
“将军变通之意,所指是什么?”
李寒池看了看附近,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道:“皇上是在下\面那个,这不妨碍他的伤吧?”
他还补充道:“皇上都不用动,我动就行了。”
蓝序行望着李寒池淳朴好学的眼睛,已经臊得忘记臊字如何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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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世间盛行佛教,千露寺再次供奉起了佛祖。
皇帝特地下令,在邺城另建了一个尼姑庙。
传闻这座庙与旁得庙不同,它是专为一位尊贵的小姐建造的。那小姐生得貌美艳丽,却常伴青灯古佛,再不染红尘事。
传来传去,传成小姐有一个与其纠缠不清的男子,还有人大胆猜测,这位男子正是当朝圣上。
坊间暗流涌动的话本子不绝于世。
“胡扯!”一个脸上带疤的女子坐在尼姑庙前,把手中三个版本的话本子扔到了一旁,“你以后少看这些。”
她的对面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
小姑娘眨眨眼道:“话本子上写得都是假的吗?”
“假的不能再假了。”春雪不耐道。
小姑娘道:“如果没有男子伤了明灯姑姑的心,那为什么明灯姑姑要出家?”
春雪脚踢开脚下的石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出家便出家了。”
小姑娘不肯罢休:“那你为什么不出家还要待在这庙里啊?”
春雪皱眉道:“你可真心烦,找你娘去。”
小姑娘哼哼得走开了,跑向马车,喊道:“爹爹,春姨姨又欺负我!”
正巧,一个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妇人看见春雪微微一笑,春雪颔首回应。
停在门口的马车将母女二人接走了。
春雪身侧忽然响起一道声音:“雪因,也算苦尽甘来了。”
春雪望着明灯,说道:“你也是。”
明灯喃喃道:“我们都是。”
一个被胡人养大的杀手,又能过多少好日子?
远处一个扫地的老人默默地注视着二人,他早些年那双深邃幽怨的眼睛,如今已经变得温和了不少。